盛夏以为,她会大哭一场,或者辗转难眠,但是没有。
回到家她开始复盘自己的稿件,仔仔细细进行分类,最后近乎认命,确实太散了。她阅读面广,大半是不怎么有名的词人所作,有些连分类都有些困难。
她一篇一篇重看,想要抓住一些共同点,就这么忙活到了凌晨,播放一篇冥想,沉沉睡去。
高三的节奏从不容许伤春悲秋,重新排座位后,盛夏也几乎不会和张澍有什么交集。班里一个个极有眼力见,眼看这对“班队”似乎BE了,也没有人再调侃和起哄,一切仿佛回到了刚开学的时候。
盛夏是周末才注意到,Q.Q有许多消息。
自从删了那条说说以后,她就再没打开Q.Q,想起要和陶之芝约,才爬上来。
消息来自同一个人,没有备注的“新朋友”,那位黄毛。
他刚开始问了许多的问题,你有没有男朋友之类,很直白,到后来没收到回复,稍有收敛,但还是每天坚持早安晚安。
这样的追求者,盛夏初中就遇到过。
她礼貌回复:“谢谢你的问候,我学习很忙,很少看,你以后就不用再发了。”
这下确实安静了,盛夏以为万事大吉。
周一的早读,六班门口出现了一头黄毛。
那男生站在门口张望,盛夏听见周围窃窃私语,这才抬起头,黄毛看见她,喜笑颜开,冲她招了招手,然后把一个纸袋交给门边的同学,交代说:帮我给盛夏,谢谢啊。
声音不大,但大半个教室都能听见。
更不要说刚换到第二组第一桌的张澍了。
黄毛走了,并不多表现,似乎很懂得循序渐进。
门边的同学刚一扭头,就看见张澍冰冷的眼神,整个僵住:到底,要不要送过去啊啊?
最后,那同学还是鼓起勇气绕到第三组后排,把纸袋交给了盛夏。
然后一溜烟跑回去了,跟摆脱了烫手山芋似的。
同桌李诗意挤眉弄眼,“哇,什么呀,早餐诶!他是谁啊盛夏?”
盛夏尴尬极了,在周围的关注下,讷讷答:“不知道。”
“无名追求者,慕了。”
纸袋里是套着纸封的塑料盒,能看见里边是精致的粤式早点。
盛夏是吃过的,没什么胃口,只好先放在一边。
课间她拿出手机,果然看到黄毛的消息:“好,我不发消息,我去找你。”
盛夏:……这是什么脑回路啊?
她只好回复:“同学,请你不要再来我的教室,我很困扰,我要删除你了,抱歉。”
发完这一句,她点了删除好友。
……
正式开学就有体育课了,盛夏现在还对篮球课充满阴影,这学期还是很硬核,排球。
高二的时候附中组织过排球班级联赛,所以六班的几乎都会打。
所以没个缓冲,老师上来就分组,直接让打比赛。
抽签分组,三男三女一组,取好组名,按组名首字母排对手。
盛夏抽到和侯骏岐一个组,也算是缘分了,侯骏岐给他们组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光宗耀组。
男生们都觉得这组名特别牛逼,女生则微微一笑。
算了,男人至死是少年——不中二不行。
正等着安排对手,操场边又站着一头黄毛。
黄毛提着一袋饮料,可以看到有纯净水、脉动、C100、酸奶、冰红茶等等,算是种类齐全。
这下大伙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来干嘛的。
他冲盛夏微笑招手,也不冒失,兀自坐在树底下等候。
操场上一阵窃窃私语。
盛夏的脸在烈阳底下红通通的。
她轻叹一口气,还是走过去。
黄毛把袋子递给她,“别生气,我是来道歉的,以后不会了,你加回我吧?”
盛夏说:“不用破费了,同学,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准备出国了,请你不要继续打扰我。”
黄毛大概没想到她看起来软绵绵的,说话如此直接。
愣了愣说:“没事,就当是在手机里存一个月亮,我不会再来了,你拿着吧,不知道你爱喝什么,都拿了些。”
“你拿回去吧。”盛夏坚持。
“你不拿我还来。”黄毛也坚持。
盛夏没办法了,接过那袋饮料,回了场地。
黄毛在她身后道:“记得看Q.Q!”
盛夏没答,无意识又叹气。
她把那袋饮料放在球场边,组员揶揄道:“夏夏,这够细心的啊,正好六瓶呢!”
盛夏想了想,之前那早餐就浪费了,不如:“那大家分了吧?”
几人也没客气,先问盛夏喝什么,他们再选。
盛夏有些烦闷,随口说:“矿泉水吧。”
组员们各自挑去了,最后剩了一瓶冰红茶,递给侯骏岐,侯骏岐下意识接过,忽然瞥见操场另一边,自家兄弟的眼神,手一抖,冰红茶应声掉地,砸出了白沫。
拟人来说就是寿终正寝。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懂不懂?还敢喝陌生人的水,你们这样的,在电视剧里最多活半集!”侯骏岐骂骂咧咧,声音本就洪亮,还刻意嘶吼,整个操场都听得清清楚楚。
到处是笑声。
终于等分好对手了,盛夏一看站在对面的人,呆了呆。
这是什么孽缘?
张澍T恤外罩着篮球服,下边是篮球裤,再下边,膝盖上戴着护膝,还是她送的那一对,都有点磨毛了。
阳光打在他蓬松的头发上,在眼眶留下细细碎碎的阴影,也给凛冽的眼风覆盖了一层柔光滤镜。
否则周遭已经入冬。
她收回视线。
老师过来讲规则,念到对手组名的时候,球场上一阵大笑,只有盛夏,整个僵得跟冬日里的雪人。
光宗耀组VS早恋稽查组。
张澍他们组叫——早恋、稽查、组?
这个班里的中二病,真的不少。
盛夏是会打排球的,但发球不太好,总是擦网过,这虽然不犯规,但多少有点坑。
在她第三次擦网过的时候,她收到了一记警告的视线。
张澍从容地抓住球,沉道:“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容忍度。”
气氛有一丝丝微妙。
张澍这话有点,过了吧?除非他话里有话,并不是指排球。
盛夏微怔,这是比赛开场以来,他第一次直视她。
透过稀疏的网格,冷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她躲开刀锋般的视线。
侯骏岐打着圆场,“小盛夏你别发球了,站前边吧!”
她站到前排,隔着一张网,就正对着高大的身影。
那眼神快把她刺穿了。
中场休息的哨声简直就是救命稻草,盛夏连忙逃离现场,到树荫下乘凉。
她看见辛筱禾朝她跑了过来,却在半路停下了,眼睛看着操场另一边。
盛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张澍正拿着一瓶矿泉水,朝她走过来。
这个方向,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辛筱禾眨眨眼睛,转身走了。
张澍长腿长脚,没几步就到了她跟前,掐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也不说话。
盛夏运动过后有点困乏,整个脑子都不怎么转。
竟也呆呆抬头看着他。
一阵风过,递来丝丝凉意。
两人都没注意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张澍先开口了:“你这么傻,也不知道出国会不会被骗?”
盛夏回神,觉得这个姿势她过于弱势,拍拍手站了起来,有点气恼了,回道:“不用你操心。”
张澍拧开了矿泉水,递给她。
盛夏有点不适应,这称得上绅士的举动,和他今天的作派太过不同。
她刚想接过,他又收回手,仰起头兀自往嗓子里灌水,喝得太急,喉结反复上下滚动,有水珠子趟过他精瘦的脖颈,不知是汗还是水。
盛夏匆忙收回目光。
也收起自己的自作多情。
张澍扭头看着她,“替你尝尝有没有毒,以后不要谁的水都乱喝。”
啊?
盛夏没反应过来,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放在场地边的矿泉水不见了。
他手上这瓶是刚才黄毛拿给她的那瓶?
这,都快喝到底了,尝尝?
她满眼质疑,看着他。
张澍移开视线,看着那瓶见底的水,也不尴尬,“喝完了,不好意思。”
说着,一个抛物线把那水瓶子投进几米开外的垃圾桶。
“哐当”一声,利落又精准。
没看出半点不好意思。
然后他对她说:“别一副被占便宜的样,我买瓶赔给你,等着。”
接着他就往宿舍区超市跑去了。
下半场开始前,张澍回来了,盛夏接过他“赔偿”的水——不是他刚才喝的那个牌子,是最近一个网红牌子,上边印着各种网红语录,博了个出圈。
盛夏没买过,因为不好喝,还瞎溢价。
她看了眼瓶身,印着:智者不入爱河。
盛夏:……
习习凉风吹来,她不知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
晚上盛夏躺在**,又是辗转反侧,下周机构那边开始集中上课了,每天晚上都有课,她不能再去学校晚修,要不然在盛明丰那说不过去了。
卢囿泽发来消息,说他要请长假,问她要不要一起。
卢囿泽近期已经很少去晚修了。
盛夏问:“白天的吗?”
卢囿泽:“嗯,晚上上课,白天得自习消化。”
盛夏说:“我不知道,再看看吧。”
再看看吧,再等等吧。
黑暗里,眼前又浮现少年仰着头喝水的模样,像是要把所有的无奈、愤慨,都侵吞入腹,如此它就会不存在。
可,是他先放弃了呀?
为什么要说,不要挑战容忍度,这种话?
哎……
无声叹了口气,盛夏再次点开“冥想空间”。
她已经越来越离不开这个栏目了,依赖它,能睡个好觉。
播到后面,不仅是助眠的内容,深层冥想会引导舒缓焦虑。
这期题记是:繁忙的都市生活,让人们发明了规则,在规则生活和工作,按部就班,秩序井然,但也让人陷入了框架的怪圈。尝试跳出框架,换位思考,也许是摆脱瓶颈、纾解焦虑的好办法。
温柔的女声,传来,盛夏闭上眼睛,进入放松。
“现在,把你困扰的问题当成一个多面体,无法突破的那一面,不再看它,转到另一面,想象有一扇门,你站在门前,推开它,看看有没有什么你忽视的东西,它也许和平时的框架相违背,也许是毫不起眼的东西,想象一下,它会不会也有你忽视了的作用……如果没有,关上门,我们再来到另一面……”
盛夏整个人像浮游在空中,密密麻麻的稿子围绕着她,她将它们一篇一篇贴在多面体里面……
最后剩下的,都是那些难以分类的,并不出名的篇章。
足足有二十多篇。
这么多?
“想象一下,它会不会也有你忽视了的作用……”
盛夏猛然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