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局中,自有无限感应,阮慈微微一笑,并不躲闪,反而展开怀抱迎了上去,口中笑道,“这是你的么?这是我的呀!”
随她话声响起,那大星上的毁灭气息逐渐缓和,王真人特有的气机缓缓浮现,落入阮慈怀中,无有一丝伤害,反而隐隐更增阮慈气势。楚真人咦了一声,对那大星投以异样一瞥,笑骂道,“没良心的臭小子,你可想清楚了?”
那大星上流光溢彩,闪过阵阵霞光,落入棋盘之中,为阮慈定鼎一方,似是对楚真人的回应,楚真人摇头叹道,“劣徒护短,徒增人笑耳。”
他伸手一抓,大星左近的虚空之中,又有几枚原本隐于虚空的小星子被吸引出来,投入他那一方。随手又是一指,又是数尊法相落入棋盘之中,刹那间将阮慈的气势敌住,他止住势头,向阮慈望来,示意她再落几子。
这都是为谢燕还破天一事出力的洞天真人,法相许多都是模糊不清,只有气机实实在在,天星棋盘上做不得假,倒也不必担心楚真人耍诈。阮慈伸手一指,一只蜘蛛从天而降,落入己方棋盘,份量十足,甫一落地,便吐出满天蛛丝,自己沿着一条往上爬去,消失在迷雾之中,棋盘上顿时蔓延出诡谲气氛,楚真人方的法相棋子都露出忌惮之色,楚真人叹道,“因果相连,你这一方人虽不多,但却都很有本事。难怪夺过了谢燕还的机缘。”
在许多条时间线里,谢燕还纵横天下,不论是小竹岛独战众真,还是南鄞洲拔剑斩去气根,都无有阮慈的身影。但天下间气数有尽,随着阮慈崛起,这些因缘不可避免地汇聚往阮慈之上,谢燕还的光芒难免黯淡失色不少!宇宙中凡是能成就道祖的修士,无不是从入道时起便极为特异,一路登临,气运滔天,总是能做到寻常修士难以想象的大事。越级杀人不过是最基本的威能而已,若是抛去谢燕还对这些大事的影响,再看其道途,便只觉出众而已,要说惊世骇俗,比阮慈又差得远了。
楚真人一脉的谋算,多数都寄托在谢燕还成道之机上,这盘棋迟早要来,阮慈道,“师祖,天星棋盘不论未来,只看现在过去,倘若你把未来也展望在内,我这里人又哪里少了呢?”
她伸手又落了一子,只见仙画展卷,一道法相悠悠浮现,只是尚且十分模糊,仿佛是未来投影,还有一盒宝匣,珠光宝气,映射的或是长耀宝光天秋真人,实则阮慈也不知自己招引来的究竟是何方友朋,气机牵引,她召唤的不过是未来所有可能叠加之中,几率最大的洞天法相。
双方接二连三地在此落子,阮慈对己方法相仔细端详,但在没有牵出道祖的情况下,林掌门和清妙真人的份量仍是十足,楚真人忽又布下一子,法相玄奥难言,似是无数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被强行杂糅进一人身躯之中,战局顿时从难分高下,变为向楚真人一方倾斜,楚真人却并无喜色,只是含笑望着阮慈。阮慈心有所感,点头道,“我知道啦。”
她自成就元婴以来,并未展露过法相,所谓的法相,其实便是己身所修大道的浓缩,如王真人所修大道,虽然未曾名言,但只看法相,便可知道是和天星有关,其实在琅嬛周天,他居然敢修持天星类大道,已是对洞阳道祖的挑衅。法相也会反映出本主如今的状态,因此修士斗战之中,也不会轻易展露法相,譬如魔主,其此时便正处于严重的天魔反噬状态,这一点从法相便可看出一二。
除此之外,法相还可施展许多法体难能办到的大神通,尤其是对虚数法相来说,更是如此。不过法相的威能,完全视乎修士对大道的感悟而定,因此许多元婴真人成就之后,并无法凝结法相,只有参悟道韵,择定己身修持大道,并有了一定成就,方才能展露少许法相。如楚真人这般威武巍峨,又或是如清善真人一般填充山海的法相,那都是站在琅嬛周天顶端的修士才有的威能。
阮慈虽然成婴未久,倒是并无这般顾虑,沉吟片刻,便知该如何展露法相,她将周身灵炁微微一震,大道感悟投入气势场中,只觉身后从无到有,迅速凝聚了一尊化身,发如云雾,鬓染星尘,袍带如游龙,面覆薄纱,并无任何非人异相,但双眸星光栩栩,仿佛蕴含三千大道,顶天立地,夺尽天地间所有灵机,甫一现身,便几乎令天星棋盘摇晃倾倒,这正是未来道祖法相,即便楚真人乃是积年洞天,依旧无法和她相较!
阮慈法相一出,胜负顿时极为分明,楚真人并不惊慌,一声轻喝,身后奇妙道韵流转,棋盘周围无穷星海再生变化,仿佛又晋升一层,来到一处奥妙无穷,幽暗晦明的世界之中。此处无有星光,只有无数道韵流转博弈,三千大道似乎都在此有所展露,更有许多道韵之中,仿佛环绕一处核心,因此运转得更有章法,在此处占据有利形势。
阮慈甫一现身,便受到几乎所有大道共同排挤,几乎无立足之地。但大多数道韵排挤阮慈,都只是基于本能,唯有几条大道恶意十分明显,其中一种大道更是霸道,其几乎无处不在,甫一发现阮慈,便将其围困,仿佛要断绝她和其余大道的融通,把她困死在这层面之中。
这不正是洞阳道祖对付琅嬛周天的手段么?阮慈望了楚真人一眼,见他望向自己,仿佛隐含称量之意,不由冷冷一笑,并指如剑,引动东华剑意,狠狠一指划下——
剑光一闪,四周天地崩塌,转眼间,二人又回到坛城之内,四周市声盎然,仿若根本没有查知方才还有一场亘古绝今的棋局,正在坛城对弈。棋摊老丈胸口起伏,似乎有些激动,喃喃道,“竟能得见青君真意……”
楚真人不知阮慈灭杀了‘青君之我’,更不知阮慈已将东华剑炼化为太初道韵的容器,他毕竟只是一尊化身,只知东华剑承载的道韵,威能已达到货真价实的道祖级别,连天星棋盘都无法承载,主动破灭棋局。竟误会东华剑意是生之道韵,阮慈已得青君真意降临,阮慈摇头道,“那不是青君真意,那是我的真意。”
楚真人本已伸手入怀,此时动作忽然一顿,望向阮慈,“此言当真?”
阮慈知道他本来已经打算取出阵盘,但依旧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自是不容丝毫虚假。”
楚真人面上竟现出一丝恳求,“这……你我之外,别无他人,便让我误会下去又如何?”
此时四周氛围,逐渐诡谲,仿佛只要她拒绝楚真人,所图谋的一切都会功败垂成,阮慈心中更是警兆频现,知晓这是时间线中的关键时分,倘若楚真人不肯给她阵盘,自己的时间线将有一段永远无法分明,会成为道敌针对自己的把柄。但她不为所动,依旧淡然道,“君子慎独,更何况此时还有两人?大道之途,戒慎恐惧,哪能留下一丝破绽?”
时间线无法分明,将来或可设法弥补,但倘若她亲口承认自己得了青君真意,那这个破绽将会永远存在!
楚真人凝视阮慈良久,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到一丝后悔、惊慌,却终究一无所获,他眼中掠过惊异,最终化为欢喜,畅笑连声,叹道,“老楚,原来这就是你的末路!”
交出阵盘的这一刻,便注定了楚真人的未来,在这一刻,他决定的正是自己应劫而死的结局。倘若阮慈无有展露令他心服的底蕴气魄,楚真人又何甘将自己道途,葬给一个不知底蕴,无有胜算的机会?
道途之争,就是如此残酷,楚真人一旦看到阮慈的潜力,又见她气魄开阔,执着道途,不为外物所移,便立刻放弃谢燕还,择定自己立场,选择了阮慈这条时间线,只是这样一来,他的未来也已注定,阮慈轻轻点头,低声问道,“甘心吗?”
楚真人洒然一笑,身化流光,投入棋摊上那棋盘之中,天星棋盘绽放万丈毫光,逐渐化为一枚古朴阵盘,唯留余音袅袅,“固所愿尔,只有欢喜!”
这样的大阵,琅嬛周天有能力布置的真人也不会超过十指之数,原来乃是天星棋盘幻化,方有这般威能!
阮慈拾起阵盘,心中百感交集,只觉过去似乎又澄清了些许,更有丰厚反馈,不断扑入法体之中,又被其当即炼化,但却并无喜悦之情,只觉人间沧桑,天道无情,不容丝毫侥幸。
在此处徘徊良久,遁光再起,一声清啸,绕着宁山塘徘徊数周,终是往宋国返回,再不回头。
阵盘得手,妙用无穷,凌霄门众真俱都如获至宝,一面参悟阵文,一面撤离三国境内所有修士宗门,又将符师派往各处村落,待得一切收拾停当,已是数年之后。这一日在宋京之外,阮慈将那矮汉从内景天地中放出,对他说道,“你在那处秘境中修行了三年多,已是无师自通,修得了一身本事,如今天下大乱将起,你将有一番作为,会遇到什么人,该当如何做,你心中其实也已尽知,只是一时还想不起,待到事发之时,无需心慌,会知道怎么办的。”
那矮汉已知自己遇到的正是神仙人物,忙问道,“未知仙师姓名?将来若有成就,也好让家下供奉牌位,时时祭祀。”
四周淅淅沥沥,已下起雨来,矮汉已修得一身气机,入雨不侵,但阮慈的秀发却被雨水逐渐打湿,贴在面上,激起微微萤光,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矮汉又道,“小的自幼家贫,只得小名,无有传姓,请问仙师贵姓,小的愿随仙师姓氏,永远铭记此恩。”
细雨之中,那修士看了矮汉一眼,面上似有一丝讶色,许久方才缓缓说道,“我姓阮。”
他转过身去,身形似乎有些变化,但矮汉却看不分明,只觉仙师忽然矮了一些,身形也纤瘦起来,比起此前的男子模样,更多了一丝妩媚风韵,他仰首向天,伸手掬着雨丝,话声轻轻,带着回响,“这是宋国八百年间最后一场雨。”
话音落下,身形化为雨丝,缓缓消融,透明屏障由雨丝而起,逐渐往外扩大,散发金光,将三国渐渐笼罩其中,立成大阵。阮宏呆立许久,忽地一拍脑袋,转头向宋京走去,他确实还有许多事要做,果如仙师之言,这些事待到时机,便会自然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
只是……
“对猫好些?”他挠着头喃喃自语。“这是什么意思,对所有猫都好些,还是要找到一只猫,对它特别地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