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和小寒武界的前身有关,此地规则似乎残缺不全,如今阮慈已知端的,便可感知到此地并非一处完整空间,玄魄门采用这捕虫巨花作为通行手段,也是因为许多区域并不适合修士通过,只有某些异虫才能在那样极端的灵炁条件下存活。如此一来,倒也歪打正着,更增隐秘。想要从这重重迷障中救走瞿昙越,便是洞天亲临只怕也不易做到。阮慈也只能见步行步,先隐身在一百二十九弟之后的仙画空间之中,打量这荒芜空间中的虫国,究竟又是如何景色。
和低辈弟子所住区域那全然的黑暗不同,一旦离开那处,不论是崇仁真人的洞府,还是血线金虫的虫国,都有朦胧微光,血线金虫的虫国光亮更盛一些,带了一丝微红,昏暗中只见千里荒土,其中偶有一些绿意,却不见丝毫虫迹,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嗡嗡之声,细看之下,才能见到那光亮中其实有许多暗红小虫正在徐徐飞舞,遵循着某一韵律,仿佛正在沉眠一般,又好似某一个巨人在沉眠时吹拂出的鼻息,将他们拂动成这个样子。
这景象对玄魄门弟子来说,虽然司空见惯,但只要一想到这血线金虫几乎是无物不噬,乃是周天有名的凶虫恶兽,只怕自己豢养的小虫,在他们眼中也只是美食而已,便由不得让人不心生畏惧。便是九十六师兄也收敛了金丹初成的得意张狂,遵循门内规矩,上前数步,稍微散发灵机,将小虫扰动,便迅速退后,恭声道,“克己真人门下徒子徒孙,前来为血线金虫大人供奉血食。”
说着便将乾坤囊禁制撤去,在两人身前顿时现出成千上万牛羊一类,都是低阶妖兽,修为不过是开脉期,但血肉之中也含有淡薄灵气。这些喂食动作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如此一来,即使血线金虫贸然被打扰沉眠,心情不悦,也不会优先攻击修士,但此时修士却也不宜逃走,免得激起凶性,反而被其扑食,待到其饱食过后,重新昏昏欲睡,二人便可从容退走。
这么多妖兽现身,气味自然不太好闻,如此浓郁的生命气息,也当即令周围气氛一变,嗡嗡声逐渐变大,不知不觉,红光满天,四周已是云集了不可计数的血线金虫,将二人团团围住,来回飞舞,两人竭力遏制心中情绪,连恐惧都不敢泛起,因一旦这情绪被虫群捕捉,或许便会激起捕食欲望,对虫群来说,修士永远比妖兽更可口,倘若流露出一丝恐惧,便证明其将虫群当做猎手畏惧,那么虫群便会当即将其当做猎物,一拥而上,先吃了两人,再向血食下手。
阮慈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凶兽面目现身的血线金虫,除却近处这不计其数的虫群之外,远处更隐隐约约,有小山一般庞大可怖的气息沉眠于天地尽头,想来那就是十只母虫了,她见这些血线金虫围着二人,越飞越密,大有将其当做猎物的意思,心下也觉好笑,将一缕东华剑意传递到一百二十九弟体内,令他放出一丝气息,操纵着一百二十九弟笑道,“大人们,我等也略有些来历,有些用处,还请高擡贵手,暂寄项上人头。”
即使只有一丝气息,这血线金虫也是极为敏感,气息乍泄之时,当即忌惮回飞,在空中乱舞起来,似乎是在倾泄对这剑气的情绪,片刻后虫群堆叠,很快化为一个小童,红衣红裤,唇红齿白,正是昔年在南株洲所见的面貌,欢喜笑道,“好小子,你胆子又大,说话也这样机灵,秀奴一看就喜欢,不如你们两人便在我们这里做些事情,待到用不上你们了,再回克己那里去。”
它换出这幅面貌,又自报家门,道是秀奴,那么自然是已认出阮慈。阮慈想道,“是了,倘若小寒武界的入口真的藏在比元山中,秀丽二奴是最先发现的两只小虫子,定然是得到了难以想象的好处,它们的机缘因我而起,自然站在我这一边,也更亲近官人。只是他们到底只是虫儿,倘若无人御使,也难以胜过掌道大老爷,因此只能暂且蛰伏。”
此处还是虫国边缘,隐约能够感觉到远处还有其余虫群的气息,那九十六师兄战战兢兢、患得患失,跟着秀奴一道往虫国中心过去,要觐见虫母本体,秀奴一路说些此处虫国的讲究。原来血线金虫无物不噬,日常也是啃噬灵炁便可存活,倘若无有灵炁,蛰伏千万年也不会轻易死去。乃是凶虫中最难克制的一种,因此他们所占据的虫国范围也十分广大,四周都是残破空间,这其实是在保护其余奇虫,免得血线金虫一个兴起,便擅自外出攻伐,将其余奇虫吃到绝种,自己势力越发庞大。
不过饶是如此,虫国也并非完全安宁无事,时而会有一些别种奇虫凶性大发,飞过残破空间来自滋扰,门内真人也时常供奉血食,以膏馋吻,血线金虫部亦会下赐些许幼虫,令其好生培育,带出小寒武界使用等等。修为到了元婴、洞天境界,便是虫豸也要讲求人情往来,而十大虫母近年来又有进益,本体正在沉睡消化,再行进阶,只有分魂在外,因此也需要不少修士来管理边界,迎来送往等等。如今既然择定二人,那么此后少不得有好处下赐,倘若能得赐几只结丹成虫,那么二人在门内几乎便无有性命之虞了。结丹期的血线金虫已可自行繁衍,更有初步灵智,只要指挥得当,在同境界内几乎是无有敌手。
阮慈藏身仙画,听那秀奴一路吹嘘血线金虫的厉害,不免也是暗笑,实则这些奇虫,倘若对自己的情念无有防护,那么不论再强,对她来说都丝毫没有威胁。不过这些异类一向较为稚气,便由得他们沾沾自喜也好。
此时众人已行到母虫身下,只见昏红天色之间,蒙蒙然十座高山,令人叹为观止,正是那十只母虫,此时气息收敛深藏,正在沉眠之中,便如同岩石一般,根本看不出丝毫生命迹象。秀奴一声呼喝,只听得四周振翅之声大起,遮天蔽日,又有不少骤然钻入九十六师兄口鼻之中,九十六师兄一声不吭,便即软倒在地,阮慈道,“你们别吃了他,好歹给我打了一路的掩护。”
秀奴当即卖乖笑道,“少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秀奴哪有不听命的!”
它眼巴巴望着一百二十九师弟的腰间,那处正是仙画掩藏之地,阮慈知它意思,便从仙画内飘然而出,只觉四周景色又真实了一分,也是笑道,“我这样出来,不会被掌道察觉罢?”
秀奴道,“掌道大老爷也无法完全掌握此处,此界是旧日宇宙道祖残余,又被那位道祖啄食炼化,因嫌这里味道不好,方才逃过一劫,暂且留在这里,只待日后处置。原本还好,约有八分、九分在掌道手中,如他洞天一般,但如今那位道祖已经从虚数之虚,重返虚数,此界正主已然归来,便连琅嬛周天也是一样,较原本已经失控不少。因而掌道大老爷更是急于将此处带离琅嬛周天。我们血线金虫这里,乃是小寒武界根部所在,这里已然浸染了不少那位道祖的气息,而且剑使正是深得那位道祖眷宠之人,在这里自然可以随意行事,毋需担忧掌道发觉。”
它此次见面,对阮慈更觉亲近,孺慕之情几乎无法掩饰,丝毫也不讲人情往来,如此稍微一顿,便又央求道,“剑使剑使,快来瞧瞧我们这些母虫还要沉睡多久,才能等到时机,合而为一,重登洞天境界呢?”
阮慈奇道,“怎么你们自己竟然毫无预感么,还要我来观望?”
秀奴天真地道,“我们原本也只是浑浑噩噩,直到在比元山中方才得有奇遇,似乎稍微明了来去,只知我们十只虫子本为一体,在上古时不知被谁分开,方才跌落洞天境界,如今要合而为一,除却比元山中补全的根脚之外,似乎尚需机缘,只是我们并不信大老爷,反而更信少夫人呢。”
问它为何,却又不知所以然,此时血线金虫本体正在沉眠,秀奴这般的化身能动用的威能有限,思绪并未那样周全,只是本能地趋利避害,它不喜掌道,可以推知双方道途必然有所冲突。而对血线金虫这样的异虫来说,其实玄魄门也是侵入者,他们才是小寒武界原本的主人。
阮慈沉吟许久,又以道韵观望,果然见到那十只母虫之中,有模糊丝线牵连,其情念则混沌一片,似生非生,似死非死。便是秀奴的情念也和修士迥然有异,许多修士俱备的情愫,在秀奴识海中完全付诸阙如,秀奴脑中只分为几色,情念又亮又大,阮慈试着伸手碰触,秀奴竟也一无所觉。
待到试出其脑海中唯有求道、求生、求全三念之后,阮慈方才叹道,“你们这些虫豸,在念修跟前真是毫无还手之力。只需要念修为你们种下念种,将其中一念替换为服从、攻击等等,其性便将完全移转。虽有洞天修为,但却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或许当日将你分开的人,便是为了补全你们的这般缺憾。让你们真正成为本方宇宙的一种生灵。”
秀奴似懂非懂,问道,“是谁待我们这般好?”
这一点阮慈却也不知了,但她却知道崇仁真人为何将她送来此处,想来是模糊觑见了此处的机缘。她缓缓念道,“丽华秀玉色,汉女娇朱颜。清歌遏流云,艳舞有馀闲。秀奴,你们的名字正来源于此,可知道这首诗的前几句是什么么?”
秀奴笑道,“自是知晓!南都信佳丽,武阙横西关。白水真人居,万商罗鄽阛。这首诗讲的便是我们东南形胜之处,诸国风光,南都说的是扶余国国都,武阙西关说的是万里长城白玉关,白水真人居,白水真人居,说的便是……”
阮慈点头道,“说的便是九幽谷白水真人,你们应该便是由白水真人施展神通,分为十只……合而为一的机缘,或许便要落在白水真人之上。秀奴,你可知道越公子的来历,你知道他是白水真人和掌道的孩子么?”
天地之间,那十只沉眠母虫仿佛突然振动了一下,惹得灵炁一阵鼓荡,那昏昏然红光中粉尘大作,远处正在取用血食的小虫也吓得落入妖兽身上潜藏起来。秀奴身形也随之颤动恍惚,现出重重幻影,片刻后方才逐渐稳定,喃喃念诵道,“白水真人居,白水真人居!”
它突然面现欢喜,大叫一声,喊道,“我想起来啦!我想起来啦!”
它将袖子一挥,四周顿时现出幽景无数,旋生旋灭,秀奴拉着阮慈的手,向前跑去,欢呼雀跃地道,“我想起来了,白水真人,瞿昙公子!小寒武界——遨游盛宛洛,冠盖随风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