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计了!
但……这又怎会?且不说旁人,便是她自己感应,焉能没有示警?庄姬的确是凡人身份,因果气运都没有任何异常,这、这……
便是她找不出破绽,难道王真人看不出端倪么?此处是九国之内,依旧是上清门大阵之中,谁能阻止真人前来援护?难道这魔卵并非天外之物,而是门中某真人与其余宗门里应外合,草蛇灰线、万里伏脉,只是为了将她诱到此处,掳出宗门?
王真人便是因此没有及时赶到将她救下?
适才打斗虽然也激烈惊险,但阮慈心中从不觉得自己会有性命之危,在山门之中,什么事都不算大事,直到此刻,心才真正悬到了半空,诸般思绪一起涌上心头,行动却也丝毫不慢,将那天命云子和东华剑一起激发,这两样灵宝都有护身之用,此时云雾缭绕、剑意翻涌,从头顶往下滚滚而落,果然有许多无形黑影,在惨叫声中被逼出体内,却原来魔气不知不觉间已经侵入体肤,她竟浑然不觉,可见这魔法有多么可怖。
此时她五感蒙蔽,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气势场中也是一片昏茫,但内景天地依然牢固如旧,虽然四周灵炁已绝,但持定心神,将这不知长短的时日看做是另一尺度,也就不觉得这等候有多难熬,反而微觉庆幸,如此一来,便可将此次失手被擒,前后许多关节想通,还有那神念滋养,并不需要外界灵炁,倒是可以乘势修炼《太上感应篇》的第一章节,若是敌人竟有大法力将她滞留在此成百上千年,那便是说明这正是她修炼《太上感应篇》的机缘。
要知道延缓时间,即便是修士感应中的时间,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修为越高,其身在时间中前行的大势也就越强,要遏制住这股势头,维持越久,需要的法力就越高,并且一旦没有把握住尺度,或许会遭到时间法则反噬,这也是为何凡间屡屡有黄粱一梦、烂柯观棋的传说,但修真界中,却少有听说这样的传奇。
自然了,若是大能摆弄时间法则,那么低阶修士也没什么招架之力,或是被困在时间之中,眨眼间便流失许多寿数,又或者在意念中独处数百年,实际却只过了一刹那,在旁人看来便是瞬间就苍老陨落。但琅嬛周天不喜以大欺小,而且阮慈心中也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手段,只要修士始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那么己身时间的流逝,便会和实数中的法体保持统一。譬如她来回穿梭时空,在劫力中渡过了不计其数的漫长时光,但因在己身来看,时间的尺度也可以调整,那么回到实数法体之中时,便只渡过了那么短短一段时光,仿若是偷天之功一般,刹那间修为便有了大进。
此时也是一般,阮慈并不去想时间流逝,只是一心蕴养神念,参悟《太上感应篇》,恍惚中只仿佛渡过了极短一段时间,便觉得头顶东华剑微微一跳,大量纯净灵炁传递而来,便知道这魔卵大抵是离开空间通道,来到另一处所在,且魔卵材质,也不足以隔绝天地灵炁。因此尽管身处禁制之中,但依旧无法阻挡东华剑汲取灵炁,向她渡来。
阮慈见此,更不着急,索性将对同行众人的担心置之度外,重新闭目修炼起来,但她能安心,敌人便安心不了,见这隔绝五感的禁制并不足以扰乱阮慈心志,那充塞了气势场的昏瘴之气,反而逐渐散去,阮慈虽然并未睁眼,但已能感觉到自己在一架飞车之中,飞车四周禁制重重,她神念稍一刺探,便晓得这至少是元婴级的困敌禁制。
飞车之中,还盘膝坐着一人,其人气势莫测,一时如日中天、气势极盛,一时又中正平和、不卑不亢,更有一时谦和冲盈、皎皎如月,面目却极为模糊,而且修为明显在她之上,阮慈能窥视此人而没有受伤,一是她修为高明,二来也是那人有意约束。
在这人下首,还侍立着一位女童,正是庄姬,但她依旧是凡人修为,并无丝毫法力在身,阮慈心中颇是纳罕,睁眼望去,问道,“庄姬,你是专为我托生在那处的么?”
庄姬并不答话,面上现出成人般的狡诈之色,便犹如那魔影还在她身上一般,阮慈这时突地全想明白了,叹道,“我懂啦,那黑色晶石只是假象,魔影不知不觉间,已是蔓延在九国之中,从那村长请我收徒,再到望月城端倪显露,全都是你们的诱敌之计。”
“但这并非最大的圈套,最大的圈套,乃是在我感应之中……我初识感应,却是漏算了这一点,感应便和因果、气运一般,也是可以博弈的维度,我能通过感应获取信息,你也可以操弄感应,诱惑我入你毂中,你也会感应法,而且修为比我更加高明,你有三种气势,犹如三面,你是……太史宜!”
话音落下,身前那盘坐男子如同被烟雾笼罩的面容逐渐清晰,长眉入鬓、英武中又有一股凶蛮之气,却是在南株洲曾见过的太史宜。他身量颀长,盘膝而坐时,更显一双腿修长无比,极是好看。阮慈叹道,“《天魔无相感应法》、《天魔种念法》,果然高明,佩服之至。”
只是太史宜乃是元婴巅峰,距离洞天也只差一个机缘,却遣出庄姬这个化身前来对付自己,是否有些以大欺小的嫌疑?阮慈眼神落到庄姬身上,太史宜也看了过去,启唇道,“此是我弟子化身,他也在金丹境中,你身负东华剑,金丹之后可以拔剑,已算是我辈中人,我便是亲自出手对付你,也不算以大欺小,只是我燕山门下,却也不屑占这个便宜。”
他声音低沉雄浑,极具阳刚魅力,阮慈心中忽而想道,“这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女化身,不过也许他平日里这般雄健,便是为了让大家都相信他不会有女化身,私下便可遣出美人化身,肆意妄为。魔门众人最是狡猾,个个奸计百出,谁都不会例外。”
她这般胡思乱想,太史宜却是毫无异色,阮慈便可肯定,两人虽然在车中相对,距离如此接近,但太史宜并不能看破她心中所想,也是微微松了口气,问道,“掳我前来的魔卵,是燕山法宝?”
太史宜道,“紫虚天那头鹿说得不错,那是亘古以前落入琅嬛周天的一枚魔卵,只是还未落地,便被燕山祖师捕捉炼化,炼成了一件秘宝,也是燕山十八部天魔令中的法幽令。此令炼成之后,也没有出手几次,所有典籍一概无传,你们能认出来历,已属不易。”
他对阮慈倒是有问必答,尽显大能风范,阮慈点头道,“这么说来,此次法幽令化身魔影,幻为魔石,潜藏人海之中,待我进入九国之后,便拨动感应,推动因果,诱我收下庄姬,前往良国,待到三枚魔石集齐,所有魔影全都回到法幽令附近,当即便还归本真,裹挟我穿越空间,以庄姬和你的因果联系为锚准,跳跃到了太史令主身侧。看来这也是一部有洞天灵宝威能的天魔令了。”
燕山十八部天魔令,并非都是洞天级数的灵宝,否则再算上门内的洞天真人,其势岂非要盖过擎天三柱?不过这法幽令的确厉害非凡,光靠令灵便可将阮慈诱入局中,甚而连王真人都不曾发觉端倪。不过,再是如何神通广大,也要有人把它接应到九国之内才行,阮慈说到这里,双眼微微眯起,狐疑道,“法藏令主分明还未曾晋入洞天,此时便要把那口纯阳之气渡给徐师姐了么?”
太史宜和徐少微的风流韵事,虽未广泛流传,沦为谈资,但在两宗上层之间已并不是什么秘密,太史宜丝毫没有局促之意,淡淡道,“她既然已助我燕山取得东华剑使,燕山自然守诺付予阳气。小剑使,你心中虽然憎恨她,但你回山之时,她已成就元婴,你也不能奈她如何,倒不如少些怨愤,多谢自省为好。”
徐少微也是为了自己道途,她非得要那口纯阳之气才能成婴,若是顾全大局,坏的便是自己的前途,阮慈对她之举,说不上怨愤憎恨,只有些技不如人的不服,只是她还有一事不解,“可令主也没有晋入洞天,我听闻你要成就上法洞天,非得保全那口阳气不可……”
太史宜不以为意,道,“那便成就中法洞天即可,将你带回燕山,血祭东华剑,此中气运,足够我借此成就。”
阮慈不料太史宜竟对徐少微深情至此,连成就上法洞天的机会都肯舍弃,一时说不出话来,连‘血祭东华剑’都顾不得吃惊,太史宜扫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在想什么?”
阮慈道,“我没想到法藏令主也是个痴情种子。”
太史宜不屑道,“胡思乱想,这又和痴情有何关系?周天多了一个中法洞天,一个战力能和洞天相较的元婴真人,怎么算也比只得一个洞天划算许多。你性命之忧,便在眼前,却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儿女之事。”
阮慈笑道,“旁人说要我血祭东华剑,我或许还会害怕,既然是燕山魔主拿了我,我担心什么呢?琅嬛周天所有剑种,都被谢姐姐收进东华剑中,这秘法定然是魔主传授,杀了我,你们又找谁来持剑呢?”
这话的确不假,此时天下间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怕只有阮慈和燕山魔主,还有太史宜这同样修持了天魔法的谢氏心腹,太史宜也并不否认阮慈所说,薄唇微翘,似笑非笑地道,“剑使所说,不无道理,但或许我们燕山,就是希望东华剑无人御使,琅嬛周天气势衰弱呢?”
阮慈闻言,也是一怔,一时竟无从回话,太史宜见她语塞,‘哼’地一声冷笑,探身将车身一推,那车壁顿时化为乌有,只余顶盖,由飞车变作乘舆。
车壁一去,啾啾鬼哭之声,顿时往耳中灌入,但见车窗之外,黑云惨雾、骷髅横飞、绿光莹莹,在那飞车之下,乃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无数残肢断臂在其中载浮载沉,处处可见幽影在空中穿渡,五色光华时而闪现,竟是随意打开空间通道,穿行不休。更有一股冲天压地的无边瘴气,充塞在天地之间,将气势场填得满满当当,令人恶心欲呕。
庄姬欢呼一声,跃入空中,身躯片刻间便被瘴气化去,只余一点黑气,幻成人面,对阮慈微微点首,随即穿入空间之中,消失不见。阮慈游目四顾,沉吟不语,太史宜见此,也不由得哈哈一笑,身下魔气一卷,和那空中魔云化为一体,声若焦雷滚滚。
“剑使,初次前来北冥燕只山,也让你开开眼界!赏一赏这虚实之间的大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