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吃什么啊?”
“我们出去吃那个Coco一番屋好不好啊?他们家的秋葵豆腐纳豆饭我好久没吃了。”
“噫,你真的恶心你知道吗,我不去,我下午要和周老师上台,吃个咖喱浑身都是味道不说,万一在手术台那边放个屁……”
“你说我恶心?你自己听听你恶心不恶心——”
快到午饭时间,去门诊大楼放牧的小狗也都衔着自己的食盆回来了,小姑娘们打打闹闹的从电梯间走过去,谢芝芝在茶水间探个头,“悦悦,你在这里!吃饭去不——我们去吃食堂,我听说今天食堂有腊鸡腿。”
清蒸腊鸡腿是不用调味的,料酒铺一层,斩几片姜去腥,味道好,料也足,是胡悦比较爱吃的一道菜,没想到谢芝芝还记在心里,而且还记着今天是她值班,不能出去吃饭。要知道按住院医现在的收入,除了刚进来还在适应期的那几条幼犬,他们这些多少也有点面子次年级生,中午很多都会选择外食了。谢芝芝的体贴,都是这样做得很细节,这就是她做人成功的地方了。
不过,胡悦也知道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吃腊鸡腿——是闻着味道来的,她正热便当呢,就站在微波炉前面,还说什么出去吃。
“不啦,我今天自己带了饭——你要不要一起吃点啊?就是主食分量可能不够,最好是叫人给你带份白饭回来。”她把乐扣盒子拿出来,冲谢芝芝扬一下,“香不香?”
香,是真的很香,酸菜排骨是不好带便当的,这东西下一顿热起来就没卖相了,当天做一顿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红烧排骨那就不一样了,不像是本帮菜,做得很甜,红辣椒炝锅,老抽上色,大量放啤酒,胡悦现在有钱了,买的都是20多一瓶的青岛黄金啤酒,酒越好肉就越香,大火烧开转小火焖上,往里埋豆腐干,烧两三个小时自然收汁,酱汁深褐色带着浓郁的小麦香,肉有一点辣味,骨肉分离,连骨头都烧酥了,再加热也丝毫不减卖相,浇在饭上,也可以拿馒头沾着吃。谢芝芝一边说话一边咽口水,“昨天他们吃外卖,好像还剩一盒没动过的白饭在冰箱里,我拿过来!”
原来是什么都想好了,谢芝芝也不遮掩,一边按微波炉一边说,“刚才师主任来热饭的时候就闻到了,好香啊——嘻嘻,我本来也要去吃一番屋的,从茶水间门口经过都快走不动路了,就是这股……这个什么香味?小麦?小麦的那个香味噢,真是一下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笑嘻嘻的,“马上就和他们说我不出去吃了,盯牢你!”
师主任带的饭,盯牢她干嘛?谢芝芝还是谢芝芝,为了美食,可归根结底也一样是为了八卦。胡悦笑着说,“师主任带饭和我有什么关系?”
“哎哟,悦悦,香味都一样的——”
住院总还是有一点点特别的,值班室基本都是她和凌医生轮着用,凌医生也还算比较讲卫生,值班室环境不错,两个女孩子去值班室吃午饭,一进屋谢芝芝就反身关上门,神秘兮兮的样子,“你还不想公开呢就低调点,别被人家闻到味道,那就真的藏不了了。”
“什么公开不公开,你们在说什么。”胡悦啼笑皆非,“搞得好像我和师医生真的有什么一样。”
“喂,这样讲就不把我当朋友了啊。”谢芝芝夹一块排骨放到嘴巴里,满足地闭上眼,面部表情夸张得像是在演日剧,“——这个炒藕苗,白白的和四季豆在一起,真的有食欲啊,师医生拿着饭盒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样是绿绿白白的——昨天救完人去干嘛了?看电影了啊?晚饭一起吃的?吃完还给做了便当今天带来继续吃?”
“救完人就吃碗面各自回家了啊。”胡悦都被逗笑了,“我昨天要买那么多东西,从城市超市怎么回去啊?那边不好打车你也不是不知道,师医生反正也要出去的,刚好搭我一程——便当是早上给他的好不好,答谢他昨天帮我运菜。什么有的没的,你们想太多了吧。”
“哦——”
男女间的事,一向是说不清楚的,就像是帮忙搭把手送东西,这么解释当然不是不可以,但大家都是社会人,说出来也要看有没有人信的。胡悦说完了紧接着就解释:“说买菜这也只是一方面,刚好本来是约了一起吃午饭的,顺带就求他帮个忙,你知道师医生的个性,他的便宜不能白占的,这个便当不做,我怕是要被拉黑了。”
“本来是约了一起吃午饭的——”谢芝芝拉长声音,笑看胡悦越找补破绽越多,胡悦扬手示意打她一下,“不是啦,吃午饭是为了谈点事情,医院里不方便。”
医院里不方便说的事情……她这么一暗示,谢芝芝心里就有数了,她收起暧昧的笑容,不无关切地问,“怎么样啊?那个委员会还没走,弄得我们上上下下人心惶惶的……师老师怎么和你说的?”
她一样从胡悦这里接手了几个客户,两人的立场当然是一致的,胡悦摇头说,“不知道的,听说和换届选举有关,不过师老师这边也抓不到什么,不知道他们还留着不走是在干嘛,调查常医生吗?我看他倒是真需要调查。”
“确实,他那个违规操作,实在是……”
医院人多事杂,各自管着一摊事,有时候忙中出错,或是从以前带了不好的习惯,确实会有医生的操作不是完全合规,很多时候科室同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是师霁组里常年没人,薅别组的羊毛,这就不合规,可调查组来了,同事都是帮他打掩护的。像常医生这种缺乏医疗素养和医学常识,给术后病人开安眠药的,属于令人发指的错误,住院医肯定不敢当面指责,但私底下说起来也是有看法的。谢芝芝拉长了声音,摇摇头,“查肯定是要查的,病人不是说卫生局那里有关系吗,肯定得给个结果,就不知道处分到底是轻还是重了,不好说。也不知道凌医生会不会跟着倒霉了。”
“这个最后的处理意见是上到哪一层?院领导吗?”
“处分主治医师肯定是要院领导发表意见的,就不知道院里打算是拖到什么时候了——换届选举不就是下个月了吗,可能会拖到换届以后,等邱主任正式进了领导班子再说,不然现在处分的话,邱主任可能也会被扯进来。”谢芝芝压低声音,“不过,如果委员会打这个主意的话,那就该走了。我们科室很多人都蠢蠢欲动,想给委员会写举报信——常医生平时在吸脂那边得罪太多人了,他也确实是,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出了大事跟着他的人都得一起倒霉,身边的人比我们都还想他死。”
其实,如果真的是想压下去的话,举报信写了也可以当没事发生——如果没有势力相当的一方睁大眼睛看着的话,是这么个道理。可,要是胡悦这边知道了这个消息,那就不好说了,到时候哪怕和调查组当面对质呢:你们是来查什么的?没出过医疗事故的医生盯着不放,真正引起众怒的医生因为裙带关系不查。这要是闹开了,邱主任还有脸进领导班子吗?
胡悦心中一动,看了谢芝芝一眼又有些沉吟:芝芝和她关系一直不错,她们专业方向不同,除了住院总以外说不上有什么太大的利益冲突,就是住院总带来的不快,她也用外快给补偿了。这个小女孩和戴韶华不一样,一点都不自以为是,她是很拎得清的。
拎得清这个评价,S市土著是不会轻易给人的,给一个小姑娘最大的赞许,大概也就是拎得清。双方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现在局势是怎么样子,她在什么位置上,这些都拎得清就不简单了。调查委员会进来,一个是查常医生,还有一个现在看就是查师医生,不管查的谁都和她无关,大家八卦一下倒是无妨,给出这么关键的一个消息,那首先就要问问自己,她是为了什么?她能不能相信?
为了什么,也可能是为了八卦的爱好,也可能是对她有点好感,也可能是看不过眼常医生。能不能相信,这是关键。胡悦也跟着神秘兮兮压低声音,“真的有人写了举报信啊?你怎么知道的?”
“你认识常医生那边的那几个小住院吧?我们一起出去买奶茶的时候听他们聊天……”谢芝芝绘声绘色地给她讲了自己套取情报惊险刺激的过程,“他们都很同情凌医生,常医生咬不到你,现在就是咬他,天天叫凌医生过去聊天,就是想让凌医生承认过敏史那栏没有写,是他没有仔细复核,最后提交的才是系统自动生成的‘无’。”
这么说来,给病人做入院的助理住院医师肯定也要顶雷,常医生自己要承担的责任就小多了,如果强调是病人呼痛才给的安眠药,就比较容易捣糨糊,毕竟视频监控是无声的,病人的证言也只是一面之词——甚至还可以继续把浆糊捣给别人,比如让住院医师出来承认,是他给的安眠药,或者是他负责写进用药表里,但是他在操作上出现疏忽……以常医生的做法,会想这么安排不稀奇,当然也就难怪他的住院医对他这么不满了。
这个人,没医术、无医德,真可以说是医生中的败类。胡悦忍不住说,“常医生的助理也是真的可怜。”
“谁说不是呢?那都是一周以前的事情了,这一整周过去,委员会那边没一点风声,要么就是举报信没写,要么就是写上去被压下来了呀。”谢芝芝也是很同情,“今早来的时候我问了一下,那个意思,感觉就是写了,被压下来了……”
她的语调往下压,有点暗示的味道,但没明说。胡悦倒也明白她的意思:用好这个棋子,可以给委员会找点事情做,至少能让他们忙到下个月换届选举以前,这也就保证了周院长的换届选举不会受到太多影响。如果能把委员会赶走,那就自然是最好了。
稳住了十九层的局势,甚至可能还带来一场小小的胜利,这份人情不小,到时候,谢芝芝想要什么回报呢?
两个姑娘眼神在空中相遇,都带着笑意,但笑意下头却是清晰的思量和疑问,信息的交换只需要这一眼,谢芝芝笑眯眯地夹一块藕苗放进嘴巴里,“真是好吃——悦悦,我觉得你太聪明了,聪明人就是连菜都随随便便做得很好吃。”
“这也能看出来啊?”
“当然看得出来了——那你说,我聪明不聪明?”
“聪明的。”胡悦抿嘴忍着笑说。
谢芝芝对她眨眼睛,“这就对了嘛,聪明人就该和聪明人做朋友,你说对不对?这样才能更好的互相帮助!”
也就是说,这个人情,她不打算要眼前的回报,要的是将来时机合适时,她甚至是师霁的一个回报。胡悦浅浅一笑:别的不说,近在眼前的,明年的住院总,怎么说?
“聪明人哪有那么多话。”她夹了一块豆干塞进谢芝芝嘴里,“多吃点吧,聪明人,少说话啦。”
谢芝芝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口齿不清地嚷嚷,“好吃、好吃!”
胡悦托腮看着她笑,她想提一提买菜的事情,叫谢芝芝帮她辟辟谣,不然,这个她和师霁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指控,倒是仿佛还多了点证据。说起来也是的,师霁在十六院真的这么有名吗?这消息一夜间也传得太沸沸扬扬了吧,要说没有人推波助澜,她是不信的……
话到嘴边,她突然又改了主意,脑中灵光一闪,就像是抓住了什么不对,将刚才的思绪反复思量,皱着眉头寻找着那个隐蔽的疑点:不对,不对,好像有一点点不对,这里面的利益关系她好像没有完全理顺,没有全部理清——
“悦悦,你吃饱啦?”谢芝芝颇殷勤地问,觊觎地瞟着最后一块排骨,胡悦一下回过神:她当然理不清,她对师霁和周院的人际关系还没有谢芝芝知道得多。
她带来的信息,可不可信,该怎么利用,其实也不是她能做的决定。下位者最忌自作主张,有价值的信息当然都该上报到关键性人物手中,让他来做决定。胡悦不知道这个人是师霁还是周院长,但她最合理的做法就是把消息上报给师霁——这其实也对她的目标有帮助,周院长这个人,她是真的想好好接触。
当然,和师霁再多点接触的机会,也更合她的心意。昨天吃完中饭他就走了,说是调查组找到了J-S,他们聊的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除了斗嘴还是斗嘴,最正经的时候是在商议便当菜单,她要的是谈话氛围,能让她更走进他一些的氛围,谈便当这个实在太——
除了太没意义以外,也太过生活,生活化得几乎让人有些害怕,这可能比坐在一起吃一碗面更家常,而她其实不应该害怕的,不就是一起吃饭吗,她和很多人一起吃过饭,也给很多人做过饭,不说别人,就是解同和,她就为他做过好多次菜……
思绪又跑偏了,她喝了一口水,虽然才吃了半饱,但食欲已全没了,“你吃吧,我已经饱了。”
其实还没有,她真的只带了一人份的配菜,到下午多少还要再垫巴点,不过,胡悦不是师霁,她对食物没什么独占欲,这会儿也是用看小猪仔的眼神宽容地看着谢芝芝,“多吃点。”猪喏喏多吃点。
“豆干都吃掉,菜汁可以拿去拌饭啊。”多吃点才肥得快。
谢芝芝幸福地在饲养员的关怀下大吃特吃,两个人都很开心,气氛好得不行的时候,值班室的电话响了。“胡医生,你在值班室吗——有人找你,不是患者。”
“什么?”胡悦顿时花容失色,手忍不住按到脸上:不是患者来找,那就是来闹的了?她最近都没有一线接触患者了,这是谁又来找事?
从她进十六院到现在,不是患者来找,就没有过好事,医闹都是轻的,直接来绑架的都有,那两个巴掌,几乎是给她打出心理阴影了,这恐惧也渗透到语气里,谢芝芝好奇地擡起头,电话那头的声音里也有了笑意。
“不是你想得那样啦——是昨天你们救了的那个病人。”
“他来给你们送锦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