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册粉墨木鱼哥
接下来的两三天春酒,摆得都相当体面,里里外外办得都很热闹,家里也没有出多少乱子。就是于翘在于安的陪伴下,都相当安分守己,没有又玩失踪。
七娘子多少放下心来:于翘毕竟还算识趣,读得懂自己无言的警告。
无须担心于翘,到了最后一日春酒,七娘子居然也有空在太夫人、许夫人身边陪侍,招待着客人们一道看戏。
最后一天春酒,请的都是和许家沾亲带故的世家,大太太和权瑞云当然是婆媳都要赏光,秦家大舅合家已经上任,回京入部的二舅一家却也都来了,大太太和许夫人一道引着七娘子拜见了,二太太就夸七娘子,“大嫂写来的信里,也夸过七娘子,年纪小小,却是干练得很,这家务上手才几个月,看着倒像是当了几年的家一样。三妹真是好福气!”
当着众人的面,二太太要给七娘子做面子,许夫人当然配合,她一下就握住了七娘子的手,作出了推心置腹的样子来。“不是我当着四妹的面说客气话,小七实在是可人意儿,家里家外那么多的事,她是办得滴水不漏,偏偏又冲正平和,有了她当家,我不知省了多少心思!就是四郎、五郎,也都被小七教得很好,凤佳娶得到她,福气倒不在他本人身上,在我老婆子这里。否则,我哪有心思到外头去养病?还不得老老实实地在家伺候婆婆——也是婆婆疼我,舍得放我出门去。”
太夫人呵呵笑,“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里里外外也操持了二十多年,还不让你躲躲懒?”
婆媳俩就相视一笑,显得分外的和睦。
大太太看了看七娘子,一时间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张开口要说几句别有玄机的话时,七娘子却早已将她的神态收进了眼中,忙抢着道,“小七哪有舅母和婆婆夸得这样好?就是有一点点功劳,也多亏了在家时,娘和五姐教得好。就是四郎、五郎,也都没有怎么教,就已经很乖了。”
也就只有七娘子,还会时时刻刻地将五娘子挂在嘴边了。
大太太心底一酸,话就没有说出口,只是连连道,“是小七本来就好,不用我们教,也是好的。”
或许是因为七娘子提起了五娘子,众人也都静了下来,许家隔房的一位婶子笑道,“瞧呀,崔子秀上场了。”
场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就连太夫人都坐直了身子,拿了一副玻璃眼镜出来,从流觞馆的窗户外望了出去,眯着眼睛仔细地鉴赏起了崔子秀的丰姿。一边二太太低声和许夫人笑道,“这几年,麒麟班的这个崔子秀,真是红遍了京城。我看贵府的老祖宗,都像是极为喜爱。”
许夫人也低声笑答,“本来婆婆也不大觉得他好,是这几天看了几出戏,看出的好来。”
她还要再说什么,太夫人已经摆了摆手,两人便不再说话。七娘子来回看了看几个女眷,也收摄心神,运足了目力,去打量崔子秀这个人。
她不懂得看戏,对场上的戏文,当然也是似懂非懂,只隐约知道这唱的是《四郎探母》里《坐宫》一折,崔子秀串的当然是铁镜公主,这是生旦戏,旦角戏份吃重出彩,崔子秀一上场,唱腔亮而婉转,身段柔媚,真是有穿云裂石之声,天魔乱舞之态。众人看得都是如痴如醉,倒是七娘子对京剧本来没有兴趣,只是着力打量崔子秀的举手投足,却也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不同。
她心里有事,又悄悄地站起身出了主厅,借故到偏厅里,随便找了一个小丫头来问了些闲话,偷眼打量起了于翘。
这偏厅中坐着的都是跟着各家主母来做客的姑娘家们,个个也都是戏迷。此时见了这麒麟班的生旦,也都是如痴如醉,有些城府浅的,竟有随着两人的念白微微开口默诵的。于翘自然也不例外,她双眼放着喜悦的光,直盯着戏台不放,竟是连七娘子的打量都没有察觉出来,倒是于安发觉了七娘子的目光,偏转过头,和她相视一笑。
七娘子却倒更放下心来:只看厅内众少女的情态,就可知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们恐怕也会争着崔子秀的素颜。追星族一事古已有之,即使是最高贵的少女,也抵挡不住人性两个字。
她又有些自嘲:在大宅门里生活得久了,好像看什么,都出一点嫌疑来。
七娘子就转过身悄无声息地回了正厅,正好一出坐宫唱完了,众人都互相议论,“果然还是男班的戏经得住品味,尤其是崔子秀,在旦角上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就是太夫人都嘱咐七娘子,“一会儿多赏那个旦角几两银子,也别让他觉得我们小气了。”
她这一发话,众人都有赏赐随着,来逗老人家高兴,也有赏金镙子的,也有赏十余两银子的,也有随手脱了下人手上镯子来赏的,也都是给许家做面子,太夫人自然大悦。七娘子安排出了一盘金珠赏到下头去,晚上回来就和许凤佳感慨,“当年琵琶女自述一曲红绡不知数,这崔子秀也不算差了,唱一出戏,光是赏钱就有近三百两,还不算赏下的金镯子。算起来,是平常人家半辈子的开销了。”
许凤佳也笑道,“这算什么,毕竟我们大家大族的,行事也有分寸,决不会过分奢靡,那一等商人户平时请他去唱。我听林家三哥说,光是给崔子秀一个人的脂粉钱就要五百两,别的另算,你当他一年能挣多少银子?”
七娘子屈指一算,也不禁咋舌,想了想却也笑道,“全国也就是这么一个崔子秀了,京城里上千个戏子,要都和他这样,那也不能。就是我真的没有天分,看他是怎么都看不出个好来,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人迷他!妆厚成那样,卸了妆长什么样子都看不出来。迷他什么呢?一个大男人做出女人的情态来,要迷,也是你们男人来迷嘛,我是不知道女眷们迷他什么的。”
许凤佳望了七娘子一眼,不期然就笑道,“你表哥……”
见七娘子眉立,他又转了口笑道,“你表哥说,让我们明天早点过去,在他家吃个中饭。明早请过安,和祖母、母亲打过招呼,我们就出府去。”
七娘子又哪里不懂得许凤佳的潜台词?究竟像封锦这样,和皇上有暧昧关系,不管他本人如何,外人看来,总是一辈子洗不去的污点。以许凤佳的性子,让他去和光同尘,与封锦培养什么兄弟朋友间的情谊,虽不说绝办不到,但口头上一点便宜,他却是要占的。这位少年将军,毕竟还是有少年将军的傲气。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教训许凤佳,“我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亲表哥,最难得是全心全意地要帮我们,从前你看不起他,我不说什么。可现在你要用他,又还不起他,许凤佳,你觉不觉得你很过分?”
许凤佳抿了抿嘴,淡淡地道,“我不喜欢他,却并不是因为我看不起他。”
七娘子再细心一想,就不禁失笑。“干嘛,你还介意去年的事吗?早就和你说过了,我和表哥之间清清白白的,没有一点见不得人的地方……”
见许凤佳别过头去不说话,她不禁更好笑,“喂,许凤佳,许凤佳?”
小夫妻打打闹闹,个中旖旎,自然不足为外人道,闹了半宿,第二日早上起来,自然又言归于好。两个人到太夫人那里坐了坐——难得平国公也在,许凤佳又是借口要到萧家去小聚,要把七娘子带出去一天。
如若是别家,太夫人说不定还不会放人,不过自从孝安皇后受封之后,林家三爷一下就成了朝野间的大红人,太夫人非但一口答应了下来,还当着众人的面嘱咐七娘子,“和林家三少奶奶,可以多亲近亲近。”
权贵之家,虽然也有自己的风骨,但趋炎附势,也是人之常情。太夫人这样说,众人都神色如常,四少夫人甚至和七娘子开玩笑,“恨不得我能代六弟妹去呢。”
七娘子弯了弯眼睛,避重就轻。“这也得看性子合得来合不来,或许人家看不上我们,我们也不必抢着去阿附,那就没意思了。”
太夫人连连应是,“那是当然,六孙媳这话说得有道理。我们家虽然只是中等人家,但也不是没有骨气的。”
自从七娘子接过家务,太夫人对七娘子的态度,就日趋软和,非但没有再绵里藏针,话里话外,竟是带出了几分真心的欣赏。像如今这样的对话,从前也就只有五少爷和五少夫人能有这样的待遇了。太夫人这话说出来,别人犹可,第一个于安就忍不住五房,就是大少夫人,都不免好奇地瞥了五少爷一眼。
五少爷有了几分微微的不自然,他抬高了声调,夸张地和四少爷说起了外头的公事。——自从去年夏天,平国公亲自做主,发落了张账房一家,腊月里吴勋一家又跟着倒了霉,五少爷似乎就经常有几分微微的不自然。
倒是五少夫人静若止水,似乎并不以太夫人对六房的恩宠为异,她甚至抬起眼来,冲着七娘子善意地一笑,轻声道,“六弟妹真是天生当家的料,这不软不硬,不卑不亢的,才是我们这样人家行事的道理。”
七娘子瞳仁一缩,也跟着五少夫人笑了起来。“五嫂真是客气了……”
要不是太了解五少夫人,恐怕她都要以为,这位冷酷毒辣的人物,是已经被自己整得服服帖帖,不敢有一丝桀骜了。
她闪了平国公一眼,不禁就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个五少夫人,也实在真是她生平罕见的对手。这小半年来,她韬光隐晦,半点都没有和自己作对,什么时候,也都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在平国公心底的印象分,恐怕是又挣回了不少。
和这样的人对垒,拼的就是一个忍字,谁要忍不住先出了招,恐怕就要落于下乘。而五少夫人上一次就吃亏在没有忍到家,这一次还会不会犯一样的错误,也很难说。
从许家出来,许凤佳带着七娘子到萧家打了个转,便告辞出来,由心腹小厮一两人并立夏跟随伺候,在四九城里东折西拐,很快就进了教场胡同尽头的小院子。
这一次,封锦依然是亲自出迎,不过态度就要随意得多了,对许凤佳也不再似第一次相见一样,客气中,含了三分的疏离。
“世子。”他的招呼带了一丝随意,“表妹。”
许凤佳当着七娘子的面,提起封锦没有多少好话,在场面上却要得体得多,他亲热地一把搀住了要行礼的封锦,笑道,“表哥客气了!”
又吩咐七娘子,“是我和杨氏要向表哥行礼才对。”
七娘子抿唇一笑,规规矩矩地向封锦行了礼。“表哥新年如意。”
经年不见,封锦的风姿,却还是一如既往,虽然形容有些清减,但那一股温润的气度,却是被岁月琢磨得更加柔和圆融。他仔细地端详了七娘子一会,才笑道,“表妹看着也很如意。”
又瞥了许凤佳一眼,打趣,“总是表妹夫今年人都在京里的缘故。”
许凤佳顿时纵声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拍了拍封锦的肩头,笑道,“表哥难得这样风趣,怎么样,今年冬天很少见到你,问了一圈,都说表哥是身子不好……”
就和封锦两个人当先勾肩搭背地进了屋子。
七娘子微微有些无奈,她摇了摇头,又自失笑:以许凤佳平时的倨傲,他能做到这样,也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就算还透了三分假,也不好再要求更多了。
封太太和封绫虽然不便出来迎接,但自然打发了丫鬟们出来引导,将七娘子接进屋中彼此见过。封太太就叫封绫帮她看看,“看看善衡是胖了还是瘦了!”
她眼神空茫,看来是已经全盲,行动都要封绫并丫鬟们引导,才只是半百之年,头发却白了一大半。七娘子看在眼底,不禁也有些心酸,她笑着冲封绫摆了摆手,轻声道,“舅母请放心吧……世子爷对我很好,小七这一年来,身子骨也壮实得多了。”
封太太连连点头,“壮实就好,壮实就好。”
不禁又流露了几分感伤。“什么时候能生个大胖小子,抱来见过舅母,舅母也就……”话说到一半,又咽了下去。
封绫和七娘子目光相遇,两人都是欲言又止:封太太嘴上虽然不说,但心底似乎还很介意封锦到了这个年纪,还迟迟没有成亲。
可在这件事上,却没有人敢于催促封锦,七娘子自然不能去碰触这个禁忌,看封绫的表情,似乎也并没有代母亲催促兄长的意思。
七娘子赶快就转了话题。“去年我来访的时候,黄先生才离京不久,恐怕和舅母、表姐没有过多的联系。今年如果她没有回京,只怕也在别的地方安顿下来了,不知道有信到没有呢?”
这番话,果然是吸引了封太太的注意力。这位中年妇人顿时一偏头,关切地望向了七娘子。“善衡这么着急要找黄先生,是因为纤秀坊的事么?”
她提起来纤秀坊,七娘子倒有些汗颜:这一年来自己事情太多,忙得厉害,大太太给的分号又在江南,说起来,是真的没有怎么用心经营过这份嫁妆。
“那倒不是。”她瞥了封太太一眼,多少心事,千回百转,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是有一些当年的往事,想要问一问黄先生。只是我们送信的人到了余杭,却也是遍寻不遇,当地的人都说,黄先生并没有回乡,还反问我们,以为黄先生人还在京里呢。”
黄绣娘一个未嫁女子,不在京城,所有人自然都以为她回家去了,没想到余杭也没有她的踪迹,大秦又不比后世,要找一个人说简单是简单,说难也难。这么一个浮萍一样的女子,就是死在了半路上,恐怕都不会有人收尸,这下不要说封太太,就是封绫都大有关心之色。“或者可以请哥哥……”
“你哥哥手中固然有些权柄,但也不是我们闺阁中人可以当作私器随意指挥的!”封太太却一下变了脸色,厉声呵斥。
封绫顿时就低下头去,没有做声。封太太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疲惫地对七娘子道,“真是让善衡看笑话了……正是因为子绣手中权重,他的日子过得才战战兢兢的,这么大的年纪了,连个妻室都不敢有……”
七娘子心中雪亮:封太太这是预先来堵她的口,使七娘子不好提出由封锦来追查黄绣娘下落的事。
看来,对于当年的往事,封太太心中也并不是没有秘密。甚至很有可能,黄绣娘的行踪,就是她帮忙遮掩。
她不动声色地附和了起来。“子绣表哥的确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不知道能顺利更到前台吗?
光顾着担心这个,别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汗。
能看得到的要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