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时候脸上长痘,姜茂妈妈会叮嘱他们:洗脸巾枕巾要勤洗勤晒,保持面部清洁,少食辣多清淡。
姜茂从少女时期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见不得洗脸巾和浴巾晾在卫生间。
赵平壤是个识相的人。自从上次从她的婚房回来,他就一直克制着自己,既然姜茂不想与他有瓜葛,他也就不会再去打扰。
姜茂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她坐下诚恳道:“对不住,有事绊住了。”那对新婚夫妇一直在聊对新房的想法,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没事儿,”赵平壤很自然地问了句:“有砂锅酥肉,砂锅豆腐,砂锅手工面。你想吃什么?”
“什么好吃?”姜茂问。
“夜里吃砂锅豆腐会好些。”
“好,就豆腐吧。”
赵平壤点了几支烤串,拿了两瓶汽水过来,坐下说:“你开着车,喝汽水吧。”
“今天会有城管么?”
“在后厨里烤串,城管不会管。”赵平壤说。
姜茂喝了口汽水解暑,问他:“你怎么有我手机号?”
“我给你们配过货,单子上有电话。”
姜茂看了圈砂锅店,说:“换老板了,这砂锅店从前是一对青年夫妇在经营。”
“那是他们儿子和儿媳妇。”赵平壤说。
姜茂点点头,看了眼忙活的老大爷,也没再接话。
“他儿子去年肾衰竭去世了。”赵平壤淡淡地说。
姜茂愣了下,想起去年朋友圈里的水滴筹,一位中年男子躺在病床上,她就说怎么看着眼熟。
胡大爷端了砂锅过来,交代道:“豆腐烫,姑娘吃了可得注意点。”说完朝赵平壤挤挤眼。
赵平壤挠挠腮,吸了口汽水。
姜茂看他,“你怎么不吃?”
赵平壤说:“我不太饿。”
姜茂也没往深里想,你不饿让我请你吃什么饭,随口就问了句:“你晚上吃的什么?”
“小鸡炖蘑菇,烧上海青,麻酱黄瓜。”
“你自己吃?”姜茂看他。
“我自己。”
“伙食挺好的。”姜茂有一点羡慕。
“我们干得都是体力活,饭要吃得好。”赵平壤说。
姜茂想要说什么,他接着说:“你们是脑力工作者,更要吃得好。吃不好掉头发。”
姜茂对这话很是认同,她最近老是掉头发。她捏了支羊肉串啃,看见赵平壤嘴角挂笑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他这里有羊脑,烤锡纸羊脑。”
姜茂敬谢不敏。
“那就烤条鱼吧。”
“烤鱼还行,”姜茂挖了两块豆腐在小碗里冷,指着砂锅说:“太多了,你要不要吃点?”
“也行。”赵平壤回屋拿了小碗和勺子。
“你饭量很大吧?”姜茂吹着豆腐问。
“差不多,”赵平壤舀着豆腐说:“三碗米饭,半只鸡,两盘菜基本能吃完。”
这不是饭桶。
姜茂管理好表情,尽量显得自己见惯不怪。
“是小碗,南方的小米碗,”赵平壤比划道:“不是我们北方的粗口大碗。”
姜茂点点头,“大家现在都是小碗,没有粗口大碗。”
“有。有盛面条用的大海碗。”
“我们家盛面也是正常的碗,”姜茂说:“现在没人用大海碗了。显得二百五。”
好了,赵平壤个二百五没话接了。
“你谈女朋友了么?”姜茂问他。
“没。”赵平壤低头吃豆腐。
“怎么不谈?”
“没遇上合适的。”
姜茂点点头,吸着汽水看他。
“你快结婚了吧?”赵平壤看她手上的钻戒。
“婚期是农历十月初十。”
“快了,还有三个月。”
“嗯,快了,”姜茂点点头,“你什么时间回……物流做了多久?”
“我高考前都在这个城市,后来去了外省。三年前回来先跟着我舅舅干了两年物流,去年才自己弄了一家。”
“你回来三年了呗?”姜茂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三年前回来先安置了两个月,后来趁着仲秋节去了一位叔叔家,”赵平壤不疾不徐地说:“那天他们家很热闹,他女儿的男朋友都在,我也没好上去打扰。”
姜茂戳着块豆腐,淡淡地笑道:“巧了,我就是在三年前的仲秋节后才谈了男朋友。”
赵平壤一直埋头吃豆腐,再没搭话。
夜风温凉,姜茂抬头看夜空的星星,怎么也没找着电台说的金星和角宿一。
赵平壤吃完砂锅豆腐,抬头说:“我叔叔的女儿也要结婚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姜茂回过头看他。
“我很喜欢她,”赵平壤望着夜空,语气虔诚地说:“我希望她过得好,无痛无灾无大挫折,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咒她?”
“是你理解错了,”赵平壤收着砂锅说:“我爸说,一个人怎么去理解和评价别人,正好折射出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茂懒得理他,起身去付账,胡大爷说:“姑娘,钱小赵付过了。”
姜茂看了眼赵平壤,他说:“你回头再请吧。”
“行,”姜茂说:“继续欠你一顿。”
“我扫一下你微信吧,”赵平壤打开微信说:“以后联系着方便。”
“好。”姜茂打开二维码。
“有客户需要室内设计,我就推荐给你。”
“行。有客户需要发货,我也推荐给你。”
俩人合作得很愉快。
赵平壤的微信名就是他本名。姜茂面不改色道:“你叫赵平壤?我一直以为是土壤。”
赵平壤没应声,想看事已至此,她接下来还能怎么说。哪知她接了通电话,转身上了车,临关门前说了句:“你这名字挺大众,我光大学里就认识仨。”
……
姜茂踩着油门回了公寓,她还是不想认出他。回来泡了个澡,准备上床休息,接到詹致和从美国打来的电话。詹致和问她休息了没,她说刚泡了澡正要休息。他说刚开完会,准备去吃点午饭,问她晚饭吃的什么?
姜茂犹豫了一下,说和朋友吃的砂锅豆腐。詹致和笑了笑,说也想吃豆腐,也没问她和哪个朋友。俩人闲聊了会,詹致和问她去量婚纱尺寸了没,姜茂说最近忙暂时抽不出空,婚纱在本市定制就好,没必要让名家设计。
詹致和有点不开心,认为她对婚礼没什么憧憬,做什么事都很敷衍。
姜茂无话可说,她确实有点提不起兴致。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好像忽然间有点力不从心,打心里觉得这婚结也行,不结也可以。
你若问她为什么答应求婚,她也说不清,她挑不出詹致和的错,也找不出拒婚的理由。她若不喜欢詹致和也不会答应和他交往。只是这种喜欢始终是平稳的,可操控的,有分寸感的。
自从成年后,她就失去了少年时对爱情的那种纯粹,那种胆大妄为,那种肆无忌惮,和那种有恃无恐。
自从妹妹离开后,她也失去了肆意妄为的权利。易妁秋和姜豫安对她开明,没什么要求,只希望她这一生能平安顺遂。
就是因为父母对她没要求,她才对自己有要求。她想要过正常的生活,和普通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有能力让父母幸福的安享晚年。
她挂了詹致和的电话,答应周末就去量婚纱尺寸。闲着没事刷了下朋友圈,姜豫安发了条状态:一个人的夜,我的心应该放在哪里;想念着你,我的念头应该想到哪里。
……
姜茂打电话过去,那边好一会才接,姜豫安迷迷糊糊地问:“茂茂怎么了?”
“爸你睡了?”
“都十二点了,睡一会了。”姜豫安摸过眼镜戴上。
“行,你继续睡吧,”姜茂好笑地说:“我看见你发了一段歌词。”
“我设置了分组可见,这是发给你妈看的。”姜豫安说。
姜茂想说我妈把你屏蔽了,话到嘴边说了句:“我明天去看你。”
“你忙就别来了,”姜豫安打了个哈欠说:“我一个人挺好的。”
“你睡吧,我明天去看你。”姜茂挂了电话,又回头看了一眼朋友圈,早两个小时前姜豫安就发了状态。
*
这天姜茂从灯饰城出来,正好经过物流中心。葛洲坝坐在门口打游戏,赵平壤往车上装着货。姜茂闲逛过去,下巴朝另一条街一扬,说:“正好经过,刚去帮客户看几盏灯。”
赵平壤停了手里的活,擦了把脸上的汗,问她:“看中了么?”
“没有。”
俩人无话。
赵平壤引着她在货运部转了一圈,两间仓库,一间办公室。
“挺好的。”姜茂语气很平,没什么起伏,如果结合上她表情,这句话应该是诚恳的。
她挪步到贴在门口的招聘启事前:诚聘装卸工,年龄25—45,包吃包住有福利,月5000休四。”
诚聘货运司机两名:持有B2和C1驾驶执照,有工作经验者优先。年龄25—45,包吃包住有福利,工资面谈。
“福利是什么?”姜茂问。
“生日发红包。”赵平壤说。
“发多少?”姜茂看他。
“两百。”赵平壤伸了两根手指。
姜茂觉得好笑,双手环胸地问:“招到人了么?”
“招了一个司机和一个装卸工。”
“年龄可以放宽些,18岁就行。”姜茂说。
“18岁体力不行,正发育呢。”
姜茂看了他一眼,认同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赵平壤想起什么,面皮微热,手挠挠腮,指着正在装货的同事说:“他们都三四十岁,太年轻的都去送外卖和快递了。这活累。”
姜茂没再说什么,想了会说:“家装家私和建材市场我都有熟人,我推荐了你们物流给他。”
赵平壤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姜茂回了句。
“我也推荐了你们工作室,但有些人嫌……高端。”赵平壤尽量委婉道。
“我们接的单都是别墅洋房。”
“哦,我圈里普通户型居多。”赵平壤说。
“没关系,我知道你尽力了。”姜茂见他转发了自己工作室的公众号。
……
“你们工作室需要发货我可以……”
“我们都小件,”姜茂说:“走顺丰。”
……
姜茂想了会儿,说:“回头我们要换工作室,可以用你们的货车……”
“可以,”赵平壤认真地说:“我帮你们搬工作室。”
“好,”姜茂点头说:“你们物流也算比较有名,好几家老板都耳熟。”
“我们刚做了一年。”赵平壤说。
“挺厉害了。很多做几年的都没什么声响。”姜茂说。
“你们工作室也很厉害,才一年就满城皆知。”赵平壤也说。
“糊口饭吧。”姜茂谦虚道。
葛洲坝游戏都不打了,坐在一边听他们相互吹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