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舅妈忧心忡忡的过来担忧褚韶华曾认陆四太太做干妈的事会影响外甥闻知秋的仕途时,褚韶华在准备给孙夫人的礼物。胡家入关后,把前任总理赶下台,请一位何先生任总理,邀孙先生北上共商国事。孙先生会先来上海做短暂停留,自去岁广州陈司令下台,孙先生成为广州政府的实权统帅,身份贵重更胜往昔。
褚韶华与孙夫人在去年相识,与孙夫人的妹妹宋小姐也相处不错,听闻他夫妇二人要来上海,想到孙夫人的风范为人,便是不从政治投机的角度考虑,也很希望能再与孙夫人相见。
还有这次军阀内战,打的时候乌烟障气,如今稍作太平,各地形势如何。闻家不是军旅之家,闻知秋的消息也有限,褚韶华令倪清在外收集一些新闻,以便观察各方形势。
席肇方打电话过来问褚韶华要不要买周公子的别墅,席肇方在电话里说,“十八万大洋就能拿下。”
褚韶华道,“贾尔爱业路那边的图纸都快好了,还是二哥你说的对,到底不如自己建的合心意。周公子别墅就算了,我跟这幢房子无缘。”
席肇方笑了笑,他猜周家的绊子是褚韶华出的手,想褚韶华倘是要给周家好看,这个时候必要把这幢房子再买下来,以还击当初周公子劫和之事。没想到,褚韶华完全一幅没任何兴趣的模样,难道周公子的事不是褚韶华出手。
“既然你无意,我就为周公子另寻买家了。”
褚韶华感叹,“周公子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个时候的确有些冒失,好在外滩别墅倒不愁没有买家。”
席肇方道,“就是这别墅出手,想填上农商银行的窟窿怕也不易。”
“投资总是有风险的,尤其是投资战局。”褚韶华与席肇方感慨几句,心里对周公子的评价是比陆三还要蠢三级的蠢货,陆三都知道战事之前把资产抵押套现,这位周公子倒好,大战之前溢价100%买进别墅不动产,只为劫她的和。褚韶华敢买是因为她有钱,而且,需要一幢大些的房子,自己住,哪怕略贵些也无妨。可周公子你有褚小姐的实力么,你从银行贷款买别墅,你是不是不清楚你并不是实业家,你全部的身份来自于你爹的官职。褚韶华不禁摇头,想着有周公子这样的蠢货儿子,周市长有些一劫也不冤枉。褚韶华笑道,“孙夫人这次会与孙先生一起过来吗?很期待能再与孙夫人见面。二嫂有没有在家,我正说去秀荣裁缝铺做几身新旗袍,约二嫂一起。”
席肇方笑,“我叫她过来同你说。”
女人说起做衣裳的事就不是一时半刻能结束的,直聊了半个多小时,席二太太才笑着挂断电话。席肇方的视线自报纸上移开,“说好了?”
席二太太道,“这一年里倒有半年在打仗,一直没心思做几件能穿的衣裳,到时叫上大嫂一起去。”
席肇方点点头,想到褚韶华那句话“投资总是有风险的,尤其是投资战局”,看来,褚韶华是要在广州政府下一点注了。
褚韶华约了席家两位太太去裁缝铺做衣裳,一方面也乐于向方将军介绍上海法租界与英租界的一些情况。方将军很注重人才,对上海文化界人士多有笼络。同时,对褚韶华这位“干侄女”也很喜欢,尤其是知道褚韶华是直隶人士后。
至于“干侄女”的辈份,方将军说他与陆督军兄弟一般,褚韶华是陆督军的“干闺女”,自然也就是他的侄女了。
因为留学背景还有一些别的原因,褚韶华与洋人的关系非常融洽,方将军既来到上海,自然要与租界打交道。各租界长官是什么背景什么脾性,方将军当然也有其他方面的消息来源,只是,经方将军判断,褚韶华能提供的信息最为全面,准确率最高。
而且,褚韶华又是这样知情识趣的聪明人,你一个眼神过去,她便明白你的心思。有时哪怕你并不暗示,她也明白要怎么做。
方将军心说,怪道干侄女能在上海这样的地方混出头,只这份儿聪明伶俐便不多见。方将军都说,“我认识你认识的晚了,不然,我家里倒有个还凑合的小子,定得介绍给你。”
褚韶华笑,“叔叔家的公子,定是不能差的。先前在波士顿念书时,关外杨将军为杨公子做媒,我说,外子对我无半点不好,虽彼时我们尚未成亲,可倘我有负于他,可知我乃无情无义之人。这样的人,也配不得杨公子。您看中的必是我品性胜于他人,可我品性若好,又怎肯有负于对我这样好的人呢。”
方将军哈哈大笑,眼中精光掩过,问,“我也听说你与胡家公子交好,不想你连老杨也认识。”
“您这就是试我了。当初胡家到西方购买军火,我有幸帮了一些小忙,就此认识了胡公子杨将军,听说胡大帅二次入关,颇是威风气派。这次何总理胡大帅请广州孙先生北上,共议国事。过几天孙先生就会到上海,方叔叔您难道不知?”
方将军又是一阵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西洋烟夹在指间,点上,悠然吸了一口,问褚韶华,“你觉着孙先生的三民主义如何?”
褚韶华想了想,“孙先生的著作我看过一些,有一些是好的,也有一些我并不非常认同。”
“具体说说看。”
“孙先生在海外的时间很长,游历欧美,所以欧洲制度对他的影响很大。从三民主义也能看出这一点,最初有点狭隘,譬如‘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有点像明朝末年‘反清复明’的意思,什么是鞑虏?我更欣赏袁先生在时的君主立宪活动。满人统治国家这许多年,皇室没落,法国大革命时将国王与王后送上断头台,可也有英国的君主立宪的先例。”褚韶华道,“如果我们将满人视为鞑虏,与先前满人将自己视为一等人,汉人视为二等人并没有分别。历史上的满汉矛盾持续很多年,在满人的皇权中,汉人处于满人之下的地位。那么,当这个王室没落时,我们是不是要把他们杀光?那些人都该死吗?舆论和历史对袁先生评价并不非常友好,不过,我认为,和平立宪,袁先生当居首功。”
方将军哈哈大笑,“听说你们夫妻和孙先生关系很不错,我还以为你们都信奉三民主义哪。”
“孙夫人性情娴雅,还有她的妹妹宋小姐,都是在美国读的大学,我们能在一起聊一些教育和公益的话题。”褚韶华笑,“打仗是你们男人的事,可难道总这么一直打下去。不论什么时候,教育,开启民智,都是好事。方将军你们当年还不是都到日本留学,正是你们这批留学生,成为今天的中流邸柱。”
“我每次听你说话,心里就觉着舒坦。”
“这原就是事实。如今广东成立了自己的军校,这一步棋真是了不得,可见孙先生志向。”褚韶华说。
方将军未置可否,而是道,“我听说上海许多大商人都与广东关系不错。”
“那我要说几句对孙先生不大恭敬的话了。”
“尽管说。”方将军哈哈笑着,这是位很喜欢笑的将领。
“您定也听说过,孙先生坊间人称大炮。我只见过孙先生一面,倒是不知他口才是否真如传闻中的好。”褚韶华风趣的说起孙先生的坊间名号,“他的人生历程和方将军你们是不一样的,你们皆袁先生旧部,制式装备是正规军。孙先生是广东人,并未做过官,他组织一次又一次的革命,宣传他的政治理想,他家本身也不是富豪,他要革命,首当其冲的事,钱从哪儿来?无非就是到大户那里化缘。可你要说许多上海商人都与孙先生关系不错,孙先生老家又不是在江南,他老家广东香山,同盟会元老多是广东人。上海商人就是想在孙先生那里占得一席之地,怕也不容易。”
“言若有憾哟。”方将军打趣。
褚韶华并不当这话是打趣,她摇头道,“当初外子从英国留学回国,广东胡先生曾邀他去广州,外子拒绝了。”
“这胡先生倒是眼光不错。”闻知秋英国名牌大学毕业,又是前些年的留学生,做事严谨可靠,方将军也得说这人不论学问还是能力都不错。
“是啊。”褚韶华道,“外子说来也是出身大族,只是家族到他这一辈子也是家境七零八落,公公早逝,是婆婆辛苦供他读书。他出国留学时,家里田地卖了大半,亲戚里能借的都借了个遍,也只凑出一张船票钱。外子回国后,更愿意寻一份安稳职司,养家糊口,在母亲膝下尽孝。”
方将军颇是感慨,“老话说忠臣孝子,我是老派人,始终觉着这话有理。现在什么都讲究新,新文化讲究自我,要我说,什么是自我,那就是自私。小闻是留学洋派人物,果然更明白事理。”
褚韶华知方将军出身贫寒,也是随寡母长大,故在方将军面前说起闻知秋的经历,果然得方将军一叹。其实,依方将军的精明,怕也明白褚韶华是有意说之。可纵褚韶华是有意的,在感情上,方将军仍是觉着,闻知秋这人可取。
不说别的,仅凭这个孝字,方将军就知这人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