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瞳僵尸手下的黑暗种族越来越多,山腹已经不能完全敛藏它们的气息。它便想着开辟一块天外天,天外天不在三界之中,传言某菩萨曾经开辟过一块,历时近万年,耗自身修为无数。
它对巧儿只字不提,巧儿也不问它——她想知道什么事,直接问红瞳僵尸岂不是省力很多?
果然红瞳僵尸是个藏不住话的,当下便说了老二的计划。巧儿也知道天外天的传说,这是一个幻想之境,凭借着天地灵气、神魔法力而存在。短时间要想创造天外天,谈何容易。
她皱眉思考,红瞳僵尸倒是知无不言,在沙滩上写着老大准备捕一些万年大妖。一个远古战神,四只魃,要战胜一只万年大妖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巧儿给了红瞳僵尸两袋香料,将它哄回去继续上课,红瞳僵尸不疑有它,兴高采烈地去了。巧儿自己去了观天苑藏书阁翻找万年大妖的资料。
樊少皇命观天苑杀妖撷魂的时候巧儿也曾捉过妖,但那时候和绿瞳僵尸在一起,且对付的妖都不是很大只,难度自然也小。她查了好些个资料,终于还是去找樊少皇。法阵里樊少皇试图远远地替樊少景驱毒,但他以魂魄之形被困阵中,实在爱莫能助。
见到巧儿他却是有了主意,果然巧儿一开口问他收妖的事他便开了口:“我现在被困在这里动也不能动,收妖肯定是帮不上你。不过你若能将我师兄的尸毒驱除,他肯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巧儿想着有道理,但又觉得挺不值的——她还想着用樊少景道长逼樊少皇说出净化浊气的方子呢。樊少皇怎会不知她心意:“净化浊气的方子我真没有,就算是我师兄也变成了僵尸,没有就是没有。你迫我也无用。”
巧儿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命两只螃蟹精过来将樊少景道长抬回了观天苑内室。樊少皇远远望着她的背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绿瞳僵尸十数天没有回观天苑,巧儿知道它忙着捕妖。它是个想到就做的僵尸,对许多事都极为认真。她时常以水镜探测它,头几次它都甚为警觉,狐疑地朝这边看,却只是一直不破她的法。到现在似乎也习惯了,连看也不看了。
樊少景的尸毒要驱除很容易,巧儿找了红瞳僵尸过来,吸敛尸毒是僵尸的本能,红瞳僵尸很快便将樊少景所中之毒吸食了大半,剩下的巧儿为其调养两天就完全无碍了。
樊少景醒来的时候尚有些迷惑,待知道巧儿这个夺舍的方子他却失笑:“你不拜少皇为师,当真是可惜了。”
巧儿对他是有亏欠的,从开始到现在,樊少景与她虽无什交情,但他一直不曾想要害她。却总遭人算计,俨然炮灰状。他是个好人,好人总是吃亏些。
她正喂着他喝药,冷不防绿瞳僵尸大光其火地冲了进来,巧儿愕然,许久以后才知道——绿瞳僵尸也弄了面水镜,闲暇无事时也偷窥着她……
几日之后,巧儿新创了个水镜(破解版),随身携带可防止被水镜偷窥,价格是水镜的一倍,却比水镜还卖得好……
那以后她就学得非常聪明,观天苑先热销了美人颜,涂之于面则可令女子貌美若仙,惹得无数女子争想抢购之后,又推出了真人眼,戴上可看出美人颜下女子的本来面目,价格仍是美人颜的一倍,却惹得诸男子争相抢购……
有段时间樊少景都留在观天苑同巧儿一并捕妖,他承诺捉三只杀孽极重的万年大妖以报巧儿为他疗毒的恩情。如今巧儿的修为比樊少景高得多,但缺乏实战经验,偏生实战经验这东西樊少景是不缺的。二者在一起也算是互补。
而绿瞳僵尸每每回来对樊少景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只差没有在他脸上刻上俩字——奸夫!
这日,巧儿将捕得的妖魂交给绿瞳僵尸,绿瞳僵尸却是将妖物的妖力全部吸收,将其法力中的神识抹去之后,也不顾巧儿愿不愿意,一并转还给她。
巧儿很担忧:“那些神识留在你元神里,不会有事吗?”
它摸摸巧儿的头发,对此并不担心的模样:“我体内浊欲已融入血脉,又岂会在乎这点微末残识?”
巧儿的仙缘越积越多,绿瞳僵尸很满意,它不时回观天苑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身上吸敛的妖法净化后转给巧儿。巧儿的修为一日千里,与它的距离却渐渐远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与它再无其他话,绿瞳僵尸也再无暇带她出去玩。更多的时候它在鼓捣它的天外天,与它收拢的一应妖魔在一起。小木屋里的棺材里,巧儿依旧不习惯一个人独眠,但绿瞳僵尸极少回来。
巧儿时常以水镜偷窥它,它的脸颊仍旧光洁如玉,眸中碧色莹洁如初,只是那笑容、那眼神,没由来地让她觉得陌生。
对于绿瞳僵尸,她总是敏感很多,她想或许它是有意地在与她疏远。日子一惯疏淡,却无端地有种回味悠长,就好像……好像一首曲子到了结尾,美则美矣,留下的不过余味。
杀完三只大妖,樊少景便回了翠微山,临走时巧儿亲自相送,他终归比樊少皇厚道些,送至山下,巧儿欲转身返回时他唤住她:“浊气的入侵会令它神智渐丧,如若某一天……它不再记得你了,也定然不是因为它不爱你。”
巧儿依旧面带微笑:“贡兮明白,谢谢道长好意提醒。”
樊少景叹了口气:“贡兮,劝它去妖魔道吧,欲无止境,总有连它自己也无法满足自己的一天。与其……与其疯魔,不如……”
巧儿仰起头,眸中笑意不减,问得却极为认真:“妖魔道是个什么地方?”
樊少景微滞了一下,终是实话实说:“是神界流放堕神的荒蛮之地,因灵气溃乏,内中堕神相食,以他人血肉补充自己的灵气。”
巧儿没有让他再说下去:“樊少景道长,它数千年清修,好不容易能有今日成就。巧儿不能帮它已是撼事,又怎么能成为它的负累?少景道长,巧儿一生不识人恩,至现今连父母模样都已记不清。也许这样说很自私,但是这三界于我而言,不比它珍贵。”
樊少景始知多说无益,拱手辞别而去。
绿瞳僵尸变了,所有的僵尸虾蟹都看出来了。它不再与巧儿同宿,即使偶尔回观天苑也是来去匆忙。如非必要,它甚至不与巧儿照面。
巧儿并不缠它,她照旧忙着累积仙缘,偶尔也做些吃的存在厨房,它回来时也会进,愿吃就吃些。浮生如潮,而这一人一尸如海上孤舟般,渐被海风吹散,越来越远。
巧儿经常去找樊少景,她偶尔也喝点酒,樊少景觉得如此甚好,二人可以共饮一番。
这日,陈家村夜透灵光,似有宝物出土。樊少皇对这个敏感很多,立时便预测:“有可能是水珠。”
巧儿哧笑:“水珠有什么可宝贝的?”
樊少皇便以“这个白痴”的眼神看她:“水珠是一种可吸引泉水的宝珠,埋地一颗,其泉可供数千人饮。”
巧儿便有了些兴趣:“这倒是个对付干旱的好物。”
可是待她骑着鬼车赶到的时候,陈家村前来夺宝之人已经到了好几拨。所幸她也不急,一路行至宝光四溢处,却见目的地是间四合院,在门外她已经嗅到血腥气,当下便沉了脸。
鬼车喜食腐尸,对此类味道更是灵敏得多:“八个人,都刚死。”
宅门未合,巧儿抽了断影剑,进去时却见屋内八口人好好地呆着,一婆子正忙着上菜,女主人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见着她来却是笑道:“姑娘可是来找人?”
巧儿有些吃不准,她现下自信很多,这屋子里肯定有血腥气。但这八个人明明好端端地正准备吃晚饭。她敛了眉,半晌方温言答道:“路经此地,见此处风水极佳,一时贪看误入贵宅,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那妇人却也是极为热情的:“来者是客,道长必还未用晚饭,不如一道吃些吧?”
巧儿心中狐疑,索性便入了宅内。鬼车缩成肥鹅大小站在门外,用的乃传声入密之法:“老大,我给你望风啊!”
巧儿只回了它一个字:“呸!”
晚饭竟然十分丰盛,这户人家也真好客,巧儿被让至上座,俨然以贵宾之礼相待。巧儿与那妇人小声谈笑,趁那妇人挟菜时她一手握了映世宝镜,只微微一照,便见镜中云髻高挽的妇人变成了一个狼头。
她心中已然知晓,面上却不露声色——这群妖的幻术需要出动映世镜方能看破,足见其修为不低。此时翻脸,指不定能不能讨得好。
正思量间门外又有客到,巧儿心知肚明,肯定是见到光芒前来探宝者。妇人仍是迎了出去,巧儿趁混乱间再照了照桌上的烤鸭,却是一新鲜人头,上面血迹未凝,双目犹睁,十分狰狞。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身陷险境,身边没有绿瞳僵尸,没有郝家道长,甚至连个问询的人也没有。菜她自然是不吃的,仍是与身边的婆子谈些闲话。
半晌以如厕为由离席,那婆子自然不能放她独去,便以其不识路为由与她同去。正说话间,外面的客人也进来了,却是几位修道之士,他们明显不待见女修道者,见到巧儿也只是点点头,径自入了屋里。
巧儿与那婆子一路前往茅房,路上那婆子几次欲动手,都被巧儿偶尔转头的谈话而打乱。直行到离主屋远了些,巧儿方缓缓回首,月色中眸光清冷,唇角紧抿,竟自透了几分肃杀。
那婆子见状也不再掩饰,外面的人皮渐渐撑裂,露出豹身,眸中凶光毕现,话却说得自满:“小丫头肤白肉嫩,味道必定不错。”
巧儿抽了背后的断念剑,广袖一挥,周围环境已变。月冷风凉,周围已由刚才的四合院变作了海滨荒野。银浪拍打着沙滩,浓稠的夜色将远山、海洋俱都染成黛色。
那妖怪心中亦有些暗惊,但很快便冷哼:“些许障眼术,就想留得性命么?”
巧儿亦不与他多说,此处与那阵家村已有数里之遥,打斗的动静再难传入其它七怪耳中了。对付一只,总比对付八只容易许多。
巧儿与那豹子交手,先时尚有些手忙脚乱,毕竟此时算是初次应敌,心中发虚。再加之对手实力也不低。但过了几招她便得心应手起来,什么时候布阵、什么时候用什么符,俱都能思谋周全。那豹妖先前尚能对付,不多时便觉得不妙——她的法力似乎无穷无尽,完全不会消耗。
它心中亦多有狐疑,先前只当她一个女娃,年纪轻,周身亦没有半点妖邪之气,能有多大能耐?此番方觉错得离谱。
巧儿恨它们害死陈家村一家八口,下手也毫不留情,不多时此妖已现数道伤口。见它有意呼救,她心下一狠,断影剑自它额间劈入,一个豹头瞬时变作了左右半个。
血顺着断影剑染了她一手,温热粘稠。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杀妖,她仔细地将剑拭净,再上前取了那妖怪的内丹,地上的豹妖已变成一具豹尸。
巧儿手中的断影剑似也受这鲜血所感,瞬间寒芒爆涨,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妖,手上血腥触目惊心,她许久才抿了唇,念及陈家村的一家八口,缓缓地在它的皮毛上拭净了手上血迹。
再转到阵家村时,巧儿已化作了那豹妖的模样,她以匿行术敛去了自身气息,一进门就发现其它几个大妖已经打上了。一只獾子已经伏尸地上,一行探宝者与六妖交手,一时战得难解难分。
她一出现,六妖俱都是一喜,狼妖已经唤她:“七弟,快去取宝珠。”
巧儿模糊地应一声,经过它身边时冷不防一剑直刺它胸膛,她有意偷袭,那狼妖却未提防,此断影剑又是道门至室,狼妖只嚎了一声,瞬间丢了性命。
五妖皆怔,半晌全部向她围了过来。
正打斗间,翠微山樊少景也带人到了此处,八妖损了三妖,剩余五妖都赤了眼要找巧儿报仇,仍是死战不退。樊少景挡去二妖,巧儿对付三妖实有难度,她法力不弱,只是应变尚不够速捷。危险时候她以犼之本名为符,向绿瞳僵尸借法。
几乎片刻,绿瞳僵尸便至此处。正在打斗中的六妖却停下了攻势,良久方伏身半跪:“王。”
绿瞳僵尸先是去看巧儿,见她无恙方垂眸打量六妖:“怎么回事?”
那边牛怪已愤然开口:“王,此术士连害我四弟、五弟性命,我们要为自家兄弟报仇。”
巧儿抬头,正对上犼横来的目光,它眸中并无怒意,如窗外这凉腻柔和的月光,却让巧儿无端地陌生:“此事就此揭过,休得再提。观天苑贡兮真人乃本王……同修,日后天外天不得与观天苑为敌。”
巧儿细细地打量它,它站在窗口,月光斜过它的侧脸,周围淡淡的神光萦绕,火焰般的光点环着他时散时聚,柔软轻盈的法衣偶尔被夜风撩起,风华绻缱。
良久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此事不能揭过。”
所有人都望向她,她的声音极清脆:“这一家八口,八条人命,你们兄弟八人,正好抵偿。”
便是身后樊少景都轻扯了她的袖口,她却固执地望着绿瞳僵尸:“它们的性命是性命,难道这一家八口就应该白死么?”
“巧儿。”它幽幽地唤她,她却不为所动:“何事,同修?”
同修二字咬得极重,绿瞳僵尸叹了口气,冷不防回身,巧儿没有看清它手中是何神兵利器,但剩余六妖倾刻间化作劫灰。周围众人见状不妙,哪里还敢夺宝,纷纷脚底抹油溜了。绿瞳僵尸缓缓伸手过来:“你不听话了。”
巧儿任由它牵着来到这四合院的厨房,房中八具尸首俱都被剥了皮,肢体不全,零碎地丢在地上。绿瞳僵尸踏进房门,冷不防回身横抱了巧儿。巧儿揽着它的脖子,但见它碧色眼眸中映出自己的轮廓,竟然觉得凄惶。
它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去摘星星。”
厨房里一口水缸前,绿瞳僵尸站了许久,巧儿终于把目光从它脸上移到缸中。此缸足有两人高,缸中如坠繁星,无数圆圆的光珠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场景太美,仿佛伸手一捞,漫天繁星都能摘至手中。绿瞳僵尸将巧儿放到石制的缸沿,握了她的手去捞水中宝珠,那宝珠如水一般的温柔,轻轻触碰着她的手,偶尔轻吻一下又调皮地跑开。七色的光彩在缸中清水里拖拽出长长的光尾,炫目无比。
巧儿下意识便想将它们捉住,捞了半天手中仍是清水,并不见这些精灵般的水珠。绿瞳僵尸自怀里掏了个檀木盒子,缓缓伸手握住她的手:“水珠不能这样捞……”它的声音极轻,柔柔地抚在耳际,巧儿觉得有些麻痒,一时忘记了身边零碎的尸身与满地血腥。
绿瞳僵尸也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那些五彩斑斓的美丽宝珠全部都聚了过来,光华更盛,如同一轮在水中升起的新月。它的手修长而干净,身子俯得太低,一缕银发带着月的清辉散落在缸中清水里,柔和的光芒映照着它的脸,水面也隐隐现出它的侧影,临水掬月,风华绝代。
见巧儿傻傻地看它,它唇角现了丝笑意,摊开她的手心,将那些五光十色的水珠缓缓放进她的掌心里,眸中的温柔似水将溢:“像不像星星?取水珠呢,要先用凝冰诀,将它们凝结为冰与水隔开,便好取了。”
它轻握着她的手,一颗一颗地玩水中摘星,巧儿根本没有听见它说什么,她只看见手中的繁星、嗅见它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嘘……别说话。”她唇角笑意越来越深,“别说话……”
它将缸中水珠捞出来装上,那细碎的宝珠竟然也装了满满一盒。它将盒子递给巧儿:“本来就是送你的,既然你来了,就带回去吧。可以串帘子,但是别沾土,沾土就成水了。”
巧儿接了那盒宝珠,有些惆怅,像一场美梦醒来,一切虚幻:“你不同我回去吗?”
绿瞳僵尸将她抱出了满地血腥的厨房:“鬼车在外面等你。”
它大步离开,再不停留。巧儿强忍了许久,终于没有唤它。
鬼车被巧儿揪进来刨坑时满脸不乐意:“老大,刚才老二在你为什么不让它刨,它刨坑肯定比我快。”
巧儿拿着从院子里找来的锄头,额角也是香汗淋漓:“让你刨你就刨,哪来那么多废话。如果用术法刨坑,哪显得出诚意。”
鬼车闻言更不乐意了:“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诚意,吃了他们还可以裹我之腹,埋了他们我有什么?”
话落,见巧儿瞪它,且目光十分不悦,它赶忙又道:“咳咳,当然啦,其实有时候我鬼车也还是有那么一点诚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