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应你所愿。”
披雪汀传承密境失控。
被禁锢的昼神,回应了传承人物的祈求。他走下刑坛,成为祈愿人的父亲。
幼儿学堂这一关,确实如九溟猜测,是情爱试炼。
但昼神回应,绝不在原本的设定之中。
——他们设置了幼童不能质疑这个世界。也设置了幼童不能向圣贤堂许愿。否则世界崩塌,诸法寂灭。
他们原意,乃是要求进入密境的传承者在这个世界寻找自己合意的伴侣。历经情爱,抚育幼童,共度艰险。
这个世界的优秀者甚多,传承者无论男女,要找到合意的人选都很容易。
可是,他们没有想过,一个幼童会以这样的方式,向圣贤堂许愿。
因为没有触及真法,披雪城仍在顺利运转。
而囚困两千年的昼神,收到信徒最虔诚的祈愿,也认可了信徒许愿的仪式。他回应了这个信徒。
他是少仓帝的劫身,少仓帝对他所有的经历皆感同身受。但是,少仓帝并不能控制他。
——执棋人在密境中留下劫身,只是为了让密境真法得以存续。他们通过劫身注入真法,让这个世界的时间能正常运转。
但,这绝不包括控制劫身,改变密境。
若执棋人拥有这样的权限,如何保证传承试炼的公正公平?所以,密境一旦封存,从此各安天命。除了失败之后,两位执棋者可以回溯以外,任何人不得妄动。
正因如此,恒渊灵尊虽然石化,但其实这对他一心支持的传人并无影响。
因为少仓帝的劫身,同样被钉在刑架上,难以对自己属意的传承者提供实质性帮助。
这本来是非常精妙且公平的安排。
可现在,一方执棋者的劫身,走下了神台。
更可怕的是,这场传承试炼,整个宇宙无数小世界同步观看。
仓颉古境的天帝,在对外同步观看的试炼中亲自走下神坛。和自己女弟子共度情爱试炼!
这无疑让这场试炼的观看人数再创新高。
整个宇宙,哪怕是太溪城中太溪静悟这样的大能,都打开了日月眸。
……
仓颉古境,在整个宇宙之中,并不算最强大的世界。
但是,少仓帝无疑是强大的。
从古境生成之初,到现在,仓颉古境经历无数次战争。既被别的世界侵犯,也侵犯别的世界。
他一步一步,引领着一个空荡荡的世界。带着整个仓颉古境繁衍生存,由弱变强。他高居神坛,冰冷坚硬。
其智计谋略以及阴狠无情,一直被其他世界深深忌惮。
此刻,他同样遭受着无数人的唾弃——这少仓帝,也太豁得出去了啊!为了古境人气,真是裤子都敢脱!
只有少部分知晓密境规则的大佬们都已经明白。
——这个密境,他玩脱了。
正因如此,可就更要看了!
大家盯着水幕,片刻不离,等待好戏登场。
屠疑真君不知如何是好,他第一次遇事不决,变成了迟疑真君。他犹豫着道:“陛下?”
披雪汀真法运转如常,并不能强行回溯。否则密境之中的传承人有可能被永困异世,随这处密境流落于茫茫时间之海。
少仓帝不作回应,屠疑真君只好硬着头皮同步下去。
恒渊灵尊看看面前的君主,他面色不变,仍是审视着棋局。
——他不会停止的。他是五源共主,比起自己的颜面,两位传承者的安危才是更重要的事。
恒渊灵尊轻叹一声,也不再为这突发的意外分心。
披雪城,九溟和沧歌还在寻找合适的目标,而长街尽头,出现一道影子。
“这、那……”九溟当先看见,指着远处,几乎说不出话。
沧歌随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远处,一个男子牵着一个小孩,向她走来。
男子法衣雪白,衣上鲜血如花,大片大片地盛开。衣料之间,日光如流火,随他行走而辉光流转。
他有着与少仓帝一模一样的五官,只是身形略显单薄削瘦。
沧歌如受雷击,整个人愣在当场。
披雪城的昼神,他走下了神台。
而他身边,沧雨的小手紧紧抓握着他的手。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此时此刻,眼中泛起星星般明亮的光彩。他牵着昼神走到沧歌面前,郑重地将神灵的右手交到她手上。
“我找到爹爹了。”他说这话时,严肃而认真。小手上狰狞的伤口犹在,他却似乎半点也感觉不到疼。
沧歌不知所措,九溟忙抬起她的手,放在了昼神掌中。
“先过了这关再说呀。”少神在帝子耳边劝说。
沧歌回过神来,她略微犹豫,终于还是牵起了昼神的手。
她这个人,于感情一事其实十分迟钝。但是,即使是迟钝,她也明白——和面前这个人共同试炼,确实比找其他人容易接受得多。
二人双手交握,九溟道:“你们先回学堂,我去找九小风她爹!”
沧歌嗯了一声,一直等到九溟离开,她终于抬起头,认真打量面前人。
昼神也在注视她,这是二人第一次,在阳光下、在长街上相见。
天光披离,人也格外温暖。
可沧歌还是觉得生硬且尴尬,她只能去看沧雨,问:“你……如何请出昼神的?”
昼神目光清澈,说:“我听到了虔诚而热烈的祈愿。应其所求,前来成为他的父亲。”
——那你还真是有求必应啊。
帝子欲言又止,好半天才硬着头皮说:“那……接下来,辛苦阁下了。”
昼神衣袂生辉,人若玉雕,似冰砌,完美到无瑕。他目光低垂,道:“吾将竭尽所能。”
九溟一路前往披雪河,寻找自己的五薪采集大师。
此时,圣贤堂的变故已经传遍了全城。人们议论纷纷,既惊又怕。
两千年来,他们一直以这种方式向昼神许愿。如今神灵苏醒,又该如何是好?众人害怕之后,又开始关心,以后圣贤堂,是否不能再像以前般许愿?
这对披雪城而言,无疑是惊天巨变。
大家开始把目光看向内城,希望内城的神仆大人能给出一个答案。
“昼神苏醒,会降罪于我等吗?”
“圣贤堂出了这样的大事,神仆大人为何不管?”
“祈求神仆大人,将昼神请回神台之上!”
“对,昼神应该返回神台,否则我们如何许愿?他身为神灵,难道要眼看着我们饿死吗?”
“呸,你们做这昧良心的勾当,岂不知天日昭昭,人心灼灼?”
……
百姓之中,无疑发生了分歧。
但如今,大部分还是想将昼神重新“请”回神台之上。
九溟一路跑到披雪河边,就见自家的五薪采集大师正认真采集灵植。
“圣器!”看见他的身影,九溟莫名地安定。
“唔。”太古神仪脑后光轮轻转,他的灵植采集完整度高,又分门别类,放置得整整齐齐。灵植园最喜欢他,经常会给他一些额外奖励。
是以,他以一人之力,养九溟和沧歌,外加两个孩子,其实并不吃力。
“幼儿学堂的夫子要我们共同陪读。”九溟靠近他,亲昵地替他摘去花间的草叶,“下午你也去吧。”
“好。”圣器走到河边,细细地洗净双手。九溟殷勤地准备跟过去,他忽然道:“此处淤泥过深,莫要过来。”
九溟微怔,他的关心似乎顺理成章。
而圣器洗净双手之后,忽又掏出一块纸包,他将纸包递给九溟,温和地道:“今日灵植园主人家中有喜,送了吾一包喜果。”
九溟接过那包喜果,拆封之后,她捡起一颗,放进嘴里。
这密境是虚假的,可是喜果却格外好吃。当浓烈的香气在唇齿之间化开,少神眼眶温热。
她岁被流放深海,从此受尽苦难,历经寒凉。
她学会了处世的技巧,以一个领袖的姿态引领着海洋。它们依赖她,她回以关爱。她想象过谢艳侠,想象过浮月。却唯独没有想过,自己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
太古神仪出现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求娶她。
她就算是答应了求娶,与之共同种下连理枝,也从未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她丈夫。
可是现在,就在披雪河边,这个人为她私藏了一包喜果。
少神又捡起一颗喜果,喂到他嘴边,说:“你知道吗,在人间,只有最亲近的人之间,才会这样。”
“是吗?”圣器问。
少神笑着点头,说:“人们在外得了食物,往往舍不得吃。他们会带回家,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分享。”
圣器了然地点头,他将九溟递过来的喜果重又塞进她嘴里,问:“好吃吗?”
九溟笑着点头:“很香,很甜的。”
圣器大人认真地道:“难怪人们有这样奇怪的习惯。这确实是很快乐的事。”
他说快乐。九溟仰起螓首,在明媚天光之下向他微笑。
“确实是很快乐的事呀。”她语声轻柔。
圣器大人揽住她,温和地道:“吾还多要了一包,回头给小风。”说这话时,他脑后光轮轻转,似乎很为自己的智慧而折服。
“她应该也会很快乐。”圣器说。
“她肯定会啊。”少神一边说,一边牵起他的手。他手掌宽厚、五指修长,指节鲜明,手背上还有突起的青筋。
被这样的手掌包裹牵引的时候,有一种人间安稳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