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角倒抽了一口气,在浑沌塔中,阙笙曾经说过的话浮上心头。
“你们这些人族,既然孱弱,活该灭绝,凭什么将我们妖族囚禁在蛮荒的云墟?”
难道,这个阵法便是灭绝人族的阵法?因此才会在人间开启?
阙笙也说过,他的魂灵被留在了人间,半睡半醒之时,曾经偷听到过一件大事,莫非,指的关于这个阵法的?
“关于天倾地覆阵,你可还听说过别的?”
和暄摇了摇头。
画角心中沉重,一时默然。
和暄又道:“鬼车是阙笙的心腹,你与鬼车一道来到瑶国,我原先还以为你是阙笙的人,却没想到……你是他的人。”
画角轻轻一笑:“我不是谁的人,我是我自己,我是你们说的人族。虽然在你们眼中,我们是孱弱的,甚至是不该在世间存活的。但我却不这么认为,万物有灵,皆有存在于世上的理由。旁的不敢说,我们的生存能力一点也不比你们妖族弱。我会寻到天门,离开云墟,阻止阙笙启动天倾地覆阵。”
她的嗓音清澈柔和,语气中透着坚定。
和暄捂着胸口,只觉得变身带来的痛楚正在缓缓消散。他怔怔望着珠帘后那道绰约的身影,问道:“姜姑娘,我还不知你的芳名,可否告知于我,我并无恶意。”
画角沉默了一瞬,说道:“倒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姓姜名画角。”
“姜——画——角。”和暄小心翼翼地将画角的名字念了一遍,语气轻柔,一向清寒的面庞线条,也渐转柔和,“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我看一眼你作为人时的模样?”
“自然可以。”画角说着,将妖珠吐了出来。
和暄抬手轻轻凑近珠帘,透过摇曳的帘子缝隙,目光凝注在画角身上。
这一瞬,她头上的朏朏耳朵缩了回去,其实五官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脸型由略圆的朏朏脸变得下巴略尖,但如此一来,她再没有了朏朏的娇憨和楚楚可怜,整张脸变得明艳清绝。
她穿的是帝寂那一身毫无纹饰的素色长袍,衬出一张皎白的脸庞,黛眉下一双丽目,顾盼间有一种坚毅果决的神采。
画角扬眉一笑,说道:“这便是我的真实模样,没什么好遮掩的,王子若是对我有恨,或是对身为人族的我有怨,自管找我,莫要寻错了人。”
和暄缓缓放下珠帘,那一夜,她在海沟中救了他时,他便总觉得她的性子与朏朏天性不同,疑心她不是朏朏,如今看她的模样,方和她的性子匹配。
他唇角笑意温柔,温声说道:“姜姑娘,今日以你为质,实是不得已,并非我恨姑娘,也没想伤害你。”
他顿了一瞬,又道:“你不是要寻天门吗,混沌塔所在之处便是一处天门,先前被混沌塔镇着很难发现,如今帝寂将混沌塔收了后,那个多出来的黑色的漩涡便是。”
画角嫣然一笑,淡声说道:“多谢!”
和暄轻轻说道:“保重。”
画角最后看了一眼帘后的和暄,转身出了屋。
和暄抬手轻轻撩起珠帘,眼见得画角的身影飘然而去,只觉得这碧海从未如此清寒。
他缓缓闭上眼,两行珠泪缓缓滑落,坠落在地面上,化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鲛珠。
隔着黑色的漩涡,画角和帝寂对视了一眼。
胡桃拽了下帝寂的袖角,低声说道:“君上,您怎地不过去?您不是听到姜娘子和和暄说要离开云墟了吗?”
帝寂振了振衣袖,说道:“谁说本君听到了?”
胡桃白眼乱翻,方才到底是谁施法偷听的,别以为他不晓得。
帝寂抬眼瞥了对面一眼,冷哼一声说道:“一个未婚的小娘子,不但让人看她的相貌,还把闺名告知旁人,是不是想连着生辰八字一道告诉人家。”
“那便是定亲前要做的事了……”胡桃一句话没说完,接收到帝寂的目光,忙改口道,“和暄犯了如此大罪,这回您定要罚他永生囚禁,他自然是定不了亲的。”
帝寂冷笑了声:“她去意已决,我也不想强留她。”
胡桃有些受不了帝寂的样子,劝道:“总要过去和姜娘子说两句话吧,你瞧人家鲛王子,还晓得道别。”
帝寂漫不经心地说道:“本君与她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先前本君强留她在云墟,不过是因她和裴如寄大婚,伤了本君的颜面,心中过不去而已。如今本君已想通了,也该放她离开了。既然决定日后不见,何必再道别。”
胡桃蹙了眉头,说道:“君上,既然日后永不相见,更该好好道别。”
帝寂傲然说道:“不必了。”
他遥遥瞟了画角一眼,见她和旁边的庚辰正在说着什么,冷然说道:“她若是想和本君道别,或是有话要和本君说,自然会过来。她若是不想,本君也不会在意……”
话音未落,只见画角忽然高高跃起,猛地跳到了漩涡中。
胡桃顿时傻了眼,大喊了声:“嗳,姜娘子!你怎么这就走了。”
漩涡涌动,很快将画角的身子彻底吞没。
帝寂好似被人忽然卡住了脖子,顿住了话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胡桃简直不敢去看帝寂此时的脸色,说好的不在意呢?
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默默挪动脚步,只求自己能离帝寂远一些,再远一些……
然而,不待他偷偷退走,庚辰已经快步走了回来,一掌拍在他肩头上,蹙着眉头说他:“狐狸,你做什么呢?”
胡桃慌忙向庚辰使眼色,庚辰却理都不理他,径直走向帝寂,说道:“君上,姜娘子临走前和我说起,让我们掌管好云墟,不要再放大妖去祸乱人间了。”
帝寂脸色铁青,默然不语。
胡桃忙问道:“姜娘子可是给君上留什么话让你代为传达了?比如说让君上多保重什么的?”
胡桃言罢,朝庚辰不断眨眼,可惜这条龙从来没有看懂过他的眼色。
庚辰摇摇头,实话实话:“她倒是没有提起君上。”
帝寂忽然捂住了胸口,只觉得胸腑间气血涌动,难受得整个人站立不稳,不得不蹲下身去。
胡桃心中惊骇,忙冲了过去,扶住帝寂,问道:“君上,你怎么了?”
帝寂脸色发白,剧烈喘息了几声,说道:“本君无碍,不过是胸臆间有些难受,你放心,比之噬心剔骨刑轻多了,本君受得住。”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只觉得一种哀伤之意,从心头冒出来,让他整个人感觉空落落的。
瀚海水波涌动,三道白光携一道雾气飞至眼前,化作四道人影,正是麒麟林淮、雾魅夜岚、朱雀螺英,还有一人,却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
庚辰见到她,眼睛一亮,喊道:“钦原将军,你精通岐黄之术,快来瞧瞧,君上这是怎么了?”
钦原正是先前潜入在北境之地的六神将之一,她点点头,快步上前查看了一番,眉头凝了起来。
胡桃问道:“钦原,君上可是病了?”
钦原蹙眉说道:“心悸之症,过于伤心郁结所致。”
“心悸?”余下五位神将同时喊道,“君上又没有心,怎地还会得心悸之症。”
钦原微微一笑:“谁说的,君上明明早就有心了,只不过,他这颗心一直不曾跳动,君上不晓得而已。”
钦原看向帝寂,安慰道:“君上,您这其实也不算病,您有心了,想必是已有了爱慕之人。可是吵架了?怎地郁结成这般样子,这不算大事,君上找到她,有什么事说开了便好。”
帝寂捂着胸口呆立在当场,整个人好似化成了石雕。
胡桃一脸震惊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君上早就有心了,可是他自己不知道?”
钦原点了点头。
麒麟一拍脑袋:“我明白了,人间有句话,叫情深而不自知,君上是不是就是这样?”
庚辰忽然说道:“我也明白了,君上爱慕的人是姜娘子,她离开了,天门也要关了,从此两人就要永世相隔两地了,所以,君上得了心悸。”
众将点头,忽然齐齐瞪大眼:“什么……谁说天门要关了?”
庚辰指了指漩涡:“就方才姜娘子跃下去后不久,漩涡便越来越小,我猜想是有人在人间关天门,我本来想要禀告君上的,谁料他忽然得了心悸,我一时没顾上……”
帝寂蓦然直起身子,脸色凝重地看了眼越来越小的漩涡,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他冷声说道:“众神将听令,罪妖阙笙携恶妖潜逃人间,欲在人间启动天倾地覆阵,众将随我至人间擒妖。”
话音方落,帝寂率先纵身向漩涡跃了下去。
云墟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