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上宫人内侍往来,见到两人皆退到一旁俯首施礼。
留安王不常在阑安居住,与裴如寄算不上熟识。不过,裴如寄掌管京城守卫和治安时,两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此时,眼见裴如寄匆匆而来,留安王不觉放缓了脚步。
裴如寄面上带笑,施礼道:“禁军副统领裴如寄见过王爷。”
裴如寄如今升任禁军副统领,兼着巡视皇宫的差事。他身着甲胄,身后跟随着副将张潜和李厚。
留安王面上笑容浅淡,朝着裴如寄点点头,重又挪动脚步,漫步向前而去。
裴如寄看着留安王离去的方向,双目微眯,转身跟了过去,问道:“王爷可是要去慈安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今日宫中选妃,太后娘娘和陛下皆在重华殿。”
留安王身后的侍女瞥了裴如寄一眼,眼波中透着一丝研判。
留安王挑起一边的眉梢,寒凉的眼睛扫过裴如寄,说道:“多谢裴副统领好意提醒,不过,本王最厌烦热闹,暂且去慈安宫候着太后娘娘。”
裴如寄欠身让了个礼,连声说好。
留安王领着侍女径直向慈安宫方向而去。
裴如寄看着他走远,抬手轻抚手指上戴着的扳指,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张潜眉头微蹙,有些奇怪地说道:“听闻留安王自从在外开府后,极少到宫中走动,也就逢年过节、太后寿诞时,才会到宫中向太后请安。今日不年不节怎么有闲情入宫了?”
李厚白了张潜一眼,低声说道:“这有何奇怪?你莫非不知,今日是三年一次的选妃最后一选,太后娘娘必是也要为留安王选一位王妃的,他来宫中,说不定也是为了选王妃。”
留安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皇弟,两人皆是太后所出。留安王与皇帝相差十多岁,儿时很得兄长照应,兄弟俩感情颇深。
只是,留安王因着嗜好绘画,常年在外游山玩水作画,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说成家,到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张潜沉吟道:“听说,早些年太后为他张罗过好几次婚事,都被他拒了。他常年在外游历,想来便是不想听太后念叨,才躲得远远的。这回居然在选妃之日进宫,难道不是更奇怪?论理说,他不是该唯恐避之不及吗?”
“这倒也是。”李厚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也许是留安王年岁大了,终于有成家的心思了。”
张潜皱眉说道:“倘若如此,那他不是该去重华殿瞧瞧吗?何以要去慈安宫?”
李厚被张潜说得哑口无言,挠了挠头说道:“王爷方才不是说了吗,不喜热闹。”
“慈安宫方向,可是还有荣华宫?”一直不曾说话的裴如寄忽然问道。
李厚想了想说道:“正是。”
裴如寄唇角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快步出了夹道,抬眼望向荣华宫方向。
张潜和李厚顺着裴如寄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天色晴好,湛蓝的空中没有一丝浮云,重重宫殿黛瓦红墙,掩映在绿树繁中,看上去如梦如幻。
两人一时不明白裴如寄究竟在看什么。
但是,在附身裴如寄身上的拈眼中,却并非如此。
荣华宫方向的天空不是湛蓝的,而是墨黑与淡蓝相互晕染。此时,还有一缕缕黑色雾气不断从荣华宫逸出,浸染到天空中,便如墨汁在清水中晕染一般。
裴如寄唇角慢慢牵出一抹笑意,原本俊朗端正的面容,在璀璨的日光映照下,透出一抹妖冶迷离的意味。
张潜望着裴如寄的脸,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惧意来。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总感觉裴如寄变了,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变了,就是总让人莫名感到可怕。
李厚好奇地问道:“裴副统领,您为何问起荣华宫,那不是贤妃娘娘居住的宫殿吗?”
裴如寄点点头。
这时,便见夹道尽头处,有几道蓝影闪过,逐渐向这边飞奔而来。
转瞬间,数名身着蓝衫的天枢司伏妖师便到了他们近前。
他们一言不发,神色凝重,自他们身边掠过,飞速向荣华宫方向掠去,很快消失。
张潜和李厚对视一眼,惊惧地说道:“怎么了?莫非出事了?”
裴如寄回身一笑,吩咐两人道:“随我来,我们过去瞧瞧。”
荣华宫。
画角祭出伏妖刀,和姜如烟缠斗在一起。
当年,在槐隐山蒲衣族,画角并不是姜如烟的对手。
在画角看来,姜如烟是族中圣女,自然有旁人没有的天赋,她比不上她也很正常。
这几年,她独自在外闯**,日夜修行,术法在与妖邪实战中不断增长,早已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她刻苦修行,为的是降妖伏怪,为阿娘和外祖家复仇,没想到会用来对付自己的亲人。
这几年心心念念寻找表姐,想着见到她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哪曾想到,一谋面,便是你死我活的厮杀。
画角一面施法,一面心中痛苦难当。
她看到姜如烟双眼猩红,几乎滴出血来。清绝的脸上,眼神狠戾狰狞,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圣洁温柔的表姐。
她已经成了鬼煞,是一个神志不清的怪物。
她不断地向画角发出凶残狂暴的攻击,长鞭挥出时,每一次都带着山崩地裂的攻势。
画角已经中了两鞭,身上衣衫浸染了血色,看上去有些狼狈。她唇角的血蜿蜒流淌,衬得她脸色惨白如雪。
虞太倾站在屋角,晓得再这样下去不行。
他明白,画角绝不会对自己的表姐下杀手,即使她此时已经是鬼煞。
那么,时间一久,她不是被姜如烟所杀,便是引来皇帝和天枢司伏妖师,被以擅闯荣华宫投入牢中。
眼看着姜如烟掌中厉芒一闪,无数道鞭影凝聚着煞气,呼啸着向画角而来。
他轻叹一声,缓步上前。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将画角轻轻护到他身后。同时,他长袖一拂,修长的手自广袖中优雅探出,不费吹灰之力般随手一抓,便从无数道鞭影中,将呼啸而至的鞭梢抓在手中。
他抬眼微微一笑,手指轻弹,指尖闪过一道五色彩光,带着浓重煞气的魔鞭便如遇到了烈焰,转瞬间化为齑粉。
虞太倾原本不能再动用术法,随着越来越频繁的剔骨噬心刑,他或许会因刑罚而消失。
眼下,他却不能不出手。
他侧脸看向画角,问道:“姜画角,姜如烟对你而言,很重要,是不是?你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她,是也不是?”
他掌心五色光芒闪耀,倒映在他漆黑的眸中,让他原本俊美的眉眼越发生动迷人。
画角早已经怔住了。
她早就怀疑他会术法,却没想到他术法如此之强。听到他问话,她还没有从惊诧中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虞太倾朝她微微一笑,抬手结印,彩色光芒自他掌心逸出,结成彩色的光网,罩住姜如烟。
随后,数道黑影自姜如烟身上逸出,那些方才被姜如烟吞并的阴魂恶魄尖叫着、挣扎着,犹如汹涌的洪水,不断地飞向虞太倾体内。
画角一时没明白他在做什么,待到反应过来,只觉得脑中嗡嗡的,心脏好似被人猛然揪了一下,痛得喘不上气来。
他在将那些阴魂恶魄渡入到自己体内。
鬼煞已成。
那些阴魂恶魄煞气极重,若是渡入到人的体内,势必会将人的血肉吸附殆尽,让人在无法承受的痛苦中死去。
她没想到虞太倾会这么做。
“虞太倾,你在做什么?你不要命了?”画角哑着嗓子喊道,感觉自己的声音比阴魂恶魄的嘶吼声还要可怕。
漫天纷乱中,虞太倾抬头朝着画角灿然一笑,说道:“阿角,我并不是有心骗你,我也刚刚知道,我其实不是人。”
他的身形摇摇欲坠。
此时此刻,画角却顾不得他是人是妖,扑上前接住了他。
室内莹光淡淡,映照着她的脸,紧抿的唇微微颤抖,泛着惨淡的白。
她颤声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虞太倾温柔一笑,试探着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我说了,我不是人,所以,你不用担忧,我死不了。所有这一切,我方才已经看透,其实是有人对我的一场猎杀,我不能让你和姜如烟受我连累。”
画角心弦震动。
“你说什么?”
猎杀?
“你带姜如烟的魂魄速速离开,再迟了就来不及了。”虞太倾轻声说道。
阴魂恶魄离体,姜如烟的魂魄已经恢复正常,眸中猩红不再,周身闪耀着淡淡的魂魄的晕黄光芒。
她看到画角,惊讶地喊道:“阿角,我……我怎么了?”
虞太倾手腕一扬,搜魂灯飞了过来,将姜如烟的魂魄收入到灯中。
外面人声鼎沸,显然有许多人朝这里赶了过来。
虞太倾将搜魂灯放入画角手中,说道:“阿角,我答应十五日内将姜如烟魂魄寻到,如今已做到,你带她走吧。”
画角摇摇头,说道:“虞太倾,要走我们一起走。”
虞太倾冲着她灿然一笑,低语道:“去吧。”
广袖冲着画角轻轻一拂,一股幽淡的冷香袭来,转瞬间,画角便自原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