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崇仁坊绿衣巷的都监府是圣人御赐府邸,这座宅院华美雅丽,亭台楼阁、飞檐拱轩皆独具匠心。还有一个阔敞的后园,内有一池塘、两亭、几座假山、数片圃。
画角搀扶着虞太倾,一路将他送至后园。
在这寸金寸土的阑安城,能拥有如此华丽的宅院,可以看得出,虞太倾的皇帝舅父对他还是很宠爱的。
刚入府时,府中的掌事曲嬷嬷领着一众仆从迎了过来,欲要顶替画角搀扶虞太倾,却被他拒了。画角只得搀扶着他入了后园。
两人拥簇着,沿着卵石铺就的小径向前行去。
前方是一大片池塘,水面上漂浮着有缺口的圆叶,其上托着或含苞待放,或盛开的白苹。
虞太倾忽然驻足,指着面前临湖而建的一处精舍说道:“此处是回风轩,我便住在这里。”
他又指着旁侧另一处院落说道:“你住萤雪轩。”
画角啊了声,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我为何要住萤雪轩?”
虞太倾拂了拂衣袖,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这后园布有困妖阵,但凡是妖,皆是有进无出。你既然已经跟我进来了,我总要尽主人之谊,不能让伱餐风露宿。虽然你化作原身,在园子里随便找个草窝也能住,但我却不想亏待你。”
一番话说完,画角终于明白,她被他诓骗了。
她放出神识,探出后园果然布了一个巨大的困妖阵,这个阵法比之绕梁阁当日的阵法要高深繁杂得多,一般的妖是绝不可能闯出去的。
画角望着他清绝的眉眼,一时之间呆住了。
她怎么就这么轻易中了招呢!
这些时日,虞太倾在他心中,其实一直不是纯善无邪的,她原该对他有戒心的。实际上,自从在桃林他放话要把她送入大牢,她便觉得他有些偏执。其后在绕梁阁,他不仅嘴上毫不留情,且又想以交易为名,欲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好在她逃了,摆了他一道,然而最终,她还是没逃出他掌心。
他掖着广袖静立,面色依然苍白,但是眼眸中早已没了泪水,静静望着她的目光深稳而柔和。
画角有些羞愧,对自己也有些失望。
她压抑着心头的怒意,嘡啷一声,手中的雁翅刀已出鞘,横在了虞太倾脖颈上:“虞太倾,你当真觉得我不会杀你吗?”
虞太倾低眸瞥了眼刀身,眼眸中波光一漾,轻笑着说道:“你不会杀我,你不是滥杀无辜之……妖。”
画角的手颤了颤,这便是最令她生气的。
纵然如此,她对他还是下不去手。
罢了!
“我何德何能,竟然劳驾虞都监如此卖力地装哭扮痴,既如此,我便在府中叨扰几日。”她慢慢撤回刀,伸指在刀身上轻轻抚过,懒洋洋地说道,“只是,不知我以什么身份居住在贵府中,奴婢?妖宠?还是……”
一阵风来,柔软的柳枝随风轻曳,在她面前拂过,她伸指慢慢挑开,眼波慢回,欲说还休,漫不经心地一字一句说道:“你的女人?”
虞太倾显然被画角的话给惊到了,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原本苍白的脸,不知是被日光晕染的缘故,还是怎么,居然有了一丝血色。
“哦,”画角拉长声音,慢悠悠说道,“我倒是忘了,虞都监是绝不会亵玩妖的。”
“自然是客人。”虞太倾定了定神,面色恢复如常,“我稍后命人为你送几身衣物。”
画角呵呵一笑:“没想到,我一个朏朏妖,有朝一日也能混成都监府的客人,甚好,说出去,只怕妖们要艳羡极了。”
她提着刀,慢悠悠入了萤雪轩。
萤雪轩是一座玲珑小院,三间上房,西侧还有一间小屋,瞧着似是一间厨下。
院子里遍植木,廊下栽种着芭蕉,这会儿芭蕉叶子还未长开,嫩绿的叶子微卷。一株海棠开正盛,另一株是桂树。西墙处几株蔷薇,已经爬满了墙壁,只是还未曾开。地面上野草丛生,野遍开。
这些木显然是无人修剪,长势喜人,竟是爬满了一院子。
想必是平日里无人居住,是以也未曾打理。
待画角到了屋内,看清屋内的陈设,更有些懵。
房屋倒是很大,桌椅床榻皆有,只是床榻上没有被褥纱帐,衣柜中没有衣衫,妆台上没有妆匣铜镜,这房间显然无人住过。
虞太倾是真当她是朏朏了,要让她在这光板床榻上歇息?
*
虞太倾入了回风轩,刚在床榻上坐定,便见狄尘急匆匆走了过来,刚要说话,看清虞太倾的脸色,吃了一惊,问道:“可是发病了?”
虞太倾勉强抬起眼:“刚发作过一回,何事?”
狄尘一脸担忧,定了定神,回道:“都监,你不是命我留住那位崔娘子吗?我将原话告知雷指挥使了,没想到雷指挥使将崔娘子下了天枢司的烈狱。”
虞太倾以手撑着额头,意外地挑眉:“我特意嘱咐让你们莫要为难她,待我过去问话后再说。”
狄尘无奈地垂下头。
虞太倾也知他在雷言那儿根本就说不上话,遂问道:“以何罪名?”
“雷指挥使以为崔娘子和这次的妖物有勾结,生怕她逃了,说是囚禁在烈狱放心些。”
在噩梦中,虞太倾曾看到一些女子在吟诗作画,她们皆衣着华丽、佩饰昂贵,虽说那个梦境一闪而逝,但他还是留意到其中有一个女子竟是桃林中的红衣小娘子。
当时那些人中,唯有崔兰姝是大家闺秀,别的人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梦境。
是以,他才命狄尘传话,让雷言暂且留住崔兰姝。未曾想到,雷言居然将她关进了烈狱。
“都监,听闻崔御史已经前往宫中去告御状了,您若是说不出崔娘子的罪行,此事恐不好交代。您可否告知属下,为何要留住崔娘子,她可是得罪过您?”
虞太倾未曾言语,起身命狄尘去取外袍,此事还须他亲自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