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春暖开,但夜里的池水依然凉得彻骨。
画角事先在身上佩了避水珠,稍微驱散了水的寒意,倒也不觉得无法承受。入水后,她一动不动任由身子向水底慢慢潜下去。
水面下是深幽的黑,什么都看不清。
画角原想召出指尖火,还未曾施法,眼前却有了若有似无的亮光,是自池底散发出来的。
借着微弱的亮光,她发现池水被分成了两层,上暗下明。
上层弥漫着浓浓的黑雾,好像有人在水中滴了墨,一团团的墨汁氤氲开来,形成浓稠的黑雾,将池底的亮光严严实实遮住了,一丝也不能透出水面。
下层因着池底的亮光映照,池水是柔和的绿。
此时,她已经沉到了池水明暗交界之处。
画角伸臂划水,向亮光处潜游而去,想要看清是什么发出来的。她一游动,弥漫在上层的黑雾似乎受惊般,倏然向水底聚拢而去。
池底的亮光也乍然熄灭,水底一瞬间归于幽暗。
画角施法,指尖一点亮光乍现,她轻轻一弹,亮光化作点点萤火散入水中。
只见乌云般的黑雾凝成一张人脸,口中正含了一颗鸽卵大的珠子。雾脸吞吐气息,珠子便随着气息起伏跳落。
被黑雾笼罩的珠子,便如被蜘蛛网黏住的昆虫,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黑雾的桎梏。
莹火亮起的一瞬,雾脸转向画角,大嘴一张,将珠子吐了出来,转瞬聚成球状,风驰电掣般朝画角扑了过来。
画角隐藏起来的伏妖刀感受到妖物的袭击,发出一声震颤的低吟。她今日只是来打探妖物底细,并且,画角察觉到这团黑雾并非妖物的实体,因此没有祭出伏妖刀雁翅,而是闪身避过。
雾团擦着画角身边掠了过去,大约也察觉到了她身上的妖气,以为她是同类,未曾再攻击她,而是漫出水面,转瞬消失不见。
那颗被黑雾吐出的珠子在水中漂浮着,光泽比方才略暗淡了些,却是一颗妖丹。
雾团的实体既然不在这里,这妖丹想必也不会是它的。
这时,水波**开,一个粉衣女子出现在水中,伸手将妖丹一捞,吞入口中。
她转过身,抬眼凝视着画角,问道:“你是新来的?”
画角分开碧绿的水波,转瞬已到了她面前,盈盈浅笑:“你便是这池中的荷妖?”
眼前的女子一袭粉色衫裙,手臂上一条薄绡披帛在水中拖曳着翩跹飘扬。高髻上簪着一朵粉荷,瓣蔫答答地垂落,似乎无力绽放。她的脸瘦得皮包骨头,唇色惨白,唯有一双眼流转间波光莹然,有着残存的风韵。
她伸手时长袖垂落,露出她瘦骨伶仃的手腕,细得好似一使力便能折断。
豹妖曾说这池子里的荷妖快要不行了,看来不是妄言。
荷妖有些受惊,惶惶不安地说道:“我是这池中的粉荷,你唤我映荷吧便是。可是,伱怎会来池底,是……是刘奎打发你来的吗?可是要我去陪客?”
画角摇头说不是:“是我自己要过来拜访你的,方才那团黑雾,是什么妖,为何你的妖丹会被它把玩?”
映荷听闻不是让她去陪客,明显松了口气。然而,画角问起黑雾,她却摇头说不知。
“我也不晓得是什么妖……”映荷幽幽说着,轻轻喘了口气,羸弱得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它每夜都来吗?”
映荷点头,又摇摇头:“不是,今……今夜
她似乎想起什么,望着画角哀求:“你莫要将今夜之事告诉刘奎,他……他会打死我的。”
映荷修行多年的妖力皆在妖丹上,方才那黑雾显然是在吸取她妖丹上的妖力。她瞧映荷这风中残烛的模样,只怕多年的修行也毁得差不多了。
豹妖说绕梁阁中只有三个妖,想来黑雾便是那只妖驱使的,果然是凶悍至极的妖。
“绕梁阁中除了你和豹妖,另外一个是什么妖,你可知晓?”
映荷低声说道:“是一只白鹤妖。”
白鹤妖?
“你这妖力已被它吸取大半,恐怕命不久矣。”
画角毕竟是伏妖师,对于妖的死活并不关心。
绕梁阁这三只妖早晚她都会一并降服,只是,白鹤妖既然吸取了荷妖的妖力,那么它的妖力便会暴涨,只怕不易擒拿。
映荷微微一愣,眼神闪烁,片刻后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原本并未生长在此处,被刘奎挖了灵根移植而来,这几年灵根受损,原本也是快要不行了。”
画角蹙眉:“你说的灵根……”
她垂眼瞥了眼池底,只见淤泥翻开,几节原本该埋在泥底的莲藕放在池底一块宽大的青石上。
这便是荷妖的灵根了。
可是,莲藕是九、十月份方可成熟采摘,这莲藕春季便成熟了?
“阁里但凡来了贵客,绕梁阁会献上藕片软排汤,我的莲藕与寻常莲藕不同,更加鲜嫩甜脆。是以,便是冬季有客要尝,刘奎也会命我冬季开结藕。”映荷见画角的目光落在了莲藕上,解释道,“这是刘奎要的,我事先挖了出来,只待他来取。”
画角瞥了眼池底,又看了眼映荷。
只见水中莲茎不过只余十几根,想来她如此孱弱,与刘奎不分节令让她开结藕也有关。
画角伸手一招,将散落在池底的萤火收回到指尖。
这时,只觉池水似被什么搅动,池水打着漩涡开始翻腾。随后,刘奎的声音自上面传来:“荷妖,有贵客召你,速速上来。”
映荷面色惨白,身子抖得像风中的残叶。
她惊恐地望了画角一眼,说道:“我……我如今这样子,已多日不曾陪客,为何今夜又让我去?你可晓得,那贵客是谁,可是梁骜?”
画角摇摇头:“我不认识梁骜,不晓得是不是他。他可是你以前的常客?”
“梁骜是礼部侍郎家的四郎君。”映荷说道,“他以前常来。”
“我只晓得一个是周升,另一位连秋妈妈都不曾晓得是谁。”
映荷听闻是和周升一道来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待到听说秋娘也不认识,神色稍缓。
这时,水面上又是一番搅动,显然刘奎已是等不及了。
映荷潜到水底,抱了几根莲藕,向水面浮去。
画角蓦然拽住荷妖的衣袖,说道:“今夜我来此见你之事,还请不要告诉刘奎,不然……”
“我晓得,他也会打你,我不会说的。”映荷说完,浮了上去。
画角方才猜得没错,周升和白衣少年果然是要将绕梁阁的妖召个遍,荷妖都这样了,他们也不肯放过。
也不晓得成了妖的荷的莲藕会不会吃死人。还味道鲜美,妖气入了腹只怕会有日子不好受。
画角腹议了几句,直到上面再无动静,这才游到水面上。
只见因着映荷的离去,水面上漂浮的荷叶打了卷,几朵粉荷也蔫了。
画角趁着刘奎不在,去了一趟暗室,并未发现鹤妖。
很显然鹤妖并不住在暗室,但却能将灵识化作黑雾,绕过刘奎的阵法,潜入到池底。
虽说刘奎摆的阵有些稀松平常,但能破掉此阵的妖还是不可小觑。
***
三更的鼓响过,前院楼阁上的灯火此时也已次
夜黑露重,整个园子越发幽冷。
画角摸黑到了枕星楼。
夜色漆黑,唯有枕星楼前檐间的灯笼发出幽淡的亮光。
只见一行人自楼中行了出来,为首的便是白衣少年和周升,后面跟着两人的护卫。
这两人出来的倒是快,莫非是被荷妖的样子吓到了?
画角吐出那颗散发妖气的红珠,将其收好,敛气屏息躲在一颗假山后。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盏灯火缓缓而来。
画角探头望去,只见走在前面的是那名黑衣护卫,手中提着一盏宫灯。九绵山上那位白衣少年此时又戴上了帷帽,长长的披纱遮住了面容。
跟在他身后的周升小声问道:“虞都监,明晚还用某带您过来吗?”
“不用了,今夜已由你引荐,明晚我自己来便是。”
说话间,几人绕过假山沿着径而去。
这是今夜没尽兴,明晚还要来吗?
虞都监?
都监是个什么官?画角以前从未听闻,但看周升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显然官职不小。
姓虞,她掰着手指数了下阑安的世家,未曾听说姓虞的,莫非是朝中新贵?
不过,既然知道了虞都监这三个字,再打探他的身份便容易多了。
画角缩在假山后,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随身携带的联络符咒燃了起来。
有人正在叩她房间的门。
亲们,腊八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