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决斗
秋夜,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黑暗,无边的黑暗。
秋雨,细细柔柔,淅淅沥沥,绵绵不绝,一如段轻痕心中的泪在流淌。
月明宫殿内,只挂着一只宫灯,散发着微蒙的清光。自从霜儿离去后,他习惯了夜的黑。
窗子半敞,有斜风细雨从窗子里飘入,侍女要去关窗,段轻痕摆了摆手。
他坐在案前,正在一个人下棋。左右手对弈,棋局走的平稳,黑白二子相应,分不出伯仲。
房门处,药叉悄悄走了进来,脸色悲悯地禀报道:“禀殿下,属下该死,依旧找不到霜小姐!”
段轻痕右手一抖,手中棋子便滑落在棋盘上,那双漆黑如墨的黑眸愈发黯沉了。
已经五日四夜了,依旧没有霜儿的消息。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
他想起那日左迁的话:“殿下,白姑娘是那样聪明的女子,她若想躲开,一定不会让人找到的。所以,臣奉劝殿下还是放弃寻找,此时应以国事为重。”
国事,国事!
有那么一瞬,段轻痕真想冲上去掐死这个老头,他竟然私自将霜儿带出了皇宫,怎能令他不愤怒。但是,他只说了一句话,便彻底将他打倒了:“殿下,要想保护心爱的人,只有自己够强势。试想,您若是够强势,白姑娘还用得着离开吗?”
是啊,他还不够强势。
而四周,却遍布着强势的敌人。暮野,母后,就连不知霜儿身份的前朝余党,也对霜儿虎视眈眈,都想擒了霜儿,来要挟自己。
是时候了,或许,他是该考虑登基的事情了。
他要还霜儿一个清平的盛世。
屋檐上的琉璃瓦被雨水冲刷过,再在灯光下一映,竟是亮的晃人眼目。
百里寒踩着光滑的琉璃瓦,身子灵活地在屋檐下飞窜,好似流云霁月一般轻盈,又似疾*星一般迅速。波光潋滟的瓦片在身后急速退去。
到了月明宫的屋檐上,他缓缓凝住了身形,趴在屋顶上。
其实今夜本不该贸然前来,只是白日里听到那个小店伙的话,他的心便再也不能沉寂。他迫切想要知道霜儿的情况,否则,他一定会煎熬而死。
双足勾住了屋檐,施了一个金钟倒挂,他望向亮着灯火的室内。
昏黄的烛火下,红藕正坐在案前刺绣,这个丫头总是心不在焉,不时将针刺在手指上,疼得她蹙眉皱脸。
一张锦绣大**,一个人影躺在那里,面朝里睡着,乌亮亮的黑发在锦枕上铺散,好似一朵绽开的墨莲。百里寒的心忽然跳动的厉害,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一般。
红藕守护的,自然是霜儿无疑。
想到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而他只能悄悄瞧着她,心中顿感不甘心。心内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叫嚣着,就见一面,就看一下。他要确定她是安然无恙的,才能放心。
虽然知道,她此刻或许并不乐意见他,但是,他还是迫切想要见她。
顺手从眼前的桂花树上,采下两朵淡黄色的小花,曲指一弹,一朵飞向烛焰,一朵飞向红藕。
烛焰闪了闪,灭了。红藕一声不吭地趴在几案上睡了过去。
“红藕,你怎么了?”躺在**的女子轻声问道。
那声音虽然极轻,但是却如惊雷一般让他心慌,那根本就不是流霜的声音。
心中乍然一痛,他飞身从窗子里窜入,带着风雨的凉意,在室内站定。飞指如电,将那女子的穴道封住了。借着微蒙的夜色,他看清了眼前之人的脸,那根本就不是流霜。
为何红藕伺候的人不是流霜?思及白日里那个小店伙的话,难道,霜儿真的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
悲伤和绝望同时袭上他的心头,他踉跄着几乎站不稳。
愤恨在心头膨胀,他忽然转身,从窗子里再次飘了出去。这一次,他没有可以隐藏自己的行踪,直直向段轻痕的寝宫而去。
一路上拦截他的侍卫,在他眼前没有过上两招,便软倒在地。
夜风忽盛,风雨声渐急。
段轻痕捏着棋子的手忽然一滞,抬眸望向窗子,一抹身影忽然从窗子里飘入,带着凉风和细雨,飘落在他的眼前。
宫灯晃了晃,灯光也跟着晃了晃,不知是被凉风细雨所吹,还是被来人身上的寒意所激。
“宁王爷好身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啊?”段轻痕唇角一勾,声音清润而淡静。
不管他方才是如何伤心失落,在这一刻,面对着情敌,他无意是优雅而淡定的。
百里寒望着段轻痕那抹淡若轻烟的笑,绷紧的神经微微松了松。段轻痕还能笑出来,霜儿,应是无事吧!
“流霜何在?”他冷声问道。浑身上下宛若被霜雪所冻结,冷意是那样明显的袭来。
“在隔壁厢房歇息呢!”段轻痕淡笑道。
“那不是她,你告诉我,她在哪里?”百里寒再次问道。
俊美的脸上,浓郁的怒意似乎在燃烧,幽深的黑眸中,有冷冽肃杀的光芒在闪耀。
段轻痕毫不怀疑,此刻只要他张口说一句,流霜已死。他的剑,便会马上向他刺来。
“她无事,王爷不必担忧。王爷既然来了,可有兴致与在下对弈一局?”段轻痕忽然转换话题,似乎是刻意在折磨着百里寒的神经。
百里寒低首,目光在棋盘上掠过,再次凝注在段轻痕俊美而略显憔悴的脸上。
他忽然温雅一笑,从容地撩起夜行衣的下摆。衣服已经被细雨打湿了,但是他浑然不觉,动作依旧优雅而从容。
百里寒拈起一颗白子,落下。
段轻痕拈起黑子,落在西北角。
落子无声,唯听室外风雨渐盛。
初时,两人还能心平气和地落子,不过一刻钟功夫,棋子便落得越来越急。局势早已不是一开始那般平稳,而是厮杀的你死我活。
百里寒拈起棋子,随手一扔,正是中路要塞。
段轻痕面色一变,拈子一扬,棋子打着转,落向左上角。周围的白子受到激**,纷纷落下。
虽然,两人面上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但是彼此心内都是极乱。
百里寒恨段轻痕强行掳走了流霜,段轻痕气恼百里寒夜闯皇宫。百里寒恨段轻痕竟让流霜为她挡剑。段轻痕恨百里寒不珍惜流霜。
厮杀片刻,黑白子之战,上升为双手之战。
你的黑子击落他的白子,他的白子又击中你的手腕。
终于,厮杀从棋盘上转到了彼此两人身上。
宫灯迷蒙的灯光下,一黑一蓝两个人影在室内激斗,衣袂飘飞,疾风回旋,掌影如蝶翩翩,在墙上投下变幻多端的影。
纵是宽敞如段轻痕的寝宫,似乎也承受不住两人激战的杀意。
两人从窗口跃了出去,拔剑在手,在院外展开决斗。
寒光四溢,剑气如游龙般幻化,雨丝似乎也被这凌厉的剑光斩断。
剑影飘渺,残花满地,层云叠嶂,雨丝飘飘。
风雨渐猛,偶尔有电光闪过,映亮了彼此一样俊美也同样憔悴的脸,还有彼此眸中的寒意。两人的黑发都已经尽湿,衣衫湿透已不再飘飞。
两人却毫无所觉,依旧斗的你死我活。
“霜儿究竟在哪里?”百里寒一剑刺去,还不忘问话。
“打赢了我再告诉你!”段轻痕闪身避过,瞅准时机,剑亮如虹,刺向百里寒。
两人你来我往,不觉斗了几百招,两人身上都已见伤,伤口被雨水一浇,刺骨地疼痛。但是两人还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段轻痕的侍卫在站在不远处,谁也不敢过去。
一是因为段轻痕有令,二是,此时过去,无疑是送死。酣战的两人都是绝世高手,剑网密密如织,根本没有空隙让他们出手。
两人一直战到彼此再也没有力气刺出,方才停手。
天边有闷雷声声,廊下的宫灯在风雨中摇晃着,照的两人同样狼狈的样子。
段轻痕以手拄剑,悠悠道:“百里寒,她不在我这里,她已经离开了。”
百里寒闻言,抬眸淡笑,他知道段轻痕不会骗他。若非如此,他何以气恼地和自己出手,他眉间眼梢的失落也证明了这一点。
既然她不在这里,他也无需在这里纠缠。
风雨中,他淡淡说道:“东方流光,我一定会比你先找到她的!”说罢,勾唇一笑,笑容凄清而坚定。
他忽然纵身一跃,飞身上了房顶,疾步飞走,身影渐渐消融在雨雾里。
雅心居。
一连几日,流霜都没有见到百里寒在大厅出现。张佐季佑纤衣轻衣倒是经常出现,不过都是清晨出去,夜半归来,回来时皆是风尘仆仆,似乎是赶了很长的路途。
流霜不懂他们在忙什么,她竭力让自己少去关注他们,免得被他们认出。
三日后,百里寒终于出现在大厅,他坐在靠窗的案上,要了一杯梅花茶细细品着。
天色已经放晴,明丽的日光从窗子里投入,笼在他身上,使他看上去愈加憔悴。他的脸色极是苍白,作为医者,流霜知道,那是失血的原因。
他无疑是受伤了。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