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
初宁握着手机半天没整明白。盘腿坐在床上,图方便,头上戴着一只兔耳朵发箍,眼里偶有迷茫。
关玉要真么多钱干什么?
这姑娘平日是货真价实的乐天派,就没见她有过什么皱眉的事儿。初宁越想越不放心,打给冯子扬。
冯子扬正应酬,但接听得很快:“你等等啊,我出去说。”
音乐声渐小,“说吧,怎么了?”
“关玉问我借钱。”
“多少?”
“两百万。”
冯子扬也被这个数字吓了跳,“她干啥事儿了?”
初宁犹豫了下,“高利贷?”
“她什么没有,成天吃吃喝喝再没人活得比她开心。”冯子扬否认。
“那是她男朋友犯事儿了?”
冯子扬嘁了声,“她男朋友那么多,你数的清么?”
这话也在理。
初宁哎的叹息,“她明天约我吃饭,我再好好问问。”
“行,注意方式,要是觉得不对劲,你说话也转点弯,别太直。我这边也托人打听,看有什么消息没。”
两人打好商量,但初宁一夜睡得不踏实,还是不放心呐!
次日,记挂着这件事,初宁下午提早从公司出发。
建国路上的万豪酒店位置需要提前订,但环境安静,她特地把吃饭的点选在这里。
关玉到的晚,迟了十来分钟。
“不好意思啊,路上塞车。”她一身亮色,妆容也精致,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落座后,还挺轻松地调侃:“下血本了啊宁儿,这地方位置难定,吃什么呀我看看。”
“别看了,21天的干式熟成牛排,费了好大劲儿才预定到的。”初宁让侍者可以上菜了,先是甜品,两人份的提拉米苏,初宁记得她爱吃甜食。
关玉舔舔唇,眉飞色舞,“怎么不带你小男友来啊?”
“他学校离这儿远,再说了,也忙。”
“他那个项目还做起来了啊?”
“嗯,凑合。”
关玉哦了声,小勺子在碟子里轻轻拨弄。
初宁扫她一眼,语气保持如常:“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别藏着啊。”
关玉眉开眼笑,“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瞧见初宁表情开始变天,她连忙补充:“哦哦哦,那钱不问你借了。”
“你不问我借,还能问谁借?”初宁双手交叠在桌面,语重心长的姿态刚起了个头,关玉打断,“没呢,我一亲戚,做生意周转不灵,他跟我开口,我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就问问你,不过他后来又说不用了。”
“亲戚?你哪个亲戚?”
“付小强,上海的那个表哥,我跟你说过的,人特浮夸,但对我家蛮好。”
似乎是有这么号人,但,“两百万不是小数目,力所能及也就罢了,这明显也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帮人可不是这么帮的啊。“
“嗨~~这不是瞧他挺可怜的嘛,能帮多少是多少喽。”关玉说的头头是道,“好像是他的贷款,银行批准了,就用不着我了。”
她说话的时候,初宁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关玉擡眼,眼神撞了个正着。
“不是吧,怀疑我啊?”她举起叉子,作势要揍她。
初宁这才笑了笑,说:“没有,没事就好。”
主菜上桌,气氛随着香味一起扩散松解。两人边吃边闲聊,偶尔笑笑。
关玉忽说:“两家公司你都得操心,顾的过来么?”
初宁几秒才反应,她指的是什么。
“还行。宁竞毕竟已经成熟发展了这么多年,也算步入正轨,我在不在也不会出大乱子。至于这个小公司。”初宁还算轻松:“本来就是挂个牌,方便运作。”
关玉哦了声,低头切下一小块牛排,递到初宁碟子里,“迎璟很优秀啊,也没辜负你,现在可是全国冠军呢。”
初宁顿了下,取乐她:“哟,什么时候你也关心这些比赛了?”
“偶尔看看新闻。”关玉也呵呵,“微博上还有你小男友的比赛照片呢,操控飞机的样子帅呆了,点赞数好多。”
初宁面色平静,嘴角的弧度也是不冷不热。
“你下一步你们有什么打算呐?技术能出售了吧?”
“嗯。”
“很不容易啦,对了,渠道方面有意向了么?”
“在做调研了。”
“真棒,就冲你小男友这个优质偶像般的形象,一定也能加分儿不少。”
初宁嗤声,“难不成人家买东西前还要看看技术人员的照片才决定买不买?”
“他拿过冠军,形象也好,公关炒作一下,现在的小姑娘啊,就喜欢这种正能量的款型。”
关玉这话说得一气呵成,且意味深长。
初宁没有回应。
安静一瞬,关玉扯了个笑,“这牛排做的真是绝了,好吃。”
初宁也笑,“是还不错。”
两人各自低头,手上动作干净漂亮,牛排切成块,优雅从容地送进嘴里。
安静得只有刀叉偶尔轻磕瓷碟的声音。
这顿饭,吃之前,初宁用尽心思,图一份好意。
吃到一半,就悄无声息地变了味,大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架势。都是心眼明净的人,有些东西不必说,也能有所感知。
草草散局。
今晚建国门外大街从东开始就一直堵,都入秋了,这两天天气反常,温度往三十飙,初宁滑下车窗还被闷出了一背的汗。交通跟便秘似的走走停停,还遇到两个傻子在后头用大灯晃她。
初宁摸出一根烟,一只手搭在车窗边沿,一只手细细慢慢地抽。
到家已快十点,这车开得她脑仁儿疼,边揉边按密码,门一开,迎璟跟颗炸弹似的扑过来。
“你终于回来啦!”他抱着初宁原地转了三圈。
一阵天旋地转,她想吐。
“放、放我下来。”初宁语气虚,扶着迎璟胳膊,那个眼睛晕呐,“你,怎么过来了?”
迎璟立刻皱眉:“你又抽烟了。”
“不是吧,这都能闻见?”初宁用手扇了扇,“我还喷了香水呢。”
迎璟掐了把她的腰,闷声:“我不喜欢你抽烟。”
“那我以后躲着你偷偷抽。”初宁逗他,摸摸他的脸,“等了多久?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要是在忙,我打电话你也走不开,还打扰了你,我在家等又没关系。”迎璟伸手把门关好,然后把人按在门板上,两手困着初宁,头一低,额头抵额头。
“你感觉到了没有?”
初宁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心有点飘,“什么?”
“我变乖了哦。”
初宁拿吻堵住了他的嘴,她亲的乱,亲的急,手也从他衣摆里伸进去,胡乱地摸着他的背脊,“晚上不走了吧?嗯,不走了。”
迎璟难得的没有主动,还把脸挪开:“我有话跟你说。”
“接个吻再说。”
“接完吻我就说不了了。”
“嗯?”初宁擡起头,愣了愣。
迎璟捧着她的脸,眼神渐低,渐浓,坏水儿从里头淌出来:“因为接完吻就要立刻跟你做爱。”
初宁笑骂:“……妈的。”
“我要去参加比赛了。”
初宁一怔。
迎璟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道:“你听说过世界航空科技大赛吗?”
数秒对视,短暂安静。
“啊啊啊!!!”初宁猛地尖叫,抱着他一顿乱跳,“我就说我最近右眼皮总是跳,还以为有难事儿,没想到是好事!”
又跳又叫还不够,初宁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疯狂摇晃,“什么时候?在哪里?我能去现场看吗?很多国家参加吗?”
没等迎璟回答,她的思维极快跳跃,整个人又突然安静下来。
初宁蹲在地上,双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了?”迎璟也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按着她的肩膀,“初宁。初宁?宁儿?”
她一直不肯把手挪开,慢慢的,人也在微微颤抖。
迎璟怕她憋出毛病,用力把她的手从脸上拿下,然后把人揽进怀里。
“不哭了啊,好事儿啊,你哭什么?”
初宁摇了摇头,鼻涕全蹭他衣服上,自己还嫌弃上了,觉得脏脏的不好撒娇,于是擡起脑袋,眼眶红,泪水给憋了回去,瓮声瓮气:“我就是替你高兴,你现在可是国家种子选手了,我都要请不起你了。”
迎璟还傻乎乎地笑。
这笑没别的意思,但初宁难免往多里想,忧伤地点了点头,“是吧,你也这样觉得吧?哎,一个唐耀不够对付,以后千千万万个唐耀又站了起来。”
迎璟乐的,“胡说。”
初宁没反驳,眼睛湿漉漉的,安安静静看着他。
这个眼神太抓心挠肺了,有宁静的喜悦,有淡淡的忧虑,有由衷的欣慰,也有热忱的期盼。
迎璟头一低,两人自然而然地缠在了一起。
初宁抵着他,煞风景地来一句:“我没洗澡。”
下一秒,人就被打横抱起,“一起洗。”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花洒淋浴已经掩盖不住动情,热气慢慢覆盖住了磨花玻璃,忽的,一只手掌重重地按在上头,没多久,五根手指头蜷曲,变成了难耐的欲拒还迎。
好久之后,初宁觉得自己跟死了好多回似的,懒在浴缸里动也不动。
迎璟一身舒坦,搅着水说:“凉了,快起来穿衣服。”
初宁瞪他一眼,“都赖你!”
迎璟好笑,上半身水珠往下坠,隐隐的肌肉跟着笑容一颤一颤的。
“这也赖我?行吧,这罪名我担。”
为啥?
男人的那点小虚荣,光荣呐!
风雨渐渐止熄时,已过零点。
迎璟拿浴巾裹着初宁,把人抱上了床。
“你动动。”这人跟个小僵尸似的。
迎璟拍拍她,在她耳朵边说:“头发还没干呢,我给你拿吹风机吹吹?”
初宁总算回神,眼神恨恨的,“吹你个头!”
这人儿一肚子坏水,说话都在下套。
迎璟餍足,心情好的很,钻进被窝,从后面抱着她,亲了亲女人漂亮的蝴蝶骨,低声说:“初宁,我是你的。”
“废话。”
“从你决定投资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你的了,以前是,现在是,永远永远都是。”
初宁睁开眼睛,她能感受到身后赤热的胸膛一下一下地跳动。
迎璟是工科生的头脑,说不出什么浪漫的情话,他直接,坦诚,是什么,就说什么。字字平平无奇,但你也知道,他许诺,便一定会践诺。
初宁没接他这茬话题,而是说:“唐其琛那边已经给了我回复,他同意我们的条件,不再要求增加资金占比的市场份额,并且不会在日后的技术板块进行决策性干涉。换句话说,他愿意对你进行B轮投资,还能保证你的研发自主权。”
迎璟揪着她散在枕头上的头发丝儿玩,绕在食指,又松开。
“明耀科创也和我进行了对接,呵,他们终于走正规流程了。”初宁语气虽平,但能听出她的私心。是介怀唐耀之前私扑迎璟的举动,虽说平等竞争无可厚非,但在她眼里,总觉得不够光明磊落,少了那么点儿正气。
“唐耀开的条件不如唐其琛,主要是在技术股的占比上,资本和技术他都想要有一定的决策权。”话一顿,初宁又是一声冷讽:“业内霸道哪家强?它明耀科创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不过,他们的专业优势确实很拔尖。这一点,唐氏集团就比不上。”厌恶喜好放一边,初宁实事求是地说:“这个很关键,而且,对你的帮助非常大。”
钱与权,那都是表象。
资源和行业背景,才是这条路上可遇不可求的助力。
“但唐耀这人,太阴了,指不定以后给咱们使绊子,他的发家史,说好听点叫传奇,往明白里说,叫心狠手辣。他手下做事的人,也没少变态,尤其那几个副总,扑克脸,组团就是一副牌!”
怨念倒是不少,初宁歇了气,才问:“情况就是这样,你呢,你怎么想的?”
迎璟:“你对明耀的意见不小啊。”
初宁默认。
“但是唐耀很有那个范儿。虽然不好说话,咄咄逼人,但仔细一想,他的每句话都很真实,不绕弯儿,不下套。”
哟,敢情这是气味相投来了。
初宁冷声一哼。
迎璟掰正她的身体,两人对视几秒,索性都坐了起来。
“你看你,有时候的态度和做事方式,和唐耀也没什么差别嘛。”
初宁眼睛一瞪,不高兴全写在了脸上,“那你高估了我,我要是有他一半儿的资本,横竖也就轮不着他来跟我谈条件了。”
这话犯狂,迎璟也不往她火苗上扇风,又扯到唐其琛。
唐其琛啊唐其琛,是故人,还是有故事的故人。前情往事初宁不知晓,但迎璟还是有所顾虑。
“唐总人也很好,但他……他和我姐夫的矛盾当年闹得挺大,我姐夫那实力你也见识过,这两人也算成熟稳重的派别,但能打到都进了医院,你想想,这仇得有多大。”
迎璟晓之以情,后面这段话才是他在乎的,“而且,我姐现在怀孕了,和我姐夫好着呢。虽说两口子的感情是自己的,但,如果我又和唐总开始密切联系,我姐夫会怎么想?”
他语重心长一声叹息,看着初宁:“你能理解吧?”
听完这番长篇大论,初宁冷不丁地嗤声,“我理解个屁。”
“……”
她风轻云淡,扫他一眼,“先不说别的,就你姐夫,我见过两次,人正气,就不是你说的那么小气吧啦的男人,翻篇的事情绝对就不会再去东想西想。”
迎璟咋舌,眼珠往右边一转,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初宁斜他一眼,“再说了,你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道?——呵,一肚子坏主意。”
“我哪儿坏了?”迎璟坚守阵地,不服来辩的架势。
“这种鸡毛蒜皮的担心,就不是你平时会在意的!”初宁有理有据,字字戳他心窝:“这个项目是你一手建起来的,论心血,没人比你再多了。跟它有关,你根本不会将就。你只是扯些理由,希望体面委婉地说动我,打消我对唐其琛的属意。”
初宁一字一字断定:“其实你心里,选的是唐耀。”
这回,迎璟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气氛僵了几秒,他拧过头,眼睛盯着被毯上的那朵花,小声道:“你不喜欢唐耀,我怕我一说心里话,我们又要吵架。宁儿,我不想跟你吵,忒伤感情。”
初宁坐直了,双手搁在胸前,头发如海藻散在背后,她脸小,生气的时候,本来就出彩的眼睛便更有神了。
她淡声:“费了这么多心思,你就不问问我,我的想法?”
迎璟一副“你都这么讨厌唐耀了还要问吗”的表情。
恹恹配合:“哦,你选谁?”
“明耀科创,唐耀。”
迎璟愣住。
“如果做生意,全靠个人喜好作为判断标准,我也不可能再和你有任何交集。”初宁十分淡然,他已经想得很透彻,“唐其琛的确会是一位省心的合伙人,但你做的事业,本就不该省心。以后,你会遇到很多的困难,会碰到更大的麻烦,不管是资金缺口,还是技术短板,甚至人脉背景,就是这么现实。”
初宁坐累了,换了个姿势,环着膝盖,下巴轻轻蹭在上头。
“可我的能力,只能到这儿了,我再努力,再拼命,也不能给你提供更广阔的平台和支撑了。”
她歪着头,平平静静地看着迎璟:“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阻拦,我要为你保驾护航。”
迎璟看着她,一语未发,眼眶红透。
初宁笑了笑,“想哭啊?来,到这儿来。”
然后冲他张开了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