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温度,以可感知的变化在升高。
而后,初宁愣了下。
因为她感觉到了,迎璟是想把手抽出来。
他一用力,她反应更加快,握紧了,不让他动。
但哪敌得过人家的力气,迎璟真就没点儿贪恋,利利索索地把手搁在腿上,坐直了。
初宁一瞬茫然。
迎璟慢慢问:“你们是不是都这样?”
“……什么样?”
“活得这么累。”迎璟幽幽转过头,看着她:“喜欢和不喜欢,要费这么大周章才能搞清楚?你们顾虑得那么多,希望面面俱到,生活、事业、利益、然后感情排在最后,甚至可以为它们让步。等你把事儿想透彻了,又回头来要感情。可是你就没有想过,那个人是否还在原地等你?”
初宁怔然。
迎璟嘴角极淡地扯了下,“世上的好事儿,凭什么都让你们占了去?或者,这份自信,你从何而来?”
初宁沉默下去。
夕阳最后的余光已将大部分交付给夏夜。上弦月悬在高空,篮球场上的热闹如火如荼,比昼日更甚。探明灯下,群虫飞舞,出来消暑纳凉的人也越来越多。
世界越来越热闹,他们之间却是越来越安静。
初宁站起身,说:“好,我明白了。”
迎璟看着她,“喏,就是这样。对什么都无所谓,遇到一点点困难,宁愿放弃也不愿争取。你以为这是势在必得?可感情不该是这样的。”
有风吹过,初宁的白色裙摆跟着漾。
“真正的感情,是喜欢就说,去表白,去争取,去努力。如果我是你,在这个时候,我才不会知难而退,而是更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初宁敛眉垂眸,神色微变。
迎璟一副道理跟你说清了,也教你怎么做了,剩下的,你自个儿看着办的表情。
他要的是诚意,是明明白白的真心,而不是囫囵吞枣,凑合着谈一谈,试一试。
站起身,迎璟说:“我也不勉强你,晚上睡我家,还是住酒店,你随意。”
语罢,便迈步下石阶。
下了五六级,就听到身后传来动静。
初宁跟上来,轻轻揪住他的衣摆,小心翼翼地晃了晃,而后细声:“我跟你回家。”
————
崔静淑跳广场舞还没回来,迎义章去办公室处理公务。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
迎璟没事人一样,客气礼貌地招呼:“楼上楼下都能洗澡,洗毛巾也有,睡衣……你要不嫌弃,我有新T恤,凑合穿吧。”
他还教她调热水,把人领到浴室,说:“要先按这个开关,右边是热水,蓝色那瓶是我的沐浴露,粉色那瓶是我姐的,你用她的吧,她从国外带回来的,香味儿好闻。”
絮絮叨叨一通交待,看着是关心人,实则话里生疏克制的味儿太易察觉。
初宁蹙了蹙眉,到底不是喜欢墨迹猜心的性格,索性光明坦荡一问:“你能给我个答案么?”
迎璟斜了她一眼,未吭声。
初宁陡然泄气,脸蛋偏向右边,闷闷道:“不然我今晚睡不着。不管怎样,总要说句话不是。”
迎璟却八风不动,软硬不吃。
平静道:“早点睡,明早五点半起床。”末了,又加一句,“过期不候。”
初宁:“……”
次日,准点。
天未亮透,灰白色的东方,天光不甚明朗。
初宁定了五点的闹钟,起床洗漱,还差十分钟,她拉开门决定去客厅等。结果,迎璟已经在厨房了,他正端着两杯牛奶出来,见着人也不意外,说:“起了啊,喝杯牛奶再走吧。”
初宁接过,狐疑问:“我们要出去?”
“不然呢,起这么早修仙?”
迎璟今天一身三叶草套装,肩膀两条亮蓝色的杠,很提精气神。初宁对着这人的背影,斜了下嘴角,啧,在自己的地盘,态度都嚣张了几分。
喝完牛奶,两人准时出门。
清晨的空气,携带沉淀一晚的清心与沉静,深吸一口,那股舒爽在肺里打了个转,通体畅快。
初宁这是看出来了,锻炼身体呢。
“沿这条路往东边儿跑,你要是落后我五米,中午就不管你的饭了。”迎璟手指的方向,绿荫葱葱。
没等她回答,自个儿便先开跑。
初宁定睛一看,好样的,飞出去两三米了。
腿长了不起啊!
……还真就了不起。
初宁赶紧跟上,步子加快,始终保持与他五米内。
前两分钟还行,过了百来米,她的体力就跟不上了。平日工作忙,忙业务忙赚钱忙应酬,忙得昏天暗地,得到了想得到的,但也忽视了身体健康。
大病没什么,但体质虚啊,夏天空调,出门有车,室内往办公室一坐,回家躺尸,就是初宁的年轻人生。
此刻,她大喘气,眼见五米的距离就快保不住了。
“欸!慢点,我,我跑不动了。”
迎璟侧过头,给了一记嫌弃的眼神。
初宁双手搁腰上,胸口剧烈起伏,“我真没力气了。”
迎璟冷的一笑:“没事,拿健康换钱,挺划算的。”
初宁凝噎半秒,弱声辩解:“我有报健身房的……年卡。”
迎璟真想翻白眼。
二话不说,转身又跑了起来。
初宁咬牙,坚持着跟了上去,但这一次,迎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不多不少,依着后边这个菜鸟的速度,刚刚好,距离保持着五米。
“到了。”迎璟停下,领着人往右边一条石板路走去。
初宁气儿都快没了,如获大赦,挥着手掌扇风。穿过这条小路,视线豁然开朗。
宽阔的训练场,整齐的铁栅栏,沙场一片,划成一块一块的小场地,往右,是器械区,单双杠,地桩网,障碍跑。往左,是射击训练区。
战士们统一着装,参加战训,五六个连队,又分了十来个组,约莫五百来号人。
初宁看出了门道,这是沙场点兵呐!
迎璟带她上看台,地处高地,平旷,穿山而过的风,连接东与西,六点刚过,日出东方,晨曦万丈。
初宁被这阵仗惊讶到了。
力量,团队,执行力,给人一种莫名的撼动。
迎璟却习以为常,他站起来左看右望,最后定睛,冲着某处招手。
初宁顺着一看,那边站着三四个男人,个高,皮肤经日晒而呈现健康的麦色,其中一个最为突出,利利索索的寸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镜,气势如风起,很有男人味。
他没在列队里参训,初宁揣测,应该是教官?
正想着,那人也瞧了过来,手一勾,示意自己已看见,然后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就往这边走。他动作快,单手撑着栏杆纵身一跃,没点儿拖泥带水。
初宁心里赞叹,就听迎璟叫了声:“姐夫。”
“……”
我去!这两天,是把他家家长全见完的节奏啊。
厉坤摘下墨镜,五官倒是清隽,没了刚才的严厉神色,平添几分俊朗。
他问迎璟:“过来了?”
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初宁,略一点头算是招呼。
“你俩站下边看,不然热起来受不了。”厉坤把两人领去沙场,很多人都认识迎璟,挨个儿笑笑,关心几句家常话。迎璟礼貌地答应,笑脸模样,一看就是家风优良的人。
厉坤拎了两瓶水塞他怀里,“有事儿叫我。”说完,便去忙活了。
迎璟递了一瓶给初宁,又把自己的拧开盖。
眼睛一瞥,喝水的动作又停住,下一秒,初宁手里的那瓶被抽走。
“你喝这瓶。”换给她拧开瓶盖的。
初宁抿抿唇,不动声色地朝他站近了些。
“杏城没什么好玩儿的,郊区又太热,带你来这里看看,别的地方看不到。”迎璟说得平平淡淡,还真把自己当热心导游了。
初宁站累,坐在小马扎上,撑着下巴看战士们集训。
她问:“你姐夫也是军人?”
“嗯,特种兵,以前是维和部队的,去年调回来了。”
“你姐和他不住这儿吗?”
“他们有分配房,但离我姐上班儿的地方远,他们在外面也有房子。”
“你姐夫看起来也挺硬汉的,他们吵架吗?”
听到这个问题,迎璟鄙视地看她一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啊。”
“…………”
她开始反思,自己真的很难伺候么。
“我姐虽然也是事业型女人,但她性格特好,讲得通道理。”迎璟顿了下,也不隐瞒,“她和我姐夫情路很坎坷的,其实我之前都不太喜欢我姐夫这人,觉得他太正了,正到有点儿像装范儿。”
“……”初宁亦不客气地揭穿:“你就是护着自己人,看谁都不顺眼。”
迎璟仰头喝了口水,也不否认,继续说:“我姐十八岁不到,就喜欢他了。”
初宁乐的,“哟,诱拐未成年少女啊。”
迎璟斜她一眼,“对啊,就跟你一样。老迎家的孩子都挺苦的,专挑人贩子喜欢。”
初宁一时语噎。
“他俩年轻时候在一起过,后来分了,折腾了几年,又厮混到了一起,这下可好,修成正果,去年结了婚。”迎璟舌尖舔了舔唇角余留的水珠,自然而然。
而初宁,被他这个动作看得心猿意马,下意识地挪开了眼。
“特种兵的危险性还蛮高的,你姐,没点儿犹豫吗?”初宁问。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不同。”迎璟语气特平静,目光远眺沙场,眼底无波无澜,有一种认命般的失落,“喜欢是件很纯粹的事,如果都像你这样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再做决定,又有什么意思呢?让爱情归于爱情,有这么难吗?算了,”他突然泄气,觉得没劲至极,“不说了。”
同时,训练告一段落,中途休息二十分钟。
队伍解散,动静声渐大。
初宁忽然说:“打个赌。”
迎璟拧过头,“什么?”
“赌一把。”初宁指向散开的列队,指着那些白杨树一般身姿挺拔的战士们,“百米跑,你随便点一个,如果我跑赢他,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