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璟志在必得的模样,让初宁极度怀疑,这小子平日的单纯犯傻都是装出来的。
她左瞧右找,回忆来时的路线。
“你出不去的。”迎璟看穿她心思,特淡定地说:“这里进出都要登记。你的身份证还在我这里。”
刚才进来做完登记,他就一直拿着她的身份证没有还。
初宁真想掐死他,恨恨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虎落平阳被犬欺。”
迎璟看着她,眼神无辜:“汪~”
初宁一愣,气着气着就笑了,“妈的。”
迎璟也弯起嘴角,“好啦,你都来杏城了,我邀请你到我家做客,也算尽地主之谊。”
“你这不叫邀请,叫坑蒙拐骗。”
“哦,骗就骗吧。”
迎璟悠悠转身,还挺有理。
初宁平复了心情,反正都来了,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于是跟上去。
“你家住这儿?”
“对。”
“这边不都是训练场么,没瞧见家属楼啊。”
“拐两道弯儿就能看见了,小心。”正走着,迎璟突然扯了把她的胳膊,把人给拎到了自己后面。
一个老大爷骑着摩托车突突突地经过。
“你都不看车的么?”迎璟努努嘴。
“你长这么高,挡着我的路了,我哪儿看的到?”
“算了,不跟你呛声,反正无论我说什么,你总有话反驳。”
初宁哭笑不得:“我只是在说明事实情况。”
“好男不跟女斗。”
迎璟留下话,继续低头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突然又转过身,眼神藏不住小傲娇,居高临下地指着她:“你,这位女同志,请认清一下你自己的现状。这是我的地盘儿,我……”
“所以呢?”初宁打断,向前一步,虽是仰头,但目光一点也不弱。
双目相接。
初宁的眼睫生得漂亮,像羽毛扇,一眨眼,就是一阵风。跟装了导航仪似的,对准目标,全往迎璟心里吹。
……上当了。
……失策了。
迎璟心跳得厉害,但又不肯认怂。
强撑二字全写在了脸上。
哪里逃得过初宁的眼睛。
她势在必得,又淡然自若,像是调戏小白兔的猎手,等他的脸色变得八分熟,才云淡风轻地挪开眼儿。
迎璟闷闷低头,跟只小钢炮一样只顾往前走。
初宁小跑追上,拎着他的衣领往后一拉,“你给我站住。”
他才不就范,使劲儿往前,后边的人就更用力地拽住。到最后,他脖子都快被勒断气了,初宁才松手。
迎璟直咳嗽,咳得本就八分熟的脸更加红透。
初宁一声叹气,“带了你这么久,怎么就没点儿进步呢。”
迎璟指着他,命令:“你别说话,咳咳咳。”
“好点没有?”初宁看不过眼,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你这人,除了嘴皮子不服输,其实情绪全写在了脸上,心里有什么,别人一看就清楚。以后做项目,无可避免会接触到更多的人,好坏心思你琢磨不准,别人看你却一看一个准。”
迎璟斜她一眼,“那我心里有什么,你看准了么?”
初宁一怔。
“哼。”迎璟双手插兜里,下巴微扬,总算扳回一局。
这个军区院有点名气,初宁偷偷手机百度,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周围。
绕了两个弯,就见一幢幢旧洋楼式样的房子,外表着实不算新,但胜在有底蕴。挨着路边,每一幢还有一块小空地,有花有草,勤快一点儿的,还开垦出丁点大的菜地,种些葱和蒜。
快到了,初宁叫住他,“你爸爸是干吗的?”
“上班的啊。”
“……”
迎璟扭头看她,然后坏笑:“怎么,紧张了?”
初宁伸手就把他脑袋往另一边抡,“你能不多想吗?”
迎璟领着人往右转,“我爸他专门开会的,你不用害怕他,领导对老百姓都会平易近人的。”
初宁已经了然,不咸不淡的说了句:“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红二代。”
正说着,一道声音叫迎璟的名字:“小璟。”
初宁寻着声音方向转头,就瞧见二楼阳台处,立着一个男人。
清清爽爽的寸头,剑眉星目,鼻子尤其挺,五官之王出彩,给人身上的精气神加分不少。
迎璟招手回应:“孟哥,您吃饭了没?”
“吃过了,南湖送上来的蟹,我也差人送了一篮给你家,你赶着饭点,正好回去尝尝鲜。”孟泽一口标准普通话,字正腔圆,甚是好听。
他眉一挑,目光落在初宁身上,调侃的语气:“哟,头一回见你带姑娘呢。”
迎璟心里那个美滋滋啊,还没张口,被初宁抢了头,她心眼明净,听到那声“孟哥”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孟总,多谢你慷慨解难。”初宁笑容得体。
孟泽面色温和,手一拂,“小事儿,举手之劳。”
初宁出于礼貌:“您可真帮了我大忙,不然厂子这事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头绪。”
她说得谦卑又中听,孟泽乐呵呵的,微微探身,手肘撑着栏杆,嘴里还咬着半截烟,笑道:“小璟难得请我帮次忙,我在武汉出差,昨儿个深夜才到家,小璟愣是在门口等我到一点。”
初宁心头微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迎璟。
“那阵仗把我吓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孟泽笑眯眯地说:“那家电子厂去年就换了老板,几家都入了资,乱的很。口碑差了,就不走正道,你是北京人吧?那也难怪,离得远,不了解也正常。我一朋友正好是那片区管事的,也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江湖气重的很。就比比谁凶呗。”
孟泽轻松描绘,初宁却知道这其中的复杂。
她忙不叠地应答:“孟总,您有机会来北京,我请您吃饭。”
迎璟却不乐意了,“请什么请啊,他一造房子的,不缺钱,自个儿掏。”
孟泽也不恼,拿下烟弹了弹灰,语气意味深长:“不错,咱们小璟长大了。”
几句闲聊后就散了。
再走个五十米就到了迎家。
迎璟拿锤头砸门,大声:“妈,我回来了!”
门里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来了来了,你老不带钥匙,迟早有天流浪街头。”
门开,露出一张气质温婉的脸,话是嫌弃,但眼神很亲近,见到儿子回来,崔静淑还是高兴的,目光一掠,看到了初宁。倒也没什么意外,和和气气地招呼:“这位就是小璟的投资人吧?”
投资人这个身份略显生疏,却叫初宁安了心。
她客气礼貌,“伯母您好。”
“快请进。”崔静淑将门让出,“小璟和我提过你很多次,感谢你对他的悉心指导。”
提过很多次?
那能有好话么。
撞上她眼神,迎璟把她心思猜得准准的,小声说:“全是好话,夸你漂亮。”
……那就更不是好话了。
迎义章去部里临时开会,晚饭不在家吃,崔静淑不让初宁帮忙,与阿姨一起在厨房忙活。初宁落得空闲,打量了一番这个房子,中式风,古朴有底蕴,墙上几幅山水画,对面墙则是两块字匾:“勤”与“守”。
克勤克俭。
守文持正。
屋里还有一股幽幽的檀香味。这种家庭,根正苗红,能出几个学霸也就不难理解了。
“你跟我来。”迎璟拍了拍初宁的肩。
“干什么?”
“带你去我房间。”
“……”
迎璟灿然一笑,“别误会,我只是带你参观一下。”
这话说的,好像是她做贼心虚似的。
初宁不再与他口舌,大大方方地跟了过去。
迎璟的房间不算小,他上大学之后,这屋子阿姨仍然定期清扫,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初宁看到后,倒吸一口气,“你这里的模型,比冯子扬家的还要多。”
一眼看过去,起码四个长长的玻璃柜,照着房间的尺寸做,只在每一个的接口处留了个过身的空档。什么模型都有,飞机坦克各种各样的枪。
初宁来回走了两遍,细细打量,不由感慨:“冯子扬把这些当宝贝,我有一次碰了碰他的一架直升机,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螺旋桨一碰就掉。冯子扬气得要把我丢出去。”
迎璟眼神黯了一秒,关注点总是很奇特,问道:“你怎么跟他关系那么好?”
初宁沉默了一会,才淡淡道:“你才见过他几次,怎么知道我俩关系好?”
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把话题岔开了。
迎璟果然上道,说:“我见了他两次,觉得他人挺和善,而且跟你之间,有一种很自然的默契。”
“和善?呵,前一个字儿可能还适合,‘善’字他还真担不起。”初宁看中了一艘船的模型,半弯腰,仔细瞧了起来。
安静片刻,迎璟问:“你们是不是都这样?”
“嗯?哪样?”
“有很多张面具,看菜下饭。”
初宁拧过头,目光渐深,望了他一眼,“你能看出这个门道,还是有进步的。”
“你就把我当小孩儿。你才比我大几岁啊。”迎璟皱起眉头。
“又不服气了?”初宁移开眼,继续看那艘船:“这世上有很多事,你就得服这个气。”
也不管对方心里好不好受,初宁自顾自地聊天:“你的收藏比冯子扬的好看。”
迎璟还没从刚才的郁闷里抽身,赌气似的,“当然比他好,我都是自己做的。”
“自己做?”初宁惊。
“嗯,工具箱在那。”
初宁不禁赞叹:“神奇。”
迎璟很吃这套,坏心情一扫而光,又变得生机勃勃,拉着初宁热情介绍,从语气到神态,眉飞色舞,很能感染人。
哪怕听不太懂,都是一种享受。
“我再给你看个东西。”迎璟不自觉地拉起她的手,初宁不怎么坚决的挣了下,但见他太过投入,作罢,就不浇冷水了。
到了书柜边,手松开。
迎璟拉开最下层的一个抽屉,初宁一看……一抽屉的木头。
“这个是洗脸盆,这个是钢笔,这个是沙发。”迎璟如数家珍,一样样地拿给她看,“全是我自己用木头雕的,像不像?”
初宁这回是彻底讶异了!
岂止是像啊,简直栩栩如生。
“你还会玩雕刻?”
“读书的时候无聊,雕着打发时间。”
“你哪有那么多时间?不用做作业?”
“那些太容易了,花不了我什么时间。”迎璟扬着下巴,对她笑着说:“我成绩很好的。”
初宁也蹲下,手指扒拉着那些小木雕,勾出一个小人儿模样的,问:“这是谁?”
迎璟凑过去瞄了眼,“哦,这个是我姐。”
难怪有点眼熟。初宁把晨姐放下,忽问:“我听你姐说,你高考的目标是清华。”
安静一瞬,迎璟点了点头,“嗯。”也不避讳,坦诚道:“没考上。”
“发挥不好吗?”
“高考前一晚发高烧,烧到四十一度,做英语听力的时候,耳鸣了,听力分数不好。”迎璟声音平平。
初宁哑然,倒是有话就问:“没想过复读?”
他摇头,“不想复读。这不是我能力问题,万一复读再考,又遇上这事儿怎么办,别不信邪,还真说不准。”
闻言,初宁笑了笑。
迎璟也放松下来,“我离那年清华的录取分数线只差几分,其实可以调剂别的专业,但我不想。我死都要读一个自己喜欢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微发亮,坦然又大气。
一屋子安安静静的模型,是他这份选择的见证。
笃定,自信,无所畏惧。
一瞬间,初宁仿佛看见他身上的血,热了。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很正确,C航的航发专业全国排名前三,我认识了很多好朋友,也学到了很多知识,还有,我遇到了你——目前来看,这个是最重要的。”
一席话,说得太过平静,他眉间平滑,八风不动。
这个姿态,倒有了几分男人气概。
他不看她,一番心意任凭你解读,他自岿然。
初宁脑仁儿又疼了起来。
好在没僵硬太久,迎璟问:“你呢?”
“什么?”
“跟我说说你的事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初宁重拾冷静,又变得淡然自若了。
“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
怕她拿话堵他,所以迎璟抢先一步,“前男友不算,你上回已经说过了,是斯文范儿,来点新鲜的。”
初宁扬手就往他脑门重重一弹,“新鲜你个头。”
没想到的是,这一弹没成功,被迎璟伸手一抓,直接把她手腕定在了半空。
他力气大,轻轻松松地握着,再一用力,骨头都能捏断。
“别老把我当小孩儿。”他盯着她,锋芒倾泻,人也变得收敛,“我只是愿意让着你。”
短暂对视,初宁一声冷哼,擡起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往他腰上一挠。
“哇靠!!痒死我了!!哈哈哈。”
迎璟缩成一团,笑穴大开,停不下来。
初宁心想,跟我斗?哼。
第一次来迎家,意料之外,但还算顺利,这小子没乱来。吃了一顿规规矩矩的晚饭,七点刚到,初宁就起身告别。崔静淑十分热情,再三嘱托常来家里坐坐。
初宁还没答应呢,迎璟倒先应着:“那必须的!”
崔静淑一记眼神狐疑,很快被儿子抡着肩膀往屋里推,“您快去练字儿吧,墨汁我熬好了,快去快去。”
公司事务太多,初宁决定今天就回北京。迎璟知道后,非要跟着一块,理由还挺充分,“晚上开车不安全,我陪你说话。”
初宁拒绝,“我有同行的业务主管。”
“他戴眼镜呢!近视眼哪看得清夜路,我视力好,我得帮你看路。”
他总能扯出一堆歪理。
初宁懒费口舌,想到他反正也要回北京上学,于是手一勾,“上车。”
到北京是八点多。
初宁住的小区在C航之前,不太顺路。于是折中了个法子,让业务主管开她的车把迎璟送过去,再把车停去公司。周六晚这个点,建国门还是有点堵,磨磨唧唧一路,到小区都快十点了。
初宁下车,没想到迎璟也跟着窜下来。
“你又干吗?”初宁皱眉,话刚落音,她目光扫到后面,怔住。
她家楼下的位置,一辆黑色的京牌奥迪Q7,后边三个联号7,是赵明川平日私人开的那辆。
这人怎么来了?
正想着,赵明川从车里下来。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呢大衣,长度及膝,天气冷,还围了一条暗色的格子围巾,呈“V”字系在脖间,工工整整地隐入大衣领口。
他的衣品一向不错,人条子顺,便更出彩了。
初宁和迎璟站在一条线,齐齐望着赵明川。
“你先走。”初宁说。
迎璟看看她,又看看那个男人,没说话。
赵明川朝她走来,摘了一只羊皮手套,冲她擡了擡下巴,语气冷冽:“找个地方,我有事儿跟你说。”
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爷们儿,京腔纯正,很是好听。
迎璟不由的多看了他两眼,并且不自觉地朝初宁站近。
初宁点了下头,“行。”遂又对迎璟低声:“你先上车,李主管会送你回学校。”
迎璟出于本能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哎?”
初宁了然,放柔了声音,似是安慰:“没事儿,放心。”
这一剂温柔送了过来,迎璟心都要化了。
初宁迈步向前,没走几步,也是邪门,被地上的石头给绊了一跤,人没稳住,摔倒在了地上。
她一只膝盖跪地,左手迅速撑住,“嘶——”小石子儿尖锐,跟小针似的,扎得她腿疼手疼。
事情发生的这一瞬,迎璟和赵明川几乎同时到她面前。
只不过迎璟隔的远,他用跑的。
赵明川离得近,走得镇定依旧。
“没摔着吧?啊?”迎璟边跑边着急,还没到她身边就把手给急急伸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赵明川也伸手,那只没摘的羊皮手套暗暗光泽,跟这冬夜相得益彰。
两个人,两只手。
迎璟喘着气,关心毫不掩藏。
赵明川面若寒霜,眼底的不耐与厌弃显山露水,但他没有把手收回。
空气瞬间结了一层冰。
初宁忍着这波疼感,心思细密,脑子飞快运转,下一秒……
她把手交到赵明川掌心,对方用力一握,初宁借力站起。
长发垂顺,遮挡住了她的表情。
迎璟傻傻愣在原地,虽然一切都未言明,他却好像被人掐住了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