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上午的航班飞北京。
宋彦城醒来时,她正在镜子前化妆。黎枝站着,微弯腰,侧着脸,慢慢勾勒眉毛。她换了一件杏色长风衣,把好身材遮得严严实实,长发微卷散在背后,仍不掩风情妩媚。
宋彦城光着上身,胳膊肘撑着床,“这次一走,什么时候才回来?”
“不知道。”
“你不是有经纪人吗?”
“经纪人恨不得我天天接活干。”黎枝盖上眉笔,最后涂了点口红。
宋彦城下床,走过来从后面拥住黎枝,舌尖含了含她的耳廓,低声,“北京啊?不是很远。你要没时间,我可以飞过来看你。”
黎枝迅速否决,“不用了。”
宋彦城:“……”
“我工作呢,你来了我也不能陪你。再说了,人多,被拍到挺麻烦的。”黎枝这人不是什么恋爱脑,做事就做事。宋彦城算是看出来了,他的这个女朋友,心挺硬。
黎枝化完妆,掰开他圈在腰间的手,“好了好了,我来不及赶飞机。”
她不用他送,自己早联系好了车。宋彦城倚靠门边,看她换鞋,拿包,就是不看他一眼。
宋彦城给气笑了,走过去把人抱住狠狠亲了一口,“你个渣女。”
黎枝也笑了,“干嘛恼羞成怒啊,不就是昨晚没给你小费吗?”
宋彦城心给扎了,拿她毫无办法。目送她出去,她漂亮鲜艳,像春日里的花蝴蝶。一小时后,黎枝给他短信报平安,已顺利登机。
宋彦城回公司后,吩咐季左:“你联系影院,采购观影券,作为福利发给集团员工。”
季左笑得不言而喻,“宋总对黎小姐很用心。”
宋彦城表情平平,低头翻阅文件,嘴角微微上扬,“看来给你加班太少。”
季左顿时明白,“好的,以后我不再非议黎小姐。”
宋彦城笑意更甚,看了看时间,“晚上的饭局取消。”
下班后,他驱车回郊区老宅。天气已逐渐变暖,黄昏落日的光亮都特别慷慨。已过六点,天色仍旧明晃晃的,遥望远山轮廓,竟有了些许夏天的感觉。
宋彦城倚着车门,也不急着进屋,慢条斯理地抽了根烟才迈步。明姨来开的门,这个家,也只有明姨对他上心了。
明姨一脸喜悦,又看了看他身后,笑意收了收,“小黎没来?”
“忙。”宋彦城说。
把人迎进门,明姨给他拿拖鞋,眼神示意了右边。
大厅里,宋锐尧已到多时,穿着马甲衬衫,领带松开一半,风流公子哥的做派站在那儿摆花弄草,“哟,彦城回了啊,今儿怎么没把你那小女友带来啊?”
宋锐尧的语气不正经,勾着尾音透着不屑,“她不来,你怎么哄爷爷高兴呐?”
宋彦城双手环抱于胸前,闲适自在的模样,“她来不来都不妨碍爷爷想见我。”
宋锐尧转过脸,皮笑肉不笑,“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别以为我不知道。”
宋彦城点点头,唇角笑意薄薄,“你知道。然后呢?你要把我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这轻佻又无惧的姿态,是凶狠利器,当面锣,对面鼓的冲着对方而去。宋锐尧被激着了,目光一刹尖锐。
宋彦城越发淡然,双手插兜里,一步一步晃荡过来,“降我的职?让我滚出集团?以前您说一不二,或许还可以。但现在,爷爷没松这个口,你能拿我怎样?”
宋锐尧冷呵,“靠着一个女人,你真能让人刮目相看了。”
宋彦城不理他的讽刺,反而打蛇上棍,大方承认,“谢大哥夸奖。”
“你!”宋锐尧是真怒了,压低声音,一字比一字歹毒,“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什么身份,能进宋家大门已是你天大福气,你本该循规蹈矩,安安分分地别惹事儿,给你一口饭吃,你知足吧你!”
宋彦城仍是笑,眼里阴鸷寒冷,杀机隐隐翻腾,“我就是地里泥,出生由不得我选。我自幼贫贱,从不妄想天边云月。其实我能理解你,本是独一无二的宋家大少爷,却因为我们那风流父亲的艳情史,让你多了一个弟弟我。你说得对,我本该如流浪狗,对你们的施舍感恩戴德。但你和你母亲做过什么,你心里应该很有谱。”
宋锐尧嘴角颤了颤,仍维持镇定高傲,“你别他妈在这阴阳怪气。”
“你不做亏心事,怕什么?”宋彦城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冰凉如削骨,“我十二岁回宋家那一年,你和你母亲,对我母亲做过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车祸身亡,大哥,你把我当傻子,还是把自己当傻子?”
宋锐尧脸色瞬间垮到谷底,他大概也没想到,宋彦城敢以这么风轻云淡、毫不避讳的语气,说出这件事。他沉着脸,指着他的脸,“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咳咳。”楼梯处传来动静,宋兴东竟然拄着拐杖一个人下来了。他身上棉麻质地的长衫随风轻摆,目光炯烁,直直盯着宋锐尧,“你指着他做什么?你是要吃人还是要杀人?”
老爷子说得有板有眼,就像正常人。连宋彦城都一刹分心,难辨真假。
宋锐尧额间冒汗,但到底是搅弄过风雨的人,装模作样最是娴熟。他快步迎上去,扶着宋兴东一派孝顺殷勤劲儿。哄了几句,老爷子迷迷糊糊的,显然被糊弄了过去。
宋彦城站在原地没有动,在老爷子转身后,眼神定定于他后背,试图找出破绽。走了几步,老爷子忽地转过头,笑眯眯地对他招手,“彦城也来,爷爷想跟你说会儿话。”
宋彦城身形僵了僵,随即从善如流,“好。”
而被冷落在书房门外的宋锐尧,绷着脸色难看至极。
宋家七点开饭,明熙掐着点到的。她的红色法拉利敞篷停在门口,跟她人一样张扬明艳。进门后,与正从书房下来的宋彦城碰了个正着。
明熙摘下墨镜,难掩高兴,“你一个人来的?”
宋彦城看她一眼,嗯了声。
擦肩而过时,明熙倏地去拉他手臂,“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见我都是这种不耐烦的表情。”
宋彦城侧过身,“不然呢?你需要哪种表情。爱慕?高兴?还是像只舔狗那样,只求你看一眼?”
明熙红唇微张,“我!”
“你是你,我是我。”宋彦城冷声提醒,“怎么,是想跟二哥再续前缘?”
“你说话一定要这么带刺?”
“是。”宋彦城干脆答。
明熙气得脸一阵一阵青,但碍于是家里,不太敢发作。她虽自视甚高,但心里明白得很,宋彦城这人徒有其表,实则内心高傲,她降服不了他,并且还怕他。于是只敢拿另外的人出气。
她冷嘲暗讽道:“你那女朋友不要以为拍了个电影就出人头地了,她一个戏子,一个替代品,可不可怜?”
宋彦城猛地伸手掐住她脖子,克制好力度,不轻不重刚够吓唬人。就这么把她逼退数步,摁在了墙壁上。明熙吓得脸色苍白,全然忘记尖叫。
宋彦城低声警告,一字一字道:“再说她,你试试。”
宅子里的阿姨都在厨房忙碌,老爷子和宋锐尧仍在二楼,这短暂的无人之境,让宋彦城耐心告罄。他知道这是冲动了,万一被人瞧见一定是桩麻烦事。但像是生理反应,他容不得任何人说黎枝一个字的不是。
明熙吓傻了,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她眼里泪水蓄集,一动不动地盯着宋彦城。
爱恨贪痴,都齐全了。
宋彦城蓦地松开手,背脊一层薄薄的汗。
阿姨们从厨房出来,老爷子也在家庭护理的搀扶下下了楼。关红雨和宋锐尧一对母子光彩照人,这个豪门世家又恢复了热闹。
举杯共饮,相谈甚欢。
女眷之间聊美容,聊首饰,明熙艳丽照人,只从洗手间出来时,脖子上悄无声息地系了一条丝巾。宋彦城始终沉默以对,他像一个遗世的孤儿,厌倦了这一切。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出车祸后,甚至还未来得及看一眼,自己就被接回宋家,也是站在这个别墅里。他一身褴褛,懵懂无助,被送家人趾高气扬地训话、嫌弃。
他想起少年成长岁月,关红雨的冷嘲热讽,宋锐尧的奚落捉弄。
他想起老爷子说的,如果不是亲子鉴定证明你是宋家血脉,你连这扇门也别想进。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漂亮高贵的女生,对他好,撩拨他,靠近他,少年心事经不起攻擂,他隐有好感的时候,女孩儿一脚把他踹开,再跑去关红雨跟前告状——
“姨妈,这个男的欺负我,我不答应跟他出去看电影,他就要抱我!”
关红雨气得让他去门外跪了一夜。
那一夜震风陵雨,寒潮袭来。宋家的豪车来来往往,却没有一辆停留询问。灯火通明的别墅里,明熙站在落地窗前,先是得意洋洋,后又于心不安的眼神,宋彦城记得一清二楚。像是一把刀拿他开刃,在脸面上,在心上肆无忌惮地划拉血口。他鲜血淋淋,她却觉得养眼。
这些年,伤口早成了伤疤,宋彦城却仍时常深陷噩梦。
十点多,回温臣公馆。他在车里坐了好久,烟灰装满一烟灰缸,明明灭灭的火星像是记忆的引火弹。凌晨三点,宋彦城从梦里惊醒。
他大口喘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眼睛像被铁丝绞紧,睁开后刺刺地疼。四月天本该舒爽宜眠,但宋彦城生生焐出了一背虚汗。举目四望,卧室的陈列是熟悉的,却又好像是陌生的。
宋彦城低着头,深深喘息。他抖着臂膀,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一下虚晃,蹭掉了车钥匙。宋彦城再擡头时,发丝儿乱得遮住了眼睛。
他拨黎枝的号码,深夜凌晨,要发疯。
第一遍没有接,不死心,一遍一遍地打。
千里之外的深圳,聚会气氛正燥,《指间月光》明天晚上深圳场次的路演,主办方提前一天尽地主之谊。许多业内人士参加,黎枝脱不开身。
她穿着礼服,手机一般放在毛飞瑜那儿。毛飞瑜走过来,冷不丁地笑了下,“合作很愉快啊,都这个点了还能找你呐?”
黎枝一看来电人,立刻夺过手机,抱在掌心跟宝贝似的。她走到外面,安静了些,才把电话回过去,“城哥,怎么了?”
宋彦城一听她声音,像清泉入口,那一口气就等着她续命。半晌等不到回应,黎枝语气急了,“喂?宋彦城说话。”
“枝枝。”宋彦城的嗓子像被火炙烤过,又干又哑,“……我来深圳看你好不好?”
我想你想得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