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坐在车里,开走这么远了,她还时不时地往后看。毛飞瑜问:“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
“你今晚回哪儿?”
毛飞瑜这话有故意试探的意味。宋彦城一八五往上的身高本就超群绝伦,在机场,毛飞瑜早看见他站在粉丝里了。他一集团公司老总大半夜的跑这来,别说只是碰巧。
车上还有司机,毛飞瑜总不好把话讲明白。心里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想看黎枝还能扯出什么鬼话来。结果黎枝连头都没有回,风轻云淡地看车窗外,说:“回公司。”
公司是有艺人宿舍,一般没谁住。黎枝说:“明天不是要去配音吗,我再看看剧本,怕生疏了。”
《指间月光》的后期制作已近尾声,有几段需要演员重新录一下配音,算是正常工作。黎枝条理清晰,对自己该干什么事儿记得清楚,“后天要拍宣传照,然后晚上姜老师的饭局,总不好推掉。”
毛飞瑜皱眉,“姜棋坤?”
“嗯,还有黄泽和向伊卓。”
“你可别跟他走太近。”毛飞瑜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黎枝转过头,“你干吗对姜老师这么大偏见?”
毛飞瑜平静道:“不是偏见,是要你保护好自己。你还记得那个小助理,叫明小棋。”
“记得呀,怎么?”
话到嘴边了,毛飞瑜一冷静,到底没说出口,“算了,不提了。”
黎枝回公司宿舍,第一时间给宋彦城打去电话。宋彦城接得快,慵慵懒懒的语气,“嗯?”
黎枝笑着问:“接机的感觉好不好?”
宋彦城可不这么认为,“我来接的是女朋友,不是什么果梨橙。”现在回想,仍觉得浑身不适,挺不甘心。
“我也没料到。”黎枝揉了揉脸颊,轻轻吐气,“像做梦。”
“这叫成真。”宋彦城纠正,听她孩子气的喟叹,心尖到底软了软。一晚上折腾就折腾吧,能见到她这么高兴,也值当。
“城哥。”黎枝忽然叫他。
这叫法第一次,听得宋彦城耳朵都麻了,隐隐兴奋地应了一声,“嗯。”
黎枝笑意淡淡,“洗手了吗?”
宋彦城下意识地收紧掌心,“舍不得。”
此刻的黎枝盘腿坐在床上,剧本上的字成了花,陈设简单的宿舍也变成了珠宝盒,她满目琳琅,满心欢喜,挑眉轻声,“下次给你签别的地方?”
默了默,宋彦城直奔主题,“你今晚回来?”
黎枝脸上带笑,偏要装作唉声叹气的无奈语气,“好惨一梨子,要通宵读剧本,住在公司的小宿舍,还有恶毒经纪人看管,现在百忙之中给城哥打电话,除了是爱情,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也是没开视频,不然宋彦城此刻的表情,可能连他自己都不可置信。黎枝娇俏,乐观,直白,她身上一直就有这些闪光点。是没人带给过他的美好感知。
宋彦城低声问:“明天晚上,我来接你吃晚饭。”
“明天不行啊,会忙到很晚。”
宋彦城刚想改口,黎枝爽爽利利地一口气交待:“后天中午我要拍照,晚上姜老师请吃饭,估计会到比较晚。”
“那大后……”
“大后天要回公司开会,毛飞瑜替我筛了几个通告,他让我自己拿主意。再往后看安排吧。”黎枝清清楚楚交待。
宋彦城被噎得几秒没说话,像被捂住了鼻,呼吸都不畅快。这会缓缓吐出气,“请问黎小姐,什么时候把我也安排一下?”
黎枝挠挠鼻尖,还是顾及他感受的,愧疚之意旋上心头,低声道歉,“不好意思哦,最近是比较忙,以后会好点。”
世间际遇总是这么玄幻奇妙,就像努力中的人往往感知迟钝,那些机遇和变化已在悄然发生。黎枝显而易见地变得充实,她在《指间月光》里是原音,这是导演组认真审核研讨后做出的去留决定。她的专业,她的付出,她身上的那几分天赋,都在为她撑腰。
录音到凌晨,第二天赶早去拍摄,妆发造型,一连四五套服装换下来,披星戴月回宿舍时,已是身体最极限。
周五傍晚,黎枝应邀去姜棋坤家做客。
向伊卓说要来接她,黎枝婉拒了。向伊卓知她顾虑,安慰说:“放心,不会被拍。”
黎枝笑着说:“没事儿师兄,我打车也方便。”
拍不拍是一回事,人总要学会避嫌。
姜棋坤的家在西业区的一处别墅群。这是十年前开发的山水楼盘,远离城市中心,价格水涨船高至今抢手。黎枝提了一箱樱桃和一对红酒,总不好空手上门。
向伊卓比她早到,有熟人在便没那么紧张。姜棋坤亲自下厨,在厨房翻炒酱猪耳,围裙系着特居家,“小黎坐啊。”
姜棋坤的夫人是一名画家,气质清丽高贵,待客平易近人,“黎枝你好,老姜提过你,终于见面了。”
黎枝受宠若惊,礼貌的贴面拥抱后,便与向伊卓坐去客厅。
环视一圈,姜棋坤的家是新中式风的装潢,简洁高雅且不过时。右面的红木柜上,是他们一家人的照片。这对伉俪的居多,从年轻到中年,人生各阶段皆有。
黎枝被中间那张吸引注意力。
姜棋坤与夫人二十五六模样,抱着一个大眼睛女孩儿的全家福。
向伊卓解疑:“那是姜老师的女儿。”
黎枝:“啊,那她在家吗?需不需要打声招呼?”
向伊卓笑了笑,“姜老师女儿我也没见过,二老把孩子保护得很好。”
黎枝能理解,公众人物受到更多桎梏和关注,他们是希望小辈免受打扰,在另外的行业成就天地。黎枝心生钦佩的同时,心里又隐隐觉得……她再看一眼那张全家福,孩子应是三岁模样,大眼纯真,总觉得有些面熟。
不久后,黄泽也到了。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想比出镜,算得上不修边幅了。他是个话多的,小年轻又勤快,直至晚饭结束,气氛都这么轻松愉悦。
几人移至室外花园,微风拂面,远处蝉鸣,依星傍月的空旷夜空,依稀能嗅见夏天的味道。
姜夫人煮了花茶,亲手烤了小饼干,又洗了大盆南美樱桃。围坐一起,谈天说地,好不惬意。
姜棋坤忽然对黎枝说:“其实五年前,傅宝玉老师就与我提过你。”
黎枝骇然,微张嘴唇,不知要说什么。
“你是她带的最后一届学生,退休时,我与她在南京一聚,也算闲聊平生,她特意说起一学生,说她资质聪慧,有悟性,愿吃苦,并且对于表演,心存敬畏。”姜棋坤笑着感叹,“也算是缘分,我和你共同参演《指间月光》,她确实所言不假。”
提及恩师,黎枝眼眶热透,隐有泪光。
向伊卓看着她,也道:“上次我去探望老师,她还怨责你不与她联系。我说,那我去找。她拦着不让。没说为什么,但我看得出,老师很遗憾。”
故人提旧时事,真情实感便不掩不藏了。黎枝微微低头,诚实道:“没有做出成绩,愧对恩师。”
这话安在一个女孩儿身上,难免惹人心疼。这个圈子名利追逐,资本拥护,能出头实属难事。不能以自身的成功来否定这一切,所以一刹间,所有人无言。
姜棋坤提拎气氛,拿着樱桃果盘伸去黎枝面前,“吃一点。”
黎枝笑得风清如明月,既不卖惨,也不颓靡,笑着道谢,吃得津津有味。黄泽嘿的一声,脑袋靠过来,小声说:“明年拍电影,一定推荐你。”
黎枝点点头,“谢谢啊,别让我唱歌就是,待会儿抢你饭碗多不好意思。”
黄泽噗的一声笑出来,拿走果盘儿,“不给你吃樱桃了。”
向伊卓伸手挡了挡,“别闹我师妹。”
气氛欢愉正融洽,姜棋坤忽然说:“我这有个电影本子还可以,里面有个角色你看看,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
晚十点半,宋彦城在办公室没回去,枕着皮椅闭目神思。嫌闷,窗户开了一拳宽的缝,窗帘偶尔随之卷动。季左斟酌片刻才开口,“老爷子如今身体没有康复的迹象,一感冒就耗费精气神,上回我瞧见过,人是苍老了不少。”
宋彦城没说话,依旧阖眼。
“还有,那几个供应商我查过,当初集团四千多万的基建设备由它们中标,实在可疑。”季左汇报说:“但还没找到证据,证明与宋锐尧有关。”
宋彦城平静睁开眼,双眉轻皱成川,一提及宋家这些人,戾气便浮现。他吩咐:“继续查。加起来一个多亿的标底,偏偏由这两家共同竞成功,我不信没有猫腻。”
说完,他看了看时间,然后拿起手机解锁又关闭。
季左自然懂老板,公事毕,私事就不用太拘谨。他善意一笑:“我妈也看过那个综艺,对黎小姐很有印象。也是很神奇了,她还会做沙发。”
宋彦城勾唇,不置可否。
季左:“好在您大哥那边最近还算太平,也就不劳烦黎小姐两头跑了。”
宋彦城心想,还两头?跑他这一头都成天不见人影。
不是,季左最近怎么了,十分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得他胸腔发闷,发堵。季左此刻还不知道自己惨遭老板嫌弃,循序渐进地继续提黎枝,“哪天不加班的时候,我也会补补黎小姐那一期的节目。”
宋彦城低头划火柴,烟被点燃夹在手指间,淡声问:“怎么,是要跟你妈有共同话题?”
季左:“……”
宋彦城咬着烟,站起身穿外套,“而且,你不会有不加班的时候。”
季左:“……”
宋彦城走后他还没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老板。
开车经过广复桥时遇道路管制,又堵又烦心。后边还有一辆小奥拓一个劲儿地加塞,宋彦城恨不得一脚油门下去撅了它的屁股。
漫长堵车不见出路,宋彦城心情不佳,给孟惟悉发微信,“出来喝酒。”
孟惟悉回复快,“不来,在片场。”
“你是不是也要出道?”
“?”孟惟悉说:“男团出道,拉上你。”
静了一会,不再嘴炮。宋彦城倒是多了两分真情实感,“出来陪我,酒钱我出。”
孟惟悉发了一串省略号,“地址。”
“老地方。”
到了盘丝洞,两男人高脚凳上一坐,大长腿屈膝,露出脚踝一截深色袜筒。两人都还穿着西装,在这声色流离里,徒添几分禁欲气质。
孟惟悉问:“你和黎枝感情如何?”
宋彦城说:“她很忙。你们圈内人是不是都这么忙?就这一礼拜,我们通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见面约会。”
孟惟悉宽慰道:“《跟我去远方》播出一期口碑不错,这几个嘉宾都很有路人缘。她应该会增加一些商务资源,忙是应该。但我很懂你,这种被冷落的滋味儿就像化学考试没及格。”
宋彦城纠正:“我化学从来都是满分,别碰瓷。”
孟惟悉乐呵,“不错,还学会了这词儿。”
宋彦城亦苦笑,“你敢相信吗,我他妈现在要从网上评论里才知道女朋友最近的消息。”
“……”孟惟悉感叹,“倒也不必如此卑微。”
“你不懂。”宋彦城精准打击,“我只是卑微,而你是永远失去。”
孟惟悉人在酒吧坐,刀从对面来,插在心口那么深,连血都不让它有缝隙往外流。他一顿心烦意乱,“今天我就不该来。”
宋彦城亦无言,仰头喝尽杯中酒。
孟惟悉蓦地一声叹气,“不忍你受苦,这样吧,我帮你。”
次日某工作室,黎枝在与摄影师沟通下面一套造型的灵感和要求。公司给她接了两期四线杂志的访谈。这都以学生群体为主。按毛飞瑜的话来说,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黎枝也明白,别挑剔,能有这样的机会已经十分幸运。
从三亚回来后,她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一直处于满负荷工作状态。黎枝清闲了这么些年,这种忙碌肯定也需要适应,所以显得格外疲惫。
人前光彩照人,收工后往床上一躺立刻秒睡,能妆都不想卸。
拍摄近尾声时,黎枝意外地接到孟惟悉的电话,哪怕他是宋彦城的哥们儿,黎枝潜意识的,还是有点怵他身份。
“孟总好。”她走到窗户边接听。
孟惟悉笑了笑,“不必这么见外,那是外人叫的。彦城和我这关系,你可以同他一样,叫我惟悉哥也行。”
一定是严重缺少睡眠导致脑子不灵光,黎枝有那么两秒甚至没反应过来,彦城是谁?说完后半句才恍恍惚惚,哦,宋彦城,她男朋友。
黎枝说:“他平时也不叫你惟悉哥呢。”
孟惟悉乐出了声儿,“这话应该录个音,你这么护他,不让他吃亏。”
黎枝百感交集,是啊,的确好久没见他了。
“我有位编剧朋友今天到海市,他手上有个本子挺不错,这样,晚上你和彦城一起,约出来聊一聊。不用担心剩下的工作,我跟你们老板打声招呼,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孟惟悉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牵公带私,没有拒绝的由头。黎枝欣然答应,“好。”
再徇私情,起了头的工作还是得收尾。晚九点,黎枝才赶到约定会所。孟惟悉订的地方自然是私密绝佳,侍者带到门边,黎枝推开门,就看见牌桌上,宋彦城正对她的方向,正往魏律身上丢钱。
听见动静,宋彦城眼也不擡,声音好似一匹暗色丝绸,“还不过来,你男人输给这些人渣。”
“律师函警告。”魏律师摸上一张二饼,“不许这样美化孟儿。”
孟惟悉嗤声,“老子做错了什么要认识你这个姓魏的。”
黎枝也大方,没什么怯色,笑意盎然地走到宋彦城身后。她微微弯腰,一手随意地搭在椅子边沿,另只手推出三条,“打这张。”
齐明立刻叫碰,并打出新的,“谢谢黎妹。”
话刚落音,宋彦城把牌一推,“胡了,杠上花,翻倍。”
“我靠,原来是夫妻联手给我下套。”
孟惟悉笑他太嫩,“瞧见没,就是来给彦城撑腰的。”
宋彦城倒是平静,拉着黎枝的手往自己身边靠,够近了,便压着人直接坐在自己大腿上。他的头抵在黎枝的肩,又顺手环住黎枝的腰。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撑腰。
孟惟悉吐槽,“梨子你总算来了,彦城每天凌晨一点发微信,说他空虚寂寞冷。”
齐明心有戚戚,“凌晨两点骚扰我,说他孤单弱小疼。”
魏律师:“凌晨三点属于我,问我冷落算不算家庭暴力。”
黎枝无语,转头看向宋彦城。
宋彦城侧颜英俊,眉眼曼妙深邃,“他们都说完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
最怕四个男人一起骚。
黎枝到底心有愧疚,于是稍稍侧过头,小声说:“对不起啊,冷落你了。”
宋彦城心里舒坦了一半,甚至有点后知后觉的委屈。
“以后我凌晨四点跟你发短信聊天。”黎枝说:“让你一夜都有人陪。”
宋彦城:“……???”
他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黎枝没忍住,唇角勾笑,低着头使劲儿忍。宋彦城这才反应过来,暗暗在她腰上掐了把,“没良心。”
“你们打牌吧。”黎枝从宋彦城腿上站起身,抽了把椅子乖乖坐在他身边。
宋彦城左手握住她右手,放在腿上有下没下地捏。并朝孟惟悉悄然使了个眼色。孟惟悉明白,今晚的目的就是替哥们儿卖惨,博取美人同情。
于是和齐明魏律师一唱一和,戏台子搭得完美精湛:
“彦城上月体重一百四,腹肌八块半。这个月便只有一块了,为伊消得人憔悴。”
齐明这个开头遭到魏律师的鄙视,果然读少了书。魏律师补救:“其实冷落也算家庭软暴力的一种。”
孟惟悉心说,你可闭嘴吧。黎枝坐在宋彦城身边乖得像只小白兔,一心一意看麻将,压根儿没听见一般。这效果不太行。孟惟悉老谋深算,想着,应该从细微处着手,让她产生共鸣。
于是道:“我们这几人里,其实还是彦城最可靠。你看着他冷冰冰,心里还是有依托的。”
听见与宋彦城有关的话题,黎枝上心,望过来,“什么?”
孟惟悉凑近,说悄悄话:“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有个好家庭。一儿一女是基本,再多两个更喜欢。”
黎枝认真想了想,嘶的一声到吸气,疑虑至极:“这么多……是要年底冲业绩吗?”
孟惟悉凳子没坐稳,差点掀翻倒地。
全场安静如按下暂停,黎枝淡定地低了低头,然后站起身,平声道:“你出来一下。”
她先往门口走,宋彦城随后跟上。
两人沉默无言,走过长廊尽头。
黎枝转过身,微仰脸,眼神带着艳色和风情,就这么春风化雨地望着他。长廊灯氛暖调,厚重地毯花纹华丽,高层最好的包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人。
宋彦城嗓音低哑,“出来干什么?”
黎枝眼睫轻眨,冲过去猛地跳到他身上。宋彦城本能地托住她的大腿处,她很轻,身上是香的,带动的风好似迷魂药。
黎枝说:“把业绩补上。”
然后捧住他的脸,气势汹汹地吻了上去。亲得大张旗鼓,吻得艳丽多情。甚至在某一刻,宋彦城仅剩的理智得出结论:她是主导者,他才是她的掌中之物。
口红糊了,黎枝停了,与他额头抵额头,冷静道:“跟我走。”
宋彦城:“去哪?”
“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