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儿忽地传来狗吠,宋彦城比她反应快,迅速松开手,往后退一步到合适的距离,“这边我待不了太久,明早的飞机回海市。”
黎枝低着头,迟钝的一个字,“哦。”
宋彦城想到她暗恋自己这回事,尤感欣慰,于情于理,这都是她的美梦成真。女孩子面儿薄无可厚非,让她多点余地消化喜悦。宋彦城不让女生难堪,绅士自若地先离开。
时芷若今晚没住节目里的房,就她一个人。原本以为会失眠,结果却是一夜好眠。次日天刚擦亮,黎枝起床化妆,换了衣服准备开门时,她看见昨晚随手放在桌面上的那根手链。
黎枝想了想,还是把它戴上。
毛飞瑜也早到,帮她梳理一下今天的流程,相比拍戏,录制综艺真简单得多。毛飞瑜提醒说:“今天有点降温,待会儿下田的时候你穿厚点的袜子。”
上午十点录下田插秧苗的画面,总要有点反差呈现作噱头。
“节目组把你和许袅袅排在一队。你可悠着点。”毛飞瑜环顾一圈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提醒:“去年选秀节目能出道单飞,接洽的资源都是精品,她是有背景的人,懂?”
毛飞瑜这么一问,黎枝就明白了。
其实哪行哪业都有这现象,少不得捧人的大佬,最不缺出个头儿的新人。
“这姑娘可不像你,人家聪明得很,记得么,昨天就抢你机位,往你面前一站,镜头全给她了。”毛飞瑜嗤的一声,见怪不怪,“还有,昨天录天台的时候,她想和黄泽坐一块儿,结果黄泽没搭理,直接往你这儿贴着。你心里有个数就行,点头之交,犯不着树敌。”
黎枝点点头,“嗯。”
毛飞瑜属于运气不太好的那一类,其实肚子里有沉甸甸的真货,无论人还是事,一看一个准。他现在性格还是豪迈爽利的那一卦,但毕竟是有过风光也堕过谷底的人,所以少了那么点锋利劲儿,只求一个稳妥平顺。
上午出了点变故,所以下田插秧这一幕推迟到下午四点。姜棋坤装备十全,长筒套鞋,防水塑料衣兜,还戴着一顶黄草帽。黎枝和他差不多,大大方方的,是做事人的样子。
许袅袅来得迟,白T恤牛仔裤,腰间一根亮闪闪的细皮带,墨镜一个不少。镜头前穿防水衣兜的时候,她是又吃惊又小心,娇滴滴的小姐姐,做什么都要惊呼两声。是个会来事的人。
发布任务的环节拍摄完毕后,短暂休息。
黎枝跟姜棋坤聊了几句,黄泽也凑了过来,孩子心性自然不造作,“姜老师,晚上给我继续签名啊,凑够100张,昨天别人都付定金了。”
这一对老少住一间房,玩笑话没少乐呵。
姜棋坤戴着墨镜,又酷又飒又来劲儿,蛮酷地说:“老规矩,五五分成。”
黎枝被两人逗笑,拎着锄头站在阳光下。日光徐徐褪色,快要与落日相接。这个时候的日光最温柔,黎枝皮肤好似能发光,镜头推了一个侧脸特写,无可挑剔。
许袅袅走过来,上下打量一番黎枝,视线落在她左手腕上,随即笑盈盈道:“你也有这根手链啊?”
黎枝下意识地也望向她的手,许袅袅的右手上,是跟她一模一样的手链。
其实手链手镯这些挺好区分,但她俩的,还真差不多,因为都有一个小小的坠饰。许袅袅笑容甜美如一,故作亲近地拉住黎枝的手,看清楚后,脸色细微动了动。这就跟女明星红毯撞衫一样,总是教人不痛快。
许袅袅先是瞥了眼最近的机位,见是关合的,便侧了侧身,背对着镜头,似笑非笑地丢下一句话,“现在首饰店的工艺竟然这么好啊,都能复刻出一模一样的呢。难怪微信里那么多卖A货的发家致富,别说,真还挺漂亮。”
如此明目张胆的讽刺,黎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倒也不是许袅袅暗示她戴A货,也无所谓这人的刻薄言语。而是黎枝十分不高兴宋彦城送她的礼物被人说道。她笑意淡淡,也不急脸,眼神无辜至极,“呀?你微信还加了卖A货的?加了干吗?拍戏体验生活?”
黎枝眨了眨眼,“你还知道他们挣得多,真得好了解哦,谢谢啊,让我涨知识了。”
许袅袅挨了刺儿,却又不得发作,憋屈得很,“你!”
她越气,黎枝笑容越明亮,“今天我们在一队,合作愉快哦。”
许袅袅脸没崩住,表情挺僵硬地走了。黎枝站在原地,摸了摸腕上的手链,并且把它扶正了些。
录制进行中,嘉宾分组然后比赛插秧苗儿,虽然按着剧本走,但也有挺多笑点。姜棋坤马步没扎稳,坐在了水田里,一个慢镜头回放都不用修的,说不定还能推个热搜。
黄泽也很敬业,看得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但态度真诚,劲儿劲儿的,难怪这么多死忠粉。时芷若也还行,是个不太给节目组惹麻烦的,这点倒和她的清冷水仙花形象挺搭。
最出乎意料的就是黎枝了。
同队的许袅袅基本是个废物点心,沾点泥就避之不及,看见条泥鳅都要啊啊啊地尖叫。也是镜头没拍着,她身后的姜棋坤都快翻白眼了。黎枝话少,两袖子一撸,直接跳进了水田里,跟男生一样豪迈。
黄泽嗷呜惊叫:“你也太会了吧!”
黎枝转头冲他一笑,蛮谦虚地说:“跟姜老师学的。”
黎枝这队还真拿了个第一。太阳落山,余晖将世界笼成了漂亮的橘。黎枝在田野里亦步亦趋,胳膊腿上全是泥。许袅袅早被经纪人和俩助理扶着出来,嘘寒问暖的,跟遭了什么天大委屈似的。
脚丫子太脏了,黎枝干脆不穿鞋,赤着脚一蹦一跳地去池边洗手,水龙头刚拧开,许袅袅也走了过来。黎枝洗手好好的,就被她抢了龙头,双手直接盖在了她手上面。
黎枝瞥一眼,也没吭声,秉着息事宁人,往旁站了一步让给她。
毛飞瑜在远处喊:“黎枝,来一下啊。”
黎枝弹了弹手上的水珠,走了。
许袅袅一脸不屑,还记得被她怼的不愉快。姑娘年龄虽小,却是个不饶人的性子,这事儿就这么记在了心里。视线一转,瞧的石台子上的东西。
黎枝洗手的时候取下来的,搁在那刚才忘记拿。
许袅袅轻擡下巴,看了两眼后,又看了看自己的,心里不免嘲讽,一个三十六线开外的艺人真是够虚荣,这根手链是一个奢侈品牌的定制,不夸张地说,可能就这么一条。
还暗讽她微信里加了卖假包的,人倒是挺机灵,机灵得让人生厌。
许袅袅假装看远处风景,看到周围没人,便拿起石台上的手链收紧于掌心,往回走的时候,就这么不经意的、自然而然地扔进了水田里。
黎枝是在回房间换好衣服的时候发现手链不见的,为确保万一,她在屋子和行李箱里先找了一遍后,愈发肯定,手链落在洗手那。结果往返过去,找了一圈都没见着。
急是急,但她还不至于慌了神,把时间节点串了一遍,黎枝打电话给毛飞瑜,“你是不是和摄影组的那位关系不错?”
毛飞瑜问她怎么了。
黎枝平静道:“帮我查一下监控。”
其实这事儿也没谱,毕竟当时已结束录制,好几个机位都是关了的。毛飞瑜关系要好的这名摄像叫李小强,够仗义不嫌麻烦。黎枝记性好,给个明确时间范围,还真被查到了。
只是镜头有点远,看不清晰。但能分辨出,许袅袅在洗手石台那,确实有个捡东西的动作。
毛飞瑜下意识地去拽黎枝,压低声音紧张,“你要干吗?”
生气全写在脸上,黎枝愤懑:“你说我要干吗?她偷了我东西。”
毛飞瑜:“你有证据?这个视频能证明个屁!一个手链而已,别惹事儿,自己不嫌麻烦?啊?”
换做平时,黎枝一定息事宁人,但这次,她坚定道:“我只是去把我的东西要回来。”
“你他妈这是去要东西的样子?你是去吃人的!”毛飞瑜低吼。
黎枝神色平静,目光跟刚硬的针似的,看着毛飞瑜说:“不是你的东西,你自然不会心疼。”
撂话完毕,她走得气势坚决。
六点半,白昼余留最后一分天光,许袅袅换了身裙子,口罩墨镜戴着,正准备上车出去吃饭。黎枝正好在她上车的前一秒赶到,从后面把她肩膀指了指,然后伸出手,“东西呢?”
许袅袅吓得半死,“你哪儿冒出来的?让开。”
黎枝右手直接将车门重重一关,轻擡下巴,语气平平,“我说什么,你听得懂。你要听不懂,我就跟你来听不懂的搞法。但不管怎么搞,手链你必须还给我。”
许袅袅扬了扬唇,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没开口讽刺几句,黎枝截断,懒得跟她兜圈子,“我就不跟你废话了,监控视频我有,你做过的事我也看见了。手机就在这,一个电话的事,正好我有几个做媒体的同学。”
许袅袅的脸秒变,活生生被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黎枝盯着她手腕,看着那条一模一样的手链,“在你身上的是奢侈品,在我这儿它也是个宝贝。我也用不着你叫我前辈,但做人的基本道理,我觉得你应该要懂。”
许袅袅羞愧且无地自容,口不择言道:“你怎么能这样?我,我没有,你再诬蔑,我一定让律师……”
黎枝点点头,“嗯,我随时奉陪。但现在,马上,立刻,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许袅袅一秒呆愣,大概没料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如此彪。
黎枝不惯着,直接按下手机号。
“你别打!”许袅袅慌张去抢,已经被她的气势搞懵了。
晚七点,夜色已完全拉开幕布,出古镇的时候,人烟稀少,只路边零星的路灯勉强照见马路。黎枝一路小跑,跑得额头布汗,明明是耗费气力的动作,心口却堵着一块大石头,又丧又憋屈。
头顶是群星点缀,脚下是坑洼石子路,风往肺腑里钻,换出的气儿仿佛都是冰冻的。黎枝快气疯了,气到丧失理智,气得手指头都在发颤。捏在掌心的手机被力气点亮了屏幕。一切就是连锁反应,她就这么不受控制的,抖着手打给了宋彦城。
手机短暂震了下,是接通的提示音。也不管宋彦城开没开口,黎枝便大吐苦水,“你没事送什么手链呜呜呜,我这一天为它操了多少心你知道吗?我还得罪了人呜呜呜,真不干人事儿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啊啊啊!”
她边说边跑,边跑边喘,宋彦城“喂”了好几声,都没能拉回她的注意力。
电话挂了,宋彦城挂的。但迅速的,他发了一个视频请求过来。
黎枝看到屏幕上摇动的他头像,眼睛更湿了。原来想着一个人的时候,根本做不出矫情拒绝这事儿,想看见他的脸,想听他说话,想对他发脾气。
画面接通,黎枝先是哽咽,然后哭得接不上气,“手链被人弄丢了,丢到田里面,还不知道找不找得回来。我要曝光她,我要发微博!”
她委屈得像个跟家长告状的小孩儿。
宋彦城语气是急了,“这么晚你去哪,回去。”
颠颤的画面里,是她倔强的侧脸。
宋彦城软了音,极尽耐心地哄:“听话,丢了我再给你买好不好?”
黎枝红着眼睛,弯腰将手机立在地上,找了个石头靠住。然后就跳下了水田。视频没挂,手机摆的位置也不够好,宋彦城只能看见里面田地的大致轮廓,还有黎枝小小的身影模糊窜动。
宋彦城手里的文件滑落,视线胶着于屏幕,万物虚空。
他捧着手机的指尖,看着屏幕的眼睛,都像被烫着,他心底的常年冰封的某块坚硬山石,颗粒松动,渐渐瓦解坍塌。宋彦城听见内心深处的阴沟深壑里,有新芽在破土。
终于,黎枝兴奋的尖叫:“找到了!!我找到了!”
她亦步亦趋地从田里爬上来,黑灯瞎火的,早已弄得一身狼狈。满是泥巴的右手用力握住手链,裤腿半截都是黑的。黎枝重新拿起手机,黑乎乎的手心给宋彦城看,边看边哭:“全是泥巴水,我刚在下面还摔了一跤,吃了好多到嘴巴里。”
她累惨了,直接坐在地上抹眼泪。不顾形象,不顾视频时的死亡角度,握着手链紧紧的,好像那是火炉,唯它才能抵抗乍暖还寒的春夜。
给她足够的时间平复情绪。黎枝低着头,头埋在双臂间,仍在深深喘气儿。
宋彦城终是没忍住,沉声叫她,“黎枝。”
黎枝手臂颤了颤,擡起头。
宋彦城问:“是为手链丢了这样做,还是为……”还是为了送手链的人?
但后半句还没问出口,黎枝跟解了穴似的,一下子灵台清明,悲伤情绪失无影踪,只剩淡淡不解和惋惜,“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的很大。”
宋彦城:“……”
复原能力这么强的吗?就开始总结陈词了。
他此刻并不是太想谈人生道理,于是敷衍地“嗯”了声。
黎枝在视频里望着他,哭过的眼睛仍泛红,“就算这是个不值钱的又怎样?她是不是不知道尊重二字怎么写。”
宋彦城听得狐疑费解,“不值钱?”
黎枝恍然大悟,连忙宽慰:“你别多想,手链很漂亮,我也很喜欢,是假的也没有关系。真的,谢谢你宋彦城。”
宋彦城的手机差点掉地上,他向来是不乐意被女人说穷的,“假货?你说我送你假东西?你把手链上的梨子翻到背面,看看上面是不是写了你名字的缩写?你再去查查这个品牌,看看它近期的私人定制是不是只出了这一套图。”
黎枝愣了愣,机械地照做。看清坠子的背面后,还真的是个“梨中梨”!
宋彦城已被气到内伤,受打击得半天没吭声。
黎枝盯着屏幕,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宋彦城低声,“小没良心的。”
黎枝软声道歉,“对不起嘛宋彦城。”
短暂沉默,宋彦城按捺住这一瞬的安心,问她更现实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做?”
黎枝不吭声,又把头垂下去。
“忍?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宋彦城轻声,“你力量单薄,没她出名,反正吃亏惯了,多这一次也不算什么。”
黎枝手指按紧手机后盖,指尖压得青白。
“反正只是一根手链,也不是你自己买的。辜负我的心意也不重要,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的礼物也没白送,至少换来一个日后好相见。”宋彦城态度风轻云淡,语气平平静静,没有一丝可察觉的冷嘲暗讽。
他用三言两语,将曾经的黎枝勾勒得栩栩如生。
几秒安静后,黎枝看向他,坚定道:“我要让她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宋彦城蓦地笑了,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如春风起,神色终于舒朗开来。
他一放松,黎枝忽地又有些迟疑了,“但是这个许袅袅吧,挺有背景的,她上面有人。”
宋彦城忽然拉近手机,屏幕里,男人的脸放大,这么刁钻的角度,却不碍他清隽俊朗。黎枝被他的眼睛盯得有些恍神,轻轻一眨,甚至能看清像两面小扇的睫毛。
宋彦城淡声:“不怕,你上面有我。”
一颗定心丸,支撑着黎枝披荆斩棘,不再惧怕所有。
晚十点半,黎枝发博——-
这不是一个美妙的误会,这是您的蓄意妄为,无意追究,仅摆事实,只求公道!
追梦小甜心许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