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死了一般。
对视的眼睛也忘记挪开。
黎枝呆愣也罢,宋彦城后知后觉,也不满自己言多无用。黎枝慢慢低下头,心想的是,这个男人偶尔窜出来的善心,真的让人不习惯。
她努努嘴,调整了坐姿,瞄他一眼说:“对不起啊,以后我尽量不打扰你。”
蜻蜓点水,话题就此揭过。
宋彦城垂下眼眸,问:“刚才那个,是你经纪人。”
黎枝默了默,“嗯。”
“你进这个圈子,一直是他带?”
“没,刚入行的时候,新人没资格单独配经纪人,我俩半年多前才一起合作。”
前情往事宋彦城不关心,但已不是第一次看到两人这样吵架,一个火药桶,一个炮仗,噼里啪啦简直让人记忆犹新。
他客观评价,“脾气这么冲,怎么在这一行混。”
“他以前脾气还,但我实在不争气,四处碰壁,受人冷眼,这滋味不好受。”
宋彦城轻嗤,“选了这工作,就该明白这些事实。你俩既是合作,该共担的,还是要负起这份责。”
安静片刻,黎枝轻声,“你听过一个叫夏之祈的吗?”
宋彦城一脸冷漠。
忘了,他对娱乐圈没兴趣。黎枝解释说:“一个很红的男明星,选秀出道,真是现象级的那种,他一个人创造了当年的收视记录,一个月内开了五场演唱会,站台票都翻了十倍。他是国内第一个登上美周刊的最年轻艺人,你能想到的奢侈品代言都找了他。”
宋家另几个男人多少都有玩圈子的习惯,他们最是以女明星为乐。宋彦城虽不好这口,但耳濡目染,多少也了解明星的分级。
像她说的这种,确实优质。
黎枝擡起头,对他笑了下,“这个夏之祈,就是毛飞瑜一手带出来的。”
宋彦城微微皱眉。
“毛飞瑜在学校挖掘的他,带他签约,入行,所有的路线都是他亲自铺设的。他是一个对行业了解,对市场敏锐,并且极其擅长发现艺人优缺短板的专业人士。”黎枝摒弃情绪,客观道:“他真的很厉害。”
宋彦城问:“拍过什么电影?”
黎枝抿抿唇,“一部没有。出道不足三个月的时候,吸毒被抓,赔了公司一大笔钱后,退圈了,前年,死于艾滋病。”
宋彦城无声,夜幕完全降临。
“毛飞瑜因他一战成名,那时都说他是金牌合伙人,这事一出,他也受到牵连,风评特别不好,都说是他带着艺人吸毒的。别的也罢,但在业内的名声就坏了。没有哪家公司再愿意与他合作,别说知名艺人,就连刚从学校出来的毕业生,都对他避之不及。”
这么多年过去,夏之祈事件热度渐散,但这仍然成为了毛飞瑜身上的耻辱柱。人心如流沙,起风,便四下流窜。毛飞瑜挣扎在温饱线上,盛态难回,不死心地在这个圈子里茍延残喘。
黎枝笑得从容,捏着自己的手指,耸耸肩说:“是吧,他也蛮倒霉的。”
宋彦城不置可否,刚想说几句,突然一顿。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儿听她的爱恨情仇。他的神情又恢复一贯的高冷,不自觉地往后退开一步,说:“回房间,别在客厅吵我。”
黎枝:“……”
她脑子抽风了,跟他废话这么多。
黎枝第二天主动去找毛飞瑜。
毛飞瑜在平海区租了个单间,几十年的旧楼房,楼顶渗水不知修了多少次。
“你干嘛去了?脸色这么差?”黎枝见着人吓了一跳。
毛飞瑜昨天才出院,虚弱得很。他没好气,“关你屁事。”
黎枝伸手弹他脑门儿,“喂,还闹情绪呢。”
“瞎说,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毛飞瑜嫌弃躲开。
黎枝嘻嘻笑,这就算是和好了。她真心道:“谢谢你啊,小毛哥。”
毛飞瑜腮帮动了动,不耐烦道:“去去去,煽情的话少说。就一点——这次再不红,我真弄死你!”
黎枝倒没附和,低着头,手指缠在一起。
毛飞瑜气不打一处来,费尽力气戳她肩,“出息!”
黎枝小声嘀咕,“跟做梦一样。”
毛飞瑜懒跟她废话,睨人一眼,不是质问,而是肯定的语气:“你跟姓宋的住一起。”
黎枝被呛,猛地咳嗽。
毛飞瑜冷哼,“出息。”
黎枝砸砸嘴,默认,“签了合同的。”
“那你进组后怎么办?”
“应该不冲突。”顿了顿,黎枝擡起头,“他知道我要拍戏。”
“别把他想太好。”毛飞瑜眯缝着双眼,“你也不打听打听。栢铭集团什么背景和资本,担着宋家的名号,在这海市就是人上人的通行证。”
黎枝不作声,大多数人只看到表面风光。
毛飞瑜盯着她,目光精明敏锐,“你对这个男人有求必应,说一不二,究竟是为什么?”
黎枝瞬间爆炸,“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毛飞瑜呵的一声,“你自己清楚,最开始死活不愿签合同,见着他人后,立马就签了。就连让你搬去一块儿住也愿意,别扯什么合同约定,他要真想睡你,你上哪儿哭去?”
毛飞瑜在人情堆里打滚近十年,什么门路看不破。他擡了擡下巴,直言不讳:“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黎枝抄起手边的纸巾盒就往他身上砸,“缺德。”
毛飞瑜一把抓住,“总有个原因吧。”
黎枝笑眯眯地说:“他长得还行,工资给的也高,五官还有点儿像我死去的初恋。”
“……”毛飞瑜不信她的邪,大手一挥,“滚滚滚,神经病。”
黎枝看了看时间,宋彦城早上知会,晚上回老宅看爷爷。不敢耽搁,黎枝没待多久便走了。
五点整,宋彦城的车准时出现,一分不差。
这个男人的时间观念精准得变态,途中,他一直闭目养神,昨夜加班太晚,实在费心费神。白天和那帮老骨头开会,都是吃人不眨眼的货色,明嘲暗讽没少给他脸子。这么些年,能屈能伸四个字,他已修炼得炉火纯青。
半道,宋彦城睁开眼,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黎枝。
安安静静的,今天倒是表现不错。
到老宅,明姨开的门,很有内涵地对宋彦城笑了笑。
宋彦城微一颔首,待明姨错开身,他立刻牵住黎枝的手,温柔一笑,凑近她的脸,状似亲昵喃喃。
黎枝:“……”
迎面走来的关红雨依旧气势高昂,浑身珠光宝气。这里没有外人,自然用不着做戏。一记轻蔑的眼神赏给宋彦城,仿佛已是天大恩赐。
宋彦城岿然不动,一贯的硬碰硬。
气氛悄无声息的尴尬,黎枝忽然走到稍前,俏皮歪头,“伯母,您今天这身儿太美了。”
以柔克刚,有效地缓解了眼下的僵硬。关红雨不好发作,只干巴巴地弯了弯唇角,然后避身走开。
黎枝往宋彦城身边靠了靠,小声得意,“学着点儿,这才管用。”
宋彦城面色平静,只是突然的,很用力地掐了一把她掌心。
黎枝吃痛,“干吗?”
宋彦城眼神柔和几分,飞快将她的手握住,擡高至唇边,低沉说:“疼?我吹吹。”
他的掌心温热,一寸寸地传递到黎枝的指尖、手腕。犹如触电,她猛地将手抽回,愤愤道:“你什么变态?”
宋彦城只觉她生气吃瘪的模样儿有趣,在谷底徘徊了一天的情绪渐渐消散。揶揄之心更加起劲,就在黎枝快要挣脱的前一秒,他又轻而易举地将她手腕箍紧,一用力,就把人拉近至胸前。
“怎敢让黎老师失望。”
“我一定勤学苦练,做好你男朋友。”
宋彦城直起身,表情顷刻间恢复正常,单手松开大衣纽扣,露出深蓝羊绒衫。黎枝脑海一片晕眩,眼睛也跟糊了沙一般。
宋彦城瞥她一眼,“去看爷爷。”
黎枝拉回三分神魂。
宋彦城:“牵好我的手。”
“……”
又瞬间丢了七魄。
宋兴东看见黎枝后一如既往的高兴,病态都减轻几分,絮絮叨叨的,能聊一小时。爱屋及乌,他对宋彦城的态度也重塑,病得云里雾里,记不清事儿,只当他是年轻有为的孝顺孙儿,打心眼地满意。
宋彦城也很满意这样的进展,回程车上,还吩咐司机开了音乐。
晚高峰,车多路堵,走走停停的,连黎枝都没了耐心。她侧头看了一眼宋彦城……竟然睡着了。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
阖眼时,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眼廓向上勾,这就是广为人知的桃花眼。黎枝试图找出他丑的地方,鼻梁挺正,眉眼浓淡恰恰好。黎枝想到一个词——斯文败类。
宋彦城虽闭着眼,但并未睡着。黎枝的目光太有存在感,他何其敏感。但此刻昏沉难受,也懒得追问,于是装聋作哑,维持现状。只暗暗总结一番,得出结论——这女人,很喜欢看他。
交通拥堵让宾利走走停停,加重了宋彦城的头疼。
回到温臣公馆,宋彦城实在扛不住,直接回卧室睡觉。昨晚工作差不多通宵,凌晨四点忙完,又作死地和孟惟悉出去喝酒。估计受了风寒,他感觉自己体温在升高。
客厅里,黎枝奇怪这男人的反常。
“同居”近一个月,基本摸清了他的生活节奏。作为一个霸道总裁,他的工作量确实不算大,应酬也不频繁,倒像个蛮有规律的上班族。
黎枝瞄了好几眼,还是悄咪咪地走进去。
宋彦城完全沉睡,竟无丝毫察觉。
“猪一样。”黎枝小声辱骂。
宋彦城侧躺,被子掩住鼻子,只露出一双惟妙惟肖的眼睛。
他双颊潮红,黎枝觉得不太对劲,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果然,发烧了。
“第一次见猪发烧。”黎枝解气想。
解气不过三秒,她瞅他好几眼,还是好心出去买了药。
宝宝退热贴往他脑门儿上一粘,凉得宋彦城浑身一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半梦半醒间,隐约看见黎枝的脸。
四十一度的高烧不好受,迷迷糊糊又睡着。
黎枝站在床边,骂了不下一百遍“猪”后,口干舌燥,忽然觉得自己也挺无聊。没忍住,自己摇头笑了笑。安静里,她想起毛飞瑜早上问她的话-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什么眼神儿啊,缺德吧。
黎枝看着熟睡的宋彦城,心思如幽静深潭。发了一会呆,她才走出卧室,帮他关上门。
宋彦城一觉醒来,天已黑透。
烧退了,后背湿了个彻底,宋彦城掐了掐眉心,缓过这波眩晕感才慢吞吞地下床。他想去厨房倒杯水,打开房门,客厅亮着灯,黎枝歪躺在沙发上,撑着一边脑袋睡着了。
旁边的桌面上放着药,包装袋套着,还有一盒没用完的宝宝退热贴。
他走过去,人没醒。
药的右边,黎枝打开的电脑没有关,停留的页面是微博。
宋彦城拿药的时候,无意瞥见屏幕上的内容。
内容框里,是黎枝还没编辑完的一串文字:-
那天试镜,我很害怕,但我一想起他,便充满勇气-
他的眼睛,鼻子,嘴唇,每一个表情,我都记忆犹新-
昨晚念台词,有一句是“万物皆死的那一天,唯有你是永不凋落的玫瑰。”-
牵手时的温度好像能永存百年,想你哦,S。
宋彦城恍恍惚惚,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在一起,又跟迷宫似的。
牵手?
下午在老宅,他的确牵了她的手。
S?
这不就是宋吗?
再一细想,这女人有事没事总爱看他,给他买退烧药,他生病时,总在床前不肯离去。
一瞬间,宋彦城什么都明白了。
黎枝暗恋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