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回家后立刻给毛飞瑜打电话,那边不是占线就是无人接听。半小时后,毛飞瑜才磨唧地回电话,“干嘛呀?”
黎枝气得:“有你这么当经纪人的吗?一天到晚找不着人。”
那边是唱歌声,毛飞瑜“喂”了半天,“你说什么?”
黎枝拜服,提高嗓音:“我要和姓宋的解约。”
毛飞瑜:“疯了?”
黎枝冷静道:“合同在你那儿,你确认一下解约条件。”
毛飞瑜显然敷衍了事,“别发疯,我忙着呢。”
“毛飞瑜!”黎枝压低声音。
一块这么久,毛飞瑜自然抹得清她脾性,这是动了真格。他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行吧行吧,等着。”
几分钟后,黎枝听到他报了一个数字,凉意从天灵盖直劈脚底心。毛飞瑜走到KTV外,音响声渐小,他不耐道:“你又在搞什么飞机?”
黎枝一顿窝火,“这话问你自己,当初签的时候,你不是说找法务审核过吗?”
毛飞瑜理亏气势却不亏,“你这么缺钱,有的签就不错了!”
黎枝气急:“我不管,这解约款你赔。”
“没钱。”
“那你给我找律师。”
“没钱。”
黎枝握紧拳头,咬牙道:“我联系枫姐,让她帮忙……”
毛飞瑜打断,“你这是私下接的活儿,还敢让公司知道?嫌违约金不够多呢?”他压低声音警告:“合同是你自己签的名,爱干嘛干嘛去。”
毛飞瑜把电话挂断,只剩嘟嘟短音。
出租屋里的灯年久发暗,跟着窗外涌进来的风左摇右晃。黎枝瘫在沙发上好久,冻得双脚麻木,才慢吞吞地去关窗。
稍晚时候的栢铭集团,宋彦城开窗散烟味,夜风从窗缝劈入,吹开他额间的发,露出饱满天庭。季左将上周老爷子的体检报告放在桌上,“还是老样子,没有康复迹象。”
宋彦城踱步回桌边,拿起那些纸页卷了一圈,随意丢进桌上的青瓷花瓶中,划燃的火柴丢进去,青烟引出火苗,幽蓝变暗红,最后燃成半丈火焰。
他说:“告诉老徐,欠的人情我都记着。”
季左笑答:“老徐猜到你会这样说,他让我告诉你,不过举手之劳。”
宋兴东的体检报告相当于家族内的绝对机密,获取不易,这些信息,他大哥宋锐尧都未必能了解。
他侧过头,吩咐季左:“明天派车去接她。”
季左愣了下,“嗯?哦,黎小姐啊,接去哪?”
宋彦城看他一眼,平静道:“同我住。”
季左震惊三连,这么大尺度?老板不是不近女色?怎么还搞起女明星?
宋彦城睨他一眼,蹙眉不悦,“你什么表情?”
季左含蓄地点了下头,“我明白。”
“你明白了不该明白的。”宋彦城眉头皱得更深,但还是将前因后果简述几句。
季左这下懂了,以他的了解,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宋彦城低调内敛不争不抢,暗中部署这么些年——绝不允许任何环节出差错。
季左点点头,“好,我和黎小姐约个时间。”
“不用。”宋彦城说:“她闲。”
就这样,黎枝头顶巨额赔款威胁函,彻底体会了一遍什么叫自讨苦吃。跟她联系的还是季左,发了个宋彦城的住址定位以及他回家的时间。
“黎小姐,你可以在晚七点过来,宋总今天没应酬,会早点回家。”
“还有一份注意事项,麻烦你看看,疑问之处可以问我。”
黎枝打开文档,看了两行就翻白眼。二十多条“未经允许,绝不可以”,防贼也不过如此。胡乱收拾一气,她掐着点,十分准时地在七点之前打车去到宋彦城的住所。
温臣公馆地处中心商圈,大厦七十多层,集酒店式公寓和餐饮会所于一体,顶层住宅不过百户,闹中取静的好地段。黎枝没有门禁卡不让进。她拖着行李箱等在入户花园里,四面八方的风全往她身上扎。
今天低温零度,时间早就过了七点,黎枝坐在行李箱上冻得瑟瑟发抖。她没有宋彦城的号码,季左的也打不通。黎枝对的那点好感所剩不多。
宋彦城不是人。
又过去半小时,提示音轻悦,电梯门缓缓划开。不是人的宋彦城一身黑大衣,边摘手套边走了出来。黑色小羊皮左手还只摘到一半,他擡起头,见到坐在行李箱上的女人愣了下。
这个表情被黎枝捕捉到。
发愣?
他还敢发愣?
他有什么资格来发愣?
再好的脾气也扛不住,黎枝气呼呼地看着他,头顶一片柔和灯光罩下,让她白皙的面庞笼了一层雾气,眼神中的愤怒和指责……也没让宋彦城觉得多突兀。并且令他记起来,自己好像是说过,让她七点准时来等。
宋彦城视线垂于她的脸,什么都没说,越过人,解了大门的指纹锁。室内智能控灯,人进去便都亮了。黎枝跟在他身后,行李箱的滑轮咕咕作响。她把箱子不算温柔地往门口一靠,“砰”的一声宣泄不满。
宋彦城没回头,只不动声色地打开了地暖,“你住那间房。”
黎枝没好气儿:“哪间?”
宋彦城:“左。”
“左边是厨房。”
明明还有一间卧室,黎枝故意呛他。宋彦城转身看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黎枝蹲在地上收拾行李,低着脑瓜,头发遮住侧脸,只露鼻尖。虽然看不清她的嘴,但宋彦城直觉,就算没骂他,也一定没好话。
他打量的目光很有存在感,黎枝索性打开行李箱,把东西一件件往外搬,“拖鞋、洗发水、吹风机、纸巾、床单,全是我自己的,你要不点点数?”
宋彦城脚步顿了下,又转过身,还真朝着她走来。
他站着,她蹲着,宋彦城居高临下望着,正儿八经地数起来,说:“八样。”
黎枝:“……”
宋彦城背过身时,唇角轻轻抿了抿,眼角余光仍往后瞥了瞥。
地暖供热,冰冷的房间逐渐温暖。黎枝垂头丧气地蹲在行李箱旁,沉默十几秒,擡起头说:“你换人吧。”
宋彦城说:“可以。”
欣喜情绪刚起了个头,就听他说:“先付违约金。”
黎枝撑着膝盖站起来,“根本不合规,谁家违约金七位数?干脆送你一套房好了!”
她的声线很柔软,和她的长相相得益彰。哪怕是生气到极点的重话,听着也并不刺耳。甚至有那么两秒,宋彦城还悉心回味了一番,声音不错。
屋里回暖,他随手脱了外套,漫不经心答:“也可以。”
黎枝:“?”
“和季左预约,办好房产赠予手续,更替户主。”
黎枝无语,憋了半天才赌气说:“只有棺材。”
宋彦城点了下头,由衷道:“黎小姐未雨绸缪,有远见。”
“……”
“对自己真的很好。”
“…………”
黎枝发现,这人空有一副好皮囊,披着最贵的人皮,本质还是一头狼。
她愣神发呆,神游四海地站在原地,宋彦城眼神轻扫而过她的脸,随后走去书房。窗户缝透进来的风,恰好稀释了晚上临时饭局上的闷热乏腻情绪,甚至还有了些许轻松愉悦。
客厅里的暖气已经足够,黎枝待在原地,心情凉透。发呆半晌,才推着行李箱去房间。这公寓是宜居三室,装潢简洁质感的浅灰调,没有任何多余点缀,宛若样板间。黎枝带的东西不多,根本无心收拾,索性把箱子合上。
她去找水喝,房子的厨房是开放式,基本也就是个摆设,连口锅都没有。走进去时,黎枝被右边的动静吸引,刚看过去,一团黄毛活物便冲她而来。
黎枝吓得半死,看清楚了,竟是一只狗。看着挺肥,骨架也大,脑门儿上仿佛写着“我的狗生很幸福”。
她震惊了,宋彦城这种心狠手辣之人,竟然还养宠物?这宠物还活着,真够玄幻。
这狗对她不甚友好,龇牙咧嘴发出低哼。黎枝瞪它一眼,狗子便开始汪声嚎叫。
黎枝蹲下来,问它:“知道明天什么日子么?”
“汪!”
“离过年还有两个月的日子。”黎枝凶巴巴地指着它,“庆祝一下,明儿吃狗肉。”
狗子一顿狂吠,惊天地泣鬼神。
黎枝正无语,一双暗蓝色的拖鞋出现眼前,由下往上看,宋彦城淡着一张脸,正眼不瞧她。弯腰一把捞起狗,轻车熟路地夹在右手臂里,没感情地说:“你该吃饭了。”
宋彦城这只小金毛是什么双血统,还带芯片证书,在训狗师那儿待过,真跟成了精似的,对这些关键指令很敏感。一听“吃饭”,就以为是吃狗粮,尾巴狂摇,狗腿扒他的衣服。
宋彦城抱着它往客厅去,黎枝看见他从桌上的水果盘里捞了个东西,然后塞到小金毛的嘴里。这狗一牙齿咬下去,尝到了甜味,很满意,摇着尾巴一顿狂啃。
黎枝看清楚了,任何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宋彦城摸摸它的狗头,说:“晚饭不吃狗粮,吃梨子。”
说完,他还状似无意地瞥了眼黎枝,面容平静,眉梢轻吊。
黎枝:“……”
好狠一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