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眼中的湿漉我见犹怜,宋彦城甩手的动作暂停住。
就在黎枝觉得人间有希望时,他毫不犹豫的,更用力地甩开了她的手,命令似的语气,让她下车。
黎枝站在寒风夜色里吸尾气,看着宾利模糊成一个点直至不见。她沿着江边马路走,江风一波一波地往身上涌,黎枝打了个寒颤,终于记起自己该打车。
晚十点的住院部渐渐安静。
奶奶的病房是三人间,她上周做的手术,已经拆了支架,气色慢慢转好。
黎枝给看护阿姨带了夜宵,感谢她的照顾。
奶奶快七十了,身材微胖,短发齐耳,生病的原因,脸上的老年斑深了许多。
“囡囡,最近好忙的吧?瘦了好多的哦。”奶奶握着她的手。
黎枝反握住她,笑着说:“是的呀,我这刚杀青一个古装戏,马上要进组去拍现代剧啦,毛飞瑜还替我接了几个综艺节目,我正在考虑呢。”
奶奶颇感欣慰,“好,好。你要好好工作,等奶奶出院,让小毛来家里吃饭。”
黎枝应声,“您好好养身体,不用担心钱,我有很多钱的。”
奶奶摇摇头,“这里太贵了,怪我不争气。”
黎枝安慰她:“是人都会生病呀,您年龄大了,多正常的事儿是不是?”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其他病人已经休息,床头灯亮了一盏,把她的眼睛映得像刚冒尖儿的月牙。奶奶握着她的手不撒,哽咽说:“囡囡在外面很辛苦的。”
黎枝笑得灿烂,“放心,一点都不辛苦。”
离开前,她又去续了费。银行卡里的余额略有富余,虽然宋彦城那边是没戏了,但还不至于马上饿死。
黎枝深吸一口气,日子总得过下去。
她给毛飞瑜发了信息,决定接那支广告。
“宋彦城不要你了?”车上,毛飞瑜揶揄。
黎枝两眼一闭,转过头去当没听见。
“来,说说看,怎么这就对这个男人动心了?”
黎枝长得漂亮,明明亮亮的气质。初入行时,不是没有过明里暗里的试探,有一次,枫姐直接开了二十万一场饭局的价,但她都没答应。
那时候的黎枝,不可方物,赤诚勇敢。
毛飞瑜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女孩儿时的感觉。
“你别乱说话。”黎枝平静说:“我只是不想跟时芷若一块儿。”
毛飞瑜冷呵,“别作。”
到了地方,黎枝和一堆群演挤在一个房间等候,隔壁是单独的化妆间。周围人跃跃欲试地想去找时芷若签名,有个胆大的去了,五分钟后超兴奋地回来,“啊啊啊!时老师超好的!一点架子都没有!她的素颜好好看哦!”
“天惹,她竟然不介意素颜见人啊?”
“对!超美的!”
受到鼓舞,大家纷纷去要签名。
其中一个顺手拽着黎枝,“一起啊。”
人太多了,黎枝退无可退,十分被动地就被带进了隔壁房间。
时芷若坐在化妆台前,一件简单的V领纯色打底衫,肩颈的弧线柔软匀称。她正在上底妆,微仰下巴,百分百的侧颜杀。
保镖在拦人,闹哄哄的。
时芷若转过头,冲门口笑了笑,“没事儿啊李哥。”
黎枝尽量往后靠,低着头,仿佛这样就能降低存在感。
时芷若极具亲和力,挨个签名,时不时地传来笑声,末了,还与大家合影。
“Hello,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递杯水。”时芷若走近两步,声音逼近黎枝。
黎枝神思游离,还是旁人提醒才回神,“啊?”
时芷若看着她,挂着笑,“麻烦你,那个水杯。”
右手边的桌面上,一个透明的水杯,热气晕在杯口,水没凉透。
黎枝端起,终于擡头看她。
时芷若伸出手,微笑说:“谢谢。”
客气有礼,好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黎枝把水杯递过去,确定她接好后才松手。
时芷若望着她,嘴角勾了个小弧,然后手指一松,水杯坠地,滚烫的水很有技术含量地泼到了黎枝手背。
黎枝烫得本能缩手,最先响起的却是时芷若的痛叫,“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围上来,紧张兮兮地关心时芷若:“没事儿吧时老师?”
“快去医院啊时老师,哎,你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后半句是冲黎枝嚷的。
黎枝疼得没缓过劲儿,刚才那杯水全溅到了她手背,时芷若根本没有烫到。
她能辩解么?能澄清么?
有人会信么?
广告进度摆在那儿,一拍就到深夜。
黎枝的烫伤根本没工夫处理,散工后,手背上起了水泡。
“疼疼疼!”
毛飞瑜拿碘酒给她消毒,没好气,“知道疼做事儿还这么毛躁,该!”
黎枝龇牙吸气,“我说是她故意的,你信么?”
毛飞瑜没说不信,也没说信。
给她扎了圈纱布,忽然问:“你跟时芷若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这么不对付?”
黎枝:“高中时候她喜欢好帅一男生,但没追上。”
毛飞瑜白眼,“这跟你有屁关系。”
“那男生后来成了我的初恋。”黎枝嬉皮笑脸。
毛飞瑜辨别几秒,无语,“我他妈信了你的邪。”
他心里打着算盘,这只广告后期完成一播,也能替黎枝刷个脸,总能去争取几个通告吧。世事难,可谁不是这么熬出来的。他两年前能带出一个爆款,一定能出第二个。
这心灵鸡汤刚熬出锅,手机响,毛飞瑜听了几句,谄笑的表情顿时尬住——
制作方说,群演的镜头太多,所以删了黎枝的。
“得了,你也别搁这儿失落了,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黎枝回到出租房,脑里还重复着毛飞瑜的这句话。她坐在沙发上神思放空,被灯亮晃晕了眼睛才叹气回神。
习惯了习惯了,不就这么些事儿嘛。
黎枝收拾好心情准备去洗澡,手机响。
她瞥了眼屏幕,“季秘书”三个字以为看错。犹豫了下,黎枝按了接听。
“黎小姐,抱歉这么晚打扰。”季左急切道。
半夜十一点。
黎枝站在巷子口被风吹得清醒了些并且生出丝丝悔意。
脑子抽了吧,合同都不签了,这大晚上的还好心帮什么忙?
很快,黑色宾利如约而至,季左下车,“黎小姐,实在抱歉了,这么晚还让您走一趟。”
刚才电话里,黎枝已知道了前因后果。
上回去见的那老头儿好像发病了,哄不好,闹腾得很,吵着要见“红瑶”。痴呆症就是这样,阴晴不定,情绪不稳,跟三岁孩子撒泼似的。
季左已经替她拉开车门,“上车吧。”
车内灯光随之而亮,里面果然坐着人间毒物。
宋毒物依旧坐左边,叠着腿,不茍言笑。
尴尬多了,也就习惯了。
黎枝坐进去,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
这一次,季左话倒是多起来,“黎小姐,我看过你们拍的那个《胜利大逃亡》节目,您的参与度很高,环节设计得也很有趣,你会继续参加第二季吗?”
黎枝说:“我连第一季都没有参加过。”
季左:“……”
还嫌气氛不够尴尬吗。
季秘书终于不再强行尬聊自己不熟悉的领域。
车往出城的方向开,四十分钟后到了老宅门口。车还未停稳,黎枝看到坪院里有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
季左转过头,低声汇报:“是您大哥。”
宋彦城“嗯”了声。
他们下车的时间几乎一致,当宋锐尧从林肯车里下来时,黎枝眼前一亮,他们家盛产俊男吗?宋锐尧看不出太出年龄,但应该比宋彦城年长几岁。
“彦城你真有孝心,天儿这么冷,你都能从城东赶来。”宋锐尧一脸笑意。
宋彦城语气亦温和,“爷爷身体不适,做晚辈的,一定尽力做些让他开心的事。这一点,我与大哥的心是一样的。”
宋锐尧的笑意淡淡收敛,往前逼近一步,“你既叫我一声大哥,有些体己话还是想嘱咐你。”
宋彦城未应声,客客气气地点了下头。
宋锐尧侧过头,挨得近,乍一看,真像兄友弟恭的和气场面,他说:“爷爷手上还有10%的股份,哪怕你使阴招,骗到了手,也抵不过我手中的份额。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不如去国外度度假,这些年给你的钱,也够你当个潇洒富二代了。”
黎枝身负“女朋友”的角色,自然站得离宋彦城近。这么明显的讽刺和挖苦,方才对宋锐尧的俊男好感败了一半。
黎枝下意识地看了眼宋彦城,倒还好,仍是那副高岭之花的姿态。
宋锐尧笑了笑,继续道:“当初父亲执意接你回宋家,气得爷爷生了场大病。做人要知足,这点你一定要跟你母亲好好学。就算自己变不成凤凰,好歹把你给推上来了。”
之后,黎枝依稀听到“野孩子”“面子”“认祖归宗”等字眼。
她顿时醍醐灌顶,终于知道这位人间毒物在干什么事儿了——
争宠。
黎枝还未从“贵豪门真乱”的感慨里抽身,宋锐尧忽然看向她,方才阴招毒爪的凌厉收鞘,一派温和微笑,说:“彦城的女人缘永远这么好,女朋友都这么水灵漂亮。”
黎枝一点也没有被夸的喜悦。
“但也给小妹妹提个醒,我弟弟年轻,哪天让你受了委屈,比如被丢被甩什么的,你多担待。”宋锐尧说得和气,笑意盎然,却真真儿的阴冷如秋。
无人敢搭腔。
宋彦城站在她前面,黑色身影似要与这秋夜一脉相融。
宋锐尧占了上风,讥讽一笑正欲走。
黎枝看不惯也听不惯,她忽然向前一步,亲昵自然地挽上了宋彦城的手,笑容明亮大声问:“你会不会‘丢了甩了我’呀!”
她微仰下巴,语气轻俏,望过来的眼神却温婉绵长。
宋彦城与她对视,温热的掌心盖住她缠上来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柔情蜜意答:“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黎枝:这一届的总裁破事儿真多(嫌弃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