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晨轻轻推开了唐其琛。
这个动作虽小,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迎晨说:“不用了,我没事。”
唐其琛:“真没事?别忍。”
迎晨点点头,弯腰把鞋重新穿好,然后扶着办公桌一步步朝会议室走。
厉坤看着迎晨一瘸一拐地进了会议室,他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工作照常进行,平静、忙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厉坤走进电梯,大家才敢小声议论。
“刚来闹的那个女的,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不是真的吧,抢肾源?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那个男的呢?晨姐的前男友?”
“嗯嗯,应该是的,好帅啊。”
“是挺有男人味的,但我更喜欢唐总这类型哈哈。”
小八卦蠢蠢欲动,以至于唐其琛从会议室走出来,都没人注意到。
他站在那,敲了三声桌面。
一看来人,员工个个低头闭声,大气不敢喘,“唐、唐总。”
唐其琛扫了一圈,说:“做好分内工作,再被我听到一句,自己去人力资源部报道。”
他平静,但态度不容置疑,撂下话又返身去开会了。
今天下午的会议议题是矿山资源市场的开拓,相关部门列选出意向公司,逐一进行优劣分析比对。迎晨坐在唐其琛旁边,给出意见,提出疑问,发言十分严谨专业。
她水杯空了,唐其琛眼神示意秘书,很快又把水满上。迎晨这部分的发言结束后,她喝水润了润嗓子,然后起身去洗手间。
刚到门口,同事说:“晨姐,刚刚有人送了个东西给你。”
迎晨奇怪:“谁送的?”
同事边说边把一个纸袋递给她,小心翼翼道:“就是刚才那位男士。”
“哪位男士啊?”迎晨没反应过来,但低眼一看纸袋,便明白过来。
里头是一个鞋盒,看包装应该是在附近的小店买的。
迎晨掀开盖儿,是一双白色的平跟鞋。
秘书眼尖也瞧见了,劝慰说:“心真细。晨姐,你脚崴了,穿平跟鞋是要舒服一点的。”
迎晨笑笑:“谢谢,你去忙吧。”
原来厉坤没有马上走,而是去外面给她买了一双平跟鞋。
迎晨心里微微泛酸,下意识地往电梯口望去,好像他人还在那似的。
敛了神,她把鞋子放回办公室,然后继续参加会议。
一个小时后。
唐其琛安排好后续工作,闲下来时,才发现迎晨不在办公室。他找了一圈儿,最后在公司天台看到了她。
楼高,风大,迎晨的衣服被吹得紧贴身体,长发被她扎了起来。
“立秋了,少吹点风。”唐其琛的声音被风吹淡了些,走近她:“给。”
迎晨接过咖啡,“谢谢啊。”
她没喝,把纸杯放在台沿上,然后继续看远处。
唐其琛姿势放松,和她一样,双手撑着栏杆。
两人并排而站,中间只有风呼呼而过的声响。
唐其琛看到了她脚边的纸袋,问:“这是什么?”
“嗯?”迎晨看过去,哦了声,“鞋子。”
唐其琛心里明朗,笑着问:“那你还不换上?”
迎晨依旧穿着自己的高跟鞋,崴了的那只脚,脚踝有点红。她说:“穿了,就脱不下来了。”
唐其琛笑容更深,意有所指:“只要你想脱,怎么会脱不下?”
迎晨没说话,眼廓微微眯着。
唐其琛问:“你初恋在哪个部队?”
迎晨嘘了声:“保密。”
唐其琛:“是特种兵吧。”
迎晨侧目:“你怎么知道?”
“体格,身手,连走路带了股劲儿。”唐其琛说:“一般的军人,没他这么凌厉。”
迎晨笑了起来,“你还会看相呢?”
唐其琛也笑:“不会看。看了你两年,还是没看出你半点心思。”
迎晨嘴角弧度微收,别过头去,“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和厉坤在一起了。”
唐其琛搭在栏杆上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你喜欢他什么?”
迎晨眼珠溜溜地转了半圈儿,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然后说:“一见钟情。”
说完,自己就先乐了。
“没有那么多原因,看对眼了,就忘不掉了。”
唐其琛本想反驳,但设身处地一想自己,便沉默下去。
迎晨垂眸,十指交叠在一起,“他姑妈在办公室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真的。”
唐其琛:“嗯?”
迎晨说:“他妈妈生病,等来了肾源,我们家抢了。”
唐其琛平静:“你故意的?”
迎晨猛地回头,目光明锐看着他,“没有。”
唐其琛:“他知道么?”
蓦的,迎晨缓缓别过头,很久才说:“知道。”
但又能改变什么。
抢夺是真的,两个家庭的矛盾也是真的,厉母也的确过世了。
厉坤那脾气性子,能忍?
还不如把他给杀了。
唐其琛叹了口气,又问:“这么难,值得吗?”
风吹着,迎晨的眼睛有点发酸,她说:“没想过值不值得。”
唐其琛没听明白。
“感情怎么能用值与不值去定义啊?没那么复杂的。”迎晨娓娓道来:“别管中间隔了多少人,过了多少年,只要你一看到他,还有那种心动的感觉,就是值得的呀。”
迎晨转过头,笑眼弯弯,对唐其琛说:“过了年我就二十八了。但是从杭州回来的第一天,我在天台上再次见到他,哇,那感觉,好像自己又变回了十八岁。”
心动依然。
唐其琛久久未发言。
“对了。”迎晨想起来,“中午的时候,你对厉敏云说了什么?以她这性子,能够收口,啧啧啧,真的是奇观啊。”
唐其琛笑了笑,淡声:“就跟她说了会道理。”
“不可能。”迎晨否决:“厉敏云就不是能讲道理的人。你用钱砸她还实用一些。”
唐其琛接话:“嗯,对,我就用钱打发的她。”
迎晨半信半疑,“真的啊?”
“真的。”唐其琛被她这认真表情逗乐,一时忘情,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反应过来后,两人皆愣。
唐其琛冷静下来,竟没有把手收回,目光坦荡接受她的探究。
迎晨迅速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唐其琛也不尴尬,摊了摊手,自个儿打趣:“在打击中成长。”
迎晨没跟他开玩笑,静了两秒,“唐总,有些话我必须要说清楚。”
唐其琛坦然:“你不喜欢我。我已经知道了,从杭州到杏城,从分公司到总部,你说过很多遍了。”他自嘲一笑:“不止我知道,全体员工也知道了。”
这回轮到迎晨无言。
唐其琛擡手看了看手表,“快下班了。”
迎晨点点头:“嗯。”
两人一前一后,迎晨拎着厉坤给买的平底鞋下楼。
楼梯间,风声隔绝在外,一瞬安静。
唐其琛平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迎晨,我也一样。”
这无头无尾的半吊子话,乍一听无厘头。
可等迎晨明白过来时,唐其琛已经没事人一样,温润如春风一般地走远了。
六点下班。
迎晨刚按完指纹,唐其琛又叫住她,“别开车了,我送你回去吧。”
迎晨已经换上了那双平底鞋,“谢谢,不用。”
“脚崴了还敢开车啊?”唐其琛倒是出于好心:“你别想太多,我这纯粹是关心下属,换做别人,我一样送。”
迎晨嗤声笑,“是是是,不过,我脚真没事儿。”
唐其琛也就没再坚持。
下班高峰期,燕水桥这一块堵的很,迎晨觉得自己在开一只乌龟,临近七点才到万科城。
迎晨刚停好车,就看到厉坤站在电梯口。他背靠着墙,手指夹烟,倦色满脸。看到迎晨时,他下意识地站直了,目光往她脚上瞥。
半晌,厉坤问:“鞋合适吗?”
迎晨嗯了声,“你还记得我的鞋码。”
厉坤头点了下,“记得。”
迎晨快步了一些,走向他,“你吃饭了吗?”
厉坤说没吃,他把手上的塑料袋递过来。
迎晨看了眼,“是什么?”
厉坤:“一些消肿止痛的药。”
迎晨故作轻松,“你帮我上药啊?”没等回答,她自己先笑起来:“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她这样的态度,让厉坤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迎晨试探着,“你……上去坐坐吗?”
厉坤却突然蹲下来,肩胛骨轮廓拉出一道利弧,张弛有度的肌肉被衣料绷出清晰的痕印。
“上来。”
“啊?”
厉坤侧头,重复:“上来,我背你。”
话刚落音,迎晨就跟个小炮竹一样,紧紧地黏了过来,还特俏皮地说:“便宜不占白不占。”
厉坤嘴角往上,真是一点也没变。
迎晨搂紧他的脖颈,“我重吗?”
厉坤:“重。”
“去你的,我才九十六斤呢!”迎晨捏着他的耳朵轻轻拧。
厉坤浑身僵了下,又听她问:“我重吗?”
这回他聪明地摇了摇头。
迎晨正满意呢,厉坤说:“反正不轻。”
“……”
就这么一路把她背到了家门口。
迎晨被小心翼翼地放下,落地时,厉坤伸出手,稳稳将她扶住。等她站稳了,才说:“记得擦药。”
迎晨没答应,眼神儿水灵灵的,委屈着呢。
厉坤看穿了她心思,“你自己上药吧,我还有事,得回队里。”
迎晨本能地担心:“又要出任务吗?”
厉坤默了两秒,到底不忍心辜负她的灼灼目光,说:“不是。是队里的紧急集训。”
迎晨明显松气,“那就好。”
厉坤退后一步,“我走了。”
迎晨嗯了声,看着他。
厉坤转身几步,又停住。他侧过头,突然说:“小晨儿,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后头那句“我会给你答案”,在迎晨听来,无疑是天籁。
———
万科城是这片的中档小区,入了夜,小区里面很安静,路灯也调暗。厉坤从楼梯间走出来,心情说不出的释然。
他按了解锁,吉普车的车灯一瞬闪亮。而借着这股光,厉坤注意到一辆黑色路虎,静静地停在他车后。
车窗在滑下,里头的人露了脸。
唐其琛面色温淡,看着厉坤的目光,直接而无惧。
两个男人四目相接,无声胜有声。
数秒之后,路虎车的车窗闭合,悄然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