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宁被这声“唐太太”逗笑,很奇异的感觉,谈不上感动,一个很陌生的称呼。温以宁手臂上好像过了一层电,鸡皮疙瘩泛了好几层,最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唐其琛无奈道:“怎么了这是?”
温以宁实话实说:“就,有点老。”
温馨的气氛到这里正式收尾。唐其琛的嘴角很细微的收了一个弧度,他喜怒很少显色于脸,但温以宁知道,这是不高兴了。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牙齿磕住唇瓣,稍稍往外一扯然后松开,故作讶异道:“你的唇好薄啊,咬都咬不肿呢!”
唐其琛眼神晦暗不明,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低声说:“别来事儿。”
温以宁听懂了,从他怀里退出来,一瞬怯了胆,她摸了摸脑袋,就跑出去给他切水果了。端了一碟苹果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唐其琛在餐厅处,仰头看着墙上的照片。温以安的照片。
“吃苹果。”温以宁放下果盘,没多说。
唐其琛视线从照片上挪回她的脸,“妹妹很像你。”
温以宁没接这茬,把果叉一根一根的摆好。唐其琛从桌边抽出三根香点燃,插在了香炉里。除了给唐家先祖叩首,唐其琛不太信这些,行了个注目礼便算尽了心意。
他走到温以宁身边,两个人安静了很久,他才说:“妹妹的事,不用总一个人藏在心里,想说了,就跟我说。”
温以宁没应声,低着头,长发挡了大半侧颜,挺翘的鼻尖勾出漂亮的脸型,唐其琛把她的头发撩到耳后,然后食指微屈,刮了刮她的脸。
温以宁擡头冲他笑了一下,状似轻松无碍,隐忍在眼里一闪而匿。
唐其琛便不再继续,他说起自己,“我是在香港出生的,那时候家里的生意还在那边,我小时候基本就在香港和广州两地转。上小学的时候,才回的上海。”
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说起家事,这些私隐在这种家族里几乎是秘而不宣的事情。温以宁还是上回听陈飒提起过,隐约知道他南京外公家的情况,唐其琛身家丰厚,亚汇集团也是业内翘楚,这些年他却甚少见报,连百度百科都没有,社交媒体上几乎找不到关于他的任何隐私。可现在,他主动提及,温以宁是怔然的。
“我爷爷一生信奉的人生准则就是铁血,他对我要求很严,三岁就带我去马术,山庄里最小的一匹马,也有这么高。”唐其琛比划了一下到腰的位置,接着说:“有一次我从马背上摔下来,左腿和左手都摔断了,好了以后,我母亲对此颇有微词,但爷爷还是坚持让我继续。我的童年记忆很贫瘠,除了傅西平那一圈儿玩伴,基本不与外人接触。我小学读的是国际班,一年级就寄宿,几乎没有玩儿的时间。”
温以宁听着都觉得压抑,忍常人所不能忍,风光背后的苦楚和努力常常被看客忽视。
“我爷爷书房里,至今还摆着小时候揍我的戒条,说是忆苦思甜,长大了也不能忘性。”唐其琛平淡从容的笑了笑,“那真是阴影了,我手板都被他打出过血泡。”
温以宁忍不住皱眉,“你都这么出色了,还能打你啊?”
“字儿没练好,沾了一滴墨在纸上。”唐其琛回忆起来,仍是温和平静的,“老爷子常说的一句话,横折竖弯钩,就像为人处世,落笔成书,不能反悔,所以每一步都不准出错。”
温以宁渐渐懂了,他性格中内敛沉稳的部分,是怎么沉淀而来了。
“我母亲。”唐其琛看了她一眼,短暂的停顿,既是试探,也是征询。毕竟景安阳做过的事,搁谁心里都是过不去的一道坎儿。见温以宁目光闪烁,但到底还是沉了下去,唐其琛得到默许,才继续道:“我母亲是南京人,家里最小的女儿。她从北外毕业后就嫁给了我父亲,从此之后放弃了工作的机会,操持着这一大家子的琐碎事。她很辛苦,性格也强硬偏激。以宁,上一次是我大意,让你和你妈妈平白受了委屈。歉意弥补不了,以后我一定保护好你。”
温以宁记得,这都是他第三次为这件事自责了。或许当时是有记恨,但时至今日,温以宁忽然愿意往宽阔的方向去化解,身为人母,爱子心切,道义上她理解。但一想到江连雪那日瞬间苍老的伤心面孔,温以宁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她用叉子挑着苹果,一下一下的,心不在焉。
唐其琛的手心复上她的手背握住,然后顺着把那块苹果挑起,带着手一起往他嘴里送。温以宁被他这个动作逗笑,神情缓了缓,阴霾悄然退散。唐其琛跟她说这么多家里的事,用意她是明白的。唐其琛是想让她知道,世上的无奈和悲欢都是公平存在的,哪怕是他这样的家庭,也有不为人知的艰辛。她的家庭所发生的一切不幸,不是个例,更不是低人一等的证明。
他希望她坦然一点,开心一点,至少如今,她不是退无可退。
唐其琛愿意做她的后路。
正说着,江连雪散完步回来了。她手里提着一个很小的塑料袋,双手环在胸前,背稍稍弓着,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唐其琛礼貌的叫了声:“伯母。”
江连雪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就匆匆进了卧室,锁上了门。
温以宁看到她的背影,皱了皱眉,走过去敲门,“你怎么啦?跳广场舞扭到腰了?”
没回音。
“你别忍着啊,趁着还早,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江连雪暴躁的吼声隔着门板也冒着火:“别吵我!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温以宁莫名其妙,“不是,这才几点?”
“哐!”的一声巨响,是东西砸在门上的声音。温以宁也来了脾气,“不管就不管!”
母女两总能来一场突然的争吵,见怪不怪。
唐其琛拦了温以宁一把,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好了,不要跟你母亲争。”
温以宁静了片刻,也没放在心里,毕竟二十多年这么过下来,习以为常了。半小时后,江连雪又从卧室走出来,容光焕发,笑脸盈盈的哼着曲儿。唐其琛愣了愣,大概也被她变脸比变天还快的状况震住了。
江连雪擦了口红,头发也是风情万种的卷波,身材清瘦,穿衣服还是好看的。她拎出一个工具箱,笑着对唐其琛说:“会不会换水龙头?”
温以宁看她一眼,“水龙头坏了?我来吧。”
她刚要起身,被唐其琛抢了先,“给我吧。”
温以宁乐了,小声问:“老板,你分得清扳手和起子吗?”
唐其琛笑着说,“分不清。”神情分明是轻松的。
他边走边挽起衣袖,“伯母,哪里需要换?”
江连雪指了指厨房,“热水那边。”
后来温以宁不放心,还跑过去准备救场。但没想到的是,唐其琛应对自如,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她只见过唐其琛握着金笔签名时的俊逸姿态,却不料到,浸润在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里,也是这么融合好看。唐其琛换螺丝,拧水管,最后再用密封胶把接头缠了两圈。江连雪也是没想到,搁谁都会认为,这样的男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是活在云端不品人间烟火气的。
唐其琛洗完手,手指尖滴着水,“还有什么需要换的?”
江连雪嘴巴张了张,淡淡道:“没有了。”
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她想了想,又换上笑脸,忽然说了一句:“那个,小唐啊,待会儿让以宁送你去酒店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可一定要来家里吃早饭啊。”
话说得平平无奇,细想一下也合情合理。但唐其琛还是不尴不尬的僵了一下。僵的不是这话逆了他的心思,而是江连雪的态度。他这次过来也算正儿八经的见家长,江连雪的种种表现来看,对他的态度不甚明朗。
唐其琛这么游刃有余的一个人,这一刻心里也没了底。
温以宁在一旁自然是不会发表太多意见,表情平平的,看不出是失望还是乐意。
唐其琛应了江连雪的话,从从容容的站起身,“怪我没有顾上时间,伯母,那我先走了,您也早点休息。”
江连雪白牙一露,爽快应:“好。”
唐其琛又看了眼温以宁,“送我么?”
温以宁点点头,跟着起身,“走吧。”
拎着行李箱下楼,上了车后,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唐其琛还是挺无奈的,“早知道不把行李箱拖上去了。”
温以宁笑得肩膀直颤,“你当时怎么想的啊,看到你光顾着高兴,我也没留意。”
“你就笑。”哪有不憋屈的,唐其琛越过中控台,双手捧住了她的脸,然后狠狠吻了上去。温以宁化被动为主动,跟他接了一个情意绵长的吻。稍一透气,又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唐其琛沉沉喘着呼吸,眼神在暗淡的光线里闪着幽幽冥火,温以宁被他凝望得低下了头,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安静中逐步沸腾。她是紧张了,手指下意识地扯了扯裙摆,轻声说:“开车吧,住上次的酒店?”
唐其琛淡淡收回目光,按了启停键,“新装修的,味太重。”
温以宁便带他去了另一家经济型的,远一点的地方有档次更高的,但唐其琛说这里离她近,凑合住着吧。办手续,拿房卡,再把人送去房间,期间江连雪的电话催了三遍。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唐其琛的房间门刚打开,江连雪的电话又来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问:“你怎么还不回来?回来帮我弄网线,我看得正起劲呢。”
温以宁挺无语的,唐其琛弯了弯嘴角,嘴型说着:“回吧。”
这个丈母娘,比商业难题还难搞定。
温以宁也不知道江连雪今天是中了什么魔,一切行为极其反常,回家后,果不其然的,江连雪正优哉哉的看着电视剧。
“你不是说没网吗?”温以宁也坐了过来,就是挺郁闷的。
“哟,失望了?”江连雪笑着说:“坏你好事儿了?”
“边儿去。”温以宁不满道,但情绪也还平稳,默了默,她问:“你怎么了?”
江连雪手指猛地蜷了蜷,意识到她的意思,很快又平静下来,说:“能怎么,试试他呗。”
温以宁调侃道:“有钱就是大爷,这话是说过的来着?”
江连雪白她一眼,“别贫。”
安静片刻,温以宁问:“妈,你对他不满意吗?”
一天的尘嚣总算切入正题,电视中家庭伦理剧的聒噪台词一句接一句,江连雪目光定在上头,但神思不统一,她心里装了事的时候,侧颜祥和宁静,某一瞬间,温以宁甚至感受到了几分空洞的寂寥。
她把电视音量调小了些,遥控器还握在手心。然后抓过头,眼神平视女儿,“他待你很好,但你跟着他,就要面对他那个家庭。他妈妈太厉害了,我真了解这种人,金字塔尖尖的上层人家,做什么都讲究脸面。”
温以宁抿了抿唇,也不想太让她忧心,往乐观的一面引:“很多事急不得,以后慢慢来吧。”
江连雪认可地点了下头,“你定了决心,跟着这个男人,也只能慢慢来了。”语毕,她笑了笑,忽生感叹:“其实咱仨母女的命途都不顺。以安就不提了,去的早,我呢,年轻时候跟你外公对着干,断绝父女关系都要一意孤行的嫁给温孟良,温孟良这种老畜生,能让我给他生儿育女是他天大的福分。死了就死了,至少我还给他留了个种。至于你,呵,最犟的就是你了。”
江连雪的语气异常宁静,这是她身上少有的一种情绪,像一张若有若无的网,看不清摸不着,但那份压抑来得悄无声息、确确实实。温以宁心里不是滋味,轻声问:“既然过得不好,当年为什么不和爸爸离婚?”
江连雪轻飘飘的睨她一眼,“离了你和以安就真成孤儿了。温孟良这种人渣,把你俩卖去红灯区他都做得出来。要不是我,你能名牌大学毕业?你能顺顺利利的长大?做梦!”
温以宁默声。
“我不怕得罪人,现在是给他唐其琛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负的。记住了,以后是你和唐其琛过日子,遇到再大的问题两个人有商有量的,千万别吵架冷战,感情这种东西,初始时靠的是感觉和缘分,再往下走,就得好好经营了。他那个像巫婆的妈,以后指不定怎么刁难你,反正能让的就让让吧,以后我不在了,就真挨欺负了也别怕,这房子的户名还是你,再不济也是你的一个落脚点。”
这么一本正经的谈话从来就没有过,温以宁想笑,“什么叫你不在了啊,哦,我懂了,你要跟杨叔叔结婚啦?”
江连雪的面色如常,斜睨她一眼,“老娘游山玩水不行啊?!”
得了,这句话倒又有了她本色了。
温以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瞧见江连雪头顶心上有几根明显的白头发,便顺手帮她拨了拨,这一拨却拨了一小把头发下来,她啧了一声,“你也脱头发啊,我最近也掉的好厉害,你可以试试我那个洗发水。”
江连雪嫌弃的别开头,推着她的胳膊把人往外挡,“别弄我发型。”
温以宁嗤笑一声,准备去卧室洗澡。
刚转身,江连雪又把她叫住,“温以宁。”
“嗯?”她侧过头。
“上回我给你的房本收哪了?”
“柜子里啊。”
“都收好了?”
“锁着呢。”
“那张邮政储蓄卡的密码给我背一遍。”
温以宁服了,“干什么啊?”
江连雪笑意招摇,“你不是复旦毕业的么,秀秀你智商呗。”
温以宁气笑了,“什么破理由啊。”
“背不背?”江连雪还执拗上了。
温以宁不想再被她念叨,边往卧室去边伸长左手隔空摇了摇,“896521,招商的那张是反过来的。”
她答对了,江连雪就安静了。
偌大的客厅只剩她一个人,电视屏幕透出的光忽明忽暗,这部电视剧有一百多集,江连雪追到了七十五集,剧情正在放着男女主的生离死别。她目光冷下来,眼神渐渐变得浅薄,戏里的人生跌宕起伏,到了她这里,就只剩下悯默无言。
——
清晨醒来,温以宁开车去酒店接唐其琛。这人昨天也是轴劲儿上来,非要她把车开回去,第二天再来接他。男人心思挺难猜的,温以宁问他为什么,唐其琛说:“车在你那儿,你人就不会走。”
温以宁寻思着这是什么理由,无能理解。
唐其琛没事人一样的演了个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这不是在芬兰呢。”
温以宁当时被梗的无言以对,谁说男人不记仇,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全沉在心里头了,逮着机会就往你身上刺一下。她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老板,幼稚了啊。”
到了酒店,唐其琛已经起床了,他换了身浅杏色的风衣,里面搭了件深蓝色的高领羊绒衫。倒春寒,H市临江,温以宁怕他出去吹着风,便从他的行李箱里拿出一条薄薄的围巾挂他脖子上。
她开车带他去市六中附近吃了个早餐。吃完之后,唐其琛在学校门口看了一圈,看到右面墙壁的光荣榜上,至今还留着温以宁的名字。
第一列,第二个,复旦大学。
照片是她高中时期的毕业照,红色底,她穿着六中校服,长发别在耳朵后,露出精巧白皙的一张脸。笑得特别开心,眼里像住了星星。唐其琛看着看着,忽然弯了嘴角。像是隔着时空,和他的小姑娘见了面。
如今,小姑娘变成了他爱人,唐其琛周身都被一种奇妙的温暖所环绕。
温以宁手里握着热热的豆浆,咬着吸管小口抿,和他肩并肩,俏皮问:“想对这个小美女说点儿什么?”
唐其琛笑容深了些,目光还停在那张照片上,他说:“遇见你很高兴,以后的日子,也请承蒙关照了。”
温以宁勾了勾他的小手指,唐其琛便把她的手完全包裹进掌心,握得紧紧的。
两人午饭也是在外面吃的,今天阳光好,下午的时候又去西郊公园转了转,温以宁带他看幕府山,带他游横江水,带他走进人群里,感受这座南方小城的春日光景。这儿鲜有高楼,也没有错综交叠的城市立交桥,它简简单单的,心间多晴空。
四点多的时候,李小亮打来了电话,特没正经的侃:“宁儿,把你那男朋友带出来见见娘家人,别藏着掖着,是不是男人啊。”
顾着她和李小亮的种种交情,接听的时候,温以宁就按了免提,唐其琛全听到了。
她侧头挑眉,问唐其琛的意思。唐其琛略一沉吟,拍了拍她的手背。
温以宁顿时眉开眼笑,神气劲儿藏不住,“来就来,事先说好,拿出你们娘家人的礼貌啊。”
又聊了几句,温以宁和李小亮讲话的这种熟悉热络太过自然,听得出是真真切切的交情。电话挂断后,唐其琛冷不防的来了句:“他还敢约我见面,看来是上次手腕没掰够。”
温以宁气乐了,“老板,你真的是清华毕业啊?”
唐其琛睨她一眼,冷冷淡淡的,“买的假证,上海育x国际连锁双语学校毕业。”
温以宁愣了愣,“嗯?”
唐其琛说:“幼稚园。”
温以宁笑得直不起腰,蹲在地上肩膀颤抖,唐其琛也忍着笑,走过来朝她伸出手,温以宁握是握住了,但耍赖不肯站起来,歪着头冲他笑:“我要玩滑滑板。”
唐其琛手劲一紧,直接拖着她在地上滑。
温以宁笑得神采飞扬,这种简单的小乐趣随着阳光一起,悄然并入了彼此的生命里。
到了吃饭的地方,温以宁几个玩的好的早到齐了。李小亮一见着人,倒没什么苦大仇深的情绪,平心而论,他对温以宁某种程度上也超过了一般的情侣恋人,一个要好的挚友能得到幸福,掂量一下,还是欣慰比遗憾多。
唐其琛坐了几分钟就看出来了,饭局友好,不是鸿门宴。
他对这种场合的处理游刃有余,人情世故修炼得通透超然,哪怕真有什么为难也能轻松应对。温以宁大学毕业后就很少回老家了,在外打拼的这几年,也很少能交到什么真心朋友。唐其琛看得出来,她与这些旧友的关系是真的好。那个小名儿叫六六的男同学特能调动气氛,拿着酒晃晃悠悠的就冲唐其琛来了,“哥们儿,好本事,追到咱们班的班花,我现在正式宣布,你就是我们三班全体男生的公敌了!”
温以宁护着他,伸手一拦,笑着说:“他不能喝,我陪你喝。”
六六便做了个痛心疾首的表情,朝着自己的脖颈狠狠割了一刀,有模有样的对旁边的李小亮临终留言:“女、女大不中留,小亮老师,再见。”
温以宁上去踹了他一脚,又朝他做了一个开枪的动作:“biu!我宣布你活过来。”
六六瞬间弹坐起,敬了个少先队礼,“遵命!”
气氛像被小太阳微微炙烤,唐其琛自始至终都很安静地坐着。看着他们热闹,看着温以宁敞开心扉的另一面,她是能喝酒的,今儿也喝了不少,酒劲上脸,白皙的面容染了晚霞,看着很迷人。每上一道菜,他都很自然的夹了些在她碗里。唐其琛话不多,只在温以宁喝酒忘事儿的时候用手微微搂了下她的腰,提醒她垫垫肚子。
李小亮也没有苦情配角的自觉,反正也挺能嗨的,跟一群朋友有说有笑,喝酒也豪迈。
他一晚上都没敬温以宁的酒,他把这个仪式留到了最后。
李小亮给自己倒满了,杯底叩了叩桌面,“宁儿,咱俩于公于私都要喝一个。”
温以宁笑意淡淡,“行啊。”
两人隔桌相望,彼此眼里都发着光。
李小亮举着酒杯,隔空对她一点,“第一杯,希望宁儿一生平安,开开心心的!”
然后仰头一口入喉,紧接着斟满了第二杯,“第二杯,祝宁儿一生不缺钱花,长命百岁!”
温以宁听乐了,还转过头对唐其琛念了句:“这个祝福我喜欢。”
唐其琛的左手搭在椅背上,翘着腿,手指有下没下的轻轻敲着,他没说什么,纵容着她喝下第二杯。
李小亮喝的是五粮液,四两下肚面色不改,眼神越发明亮,他倒了第三杯,然后站了起来。身子一晃,到底是醉意上头,赶紧扶了扶桌角。目光明热赤诚的落在她身上,声音被酒精泡哑了,“最后一杯,宁儿,祝你一生幸福。必须给我幸福起来。”
温以宁嗓子堵了一样,酒杯握在手里都微微倾斜。刚要回应,手心一空,就被唐其琛拿走了。
唐其琛站了起来,一八七的个头撑着很有气场,室内开了空调,他外套一早便脱了,羊绒打底衫包裹着腰线,衬的人精神利落。他声音淡,对李小亮说:“那这杯你得敬我。”
语毕,酒都入了他的口。
气氛还是微妙的变了变调,大家人醉心不醉,很自然的盖过这个插曲,继续鸡飞狗跳起来。
吃完饭后又去唱歌,温以宁到了包厢还不放心唐其琛,那杯酒把她吓着了,毕竟刚做过手术。唐其琛说:“放心,你那是红酒,就一个杯底的量,不碍事儿。”
温以宁仍然埋怨了他好久。唐其琛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掐着她的下巴给了个吻,“再说一句,就接一次吻。我不介意的,正好给你这些男同学看看。”
温以宁脸颊烧热,挣开他就逃走了,欲盖弥彰的留了句:“我点的歌到了!”
唐其琛挑着眉,恣意闲适的看她落荒的身影。
她也没说谎,下一首真的是她的歌。
这是唐其琛第一次听她唱歌。
前奏响起的时候,包厢都安静了,一个朋友跟他说:“以宁唱的很好听的。”
第一句开口,唐其琛便明白是哪种好听了。
温以宁是语言类的专业,声音条件本身就不错,这歌也适合她,清浅婉转的曲调,平实温暖的填词,MV的画面一帧一帧镜头切换,也是很有意境的江南水乡。
刚才吻了你一下你也喜欢对吗
不然怎么一直牵我的手不放
你说你好想带我回去你的家乡
绿瓦红砖,柳树和青苔
过去和现在都一个样
你说你也会这样
慢慢喜欢你
慢慢的亲密
慢慢聊自己
慢慢和你走在一起
慢慢我想配合你
慢慢把我给你
后来每唱一次“慢慢”,温以宁的目光便都投给了唐其琛。隔着距离,隔着光影,隔着他们之间足足七年的缘分牵绊,到最后,温以宁感觉到自己眼眶微热,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没有你,但梦醒时,你竟然就在身边了。
聚会结束已是晚上十一点。
唐其琛沉默的开着车,两人一路都没说话。
他把车开回酒店,然后沉默的牵着她上楼,进房间。
关门时一声闷响,像是开关的拨动,彼此心照不宣。
唐其琛呼吸在升温,把她推到门板上,低头轻轻舔了舔她的耳垂。他沉着声音,只发出一个炙热的单音节:“嗯?”
温以宁抿唇微微笑了起来,擡眸看着他,明知故问,“嗯什么?”
唐其琛语气认真,把她压得更紧,“晚上给我唱的歌里,那句歌词还算数吗?”
温以宁搂上他的脖子,目光狡黠,“哪句呀?”
“你说,慢慢喜欢我,慢慢……把你给我。”唐其琛扶住她的腰,指间小范围的轻轻挑弄。
温以宁别开脸,笑意温淡,“歌词不是这样的,不是‘把你给我’。”
小狐貍故意的。
唐其琛眼神黯了黯,遂了她的意,“嗯,是‘把我给你’。”
温以宁笑意收敛,然后吻住了他的唇,含糊应道:“好呀,老板,我要你。”
之后的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
两人动情动心,终于以生命中的另一种形式让彼此坦诚相见。温以宁怕疼,好几次掐着他的肩膀抗拒,唐其琛忍的额头都是汗,佯装痛苦的说:“乖,别乱动,我刀口有点疼。”
温以宁眼里含着委屈巴巴的泪水,到底还是舍不得的松了手。
以至于到了后半夜,泪水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这才有了些许觉悟,唐其琛是不是用了苦肉计啊。
一晚旖旎,到最后,温以宁腿疼的都不是自己的了。
和着眼泪和汗水迷迷糊糊的睡着后,她忽然想起傅西平那天在病房说的话。
……唔,还真的都是真话呀。
凌晨三点,两次餍足后的唐其琛却迟迟没有入睡的心思。床上一片凌乱,空气里还有云雨过后淡淡的味道,床头开着一盏小灯,灯光调到最低。温以宁还是趴着的姿势,头发一团乱,衬的脸更小了。姑娘累惨了,眼角还挂着湿润的泪迹。
唐其琛就这么看了她很久,低头在额上落了个吻。
然后拿出手机,万年不发私生活的男人,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发了一条所有人可见的朋友圈。
只四个字——
“一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