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颗
佟辛掐了下自己的手指尖,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全场就程序一个稍微正常点儿的男人,“我看你俩都有臆想症,小霍爷就算了,周嘉正你也不去照照镜子,你一个卖火锅的有什么资格幻想。”
说完,程序还伸手拍了把他的脸,“哎,油油腻腻。”
周嘉正:“……?”
卖火锅的心里苦。
霍礼鸣开车送佟辛回学校,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等红灯的时候,霍礼鸣手指放在车窗边沿上,有搭没搭地轻敲。快到的时候,佟辛悄悄将那个包塞在座位底下,没有拿走。
一是东西太贵重,不管两人什么关系,这都不合适。
二是他俩还没什么关系呢。
回宿舍的路上,佟辛又碰到了靳清波。他站在香樟树下,这是女生回寝室必经的一条路,看到佟辛后,他不自觉地冲她笑。佟辛脚步一顿,下意识就往右边小路走。
她已经顾不上是不是不太礼貌,越走越加快脚步,还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有没有跟上来。好不容易到宿舍,佟辛“砰”的一声把门关紧,暗暗松了一口气。
手机响,佟辛赶忙接起,带着些许撒娇,“佟医生,佟博士,中国好哥哥。”
佟斯年笑了起来。
他刚去肝胆科会诊,这会儿才有空,嘘寒问暖的关心后,说:“在外面不要舍不得花钱,吃好点,待会我给你转点零花钱。”
“不用了哥,你留着当聘礼,赶紧给我找个嫂子。”佟辛嘟囔道,然后压低了声音问:“你和……姐姐怎么样了?”
佟斯年低声笑了下,“挺敏锐啊,佟记者。”
佟辛殷殷期盼,“有进展了吗?”
佟斯年想了想,说,“凑合吧。”
凑合是什么意思?佟辛还想再问,佟斯年直接掠过话题,“我马上要去开会了,辛辛,爸妈给你寄了点吃的,明天会派件。里面有两个袋子,小的是你爱吃的,大的那一袋是些特产,你拿给礼鸣。”
佟辛有点吃醋,“哦,大的给他,小的给我。”
佟斯年轻笑,“还不够你吃啊,爸妈是觉得,咱两家既是邻居,礼尚往来。他在上海,万一有什么事儿还是可以帮上忙。”
先惦记情分,再想到互帮互助。
辛滟和佟承望是十足开明的长辈。
“东西别放久了,怕坏,你有空就去送掉。”佟斯年叮嘱完挂了电话。不久,新消息提示,佟斯年在微信上给她转账3000元。
第二天早上顺丰就把快递送来了,还真是好大一纸箱。佟辛瞄了眼霍礼鸣那一包,清礼市的特产全都囊括,还有两瓶辛滟亲手做的辣椒酱。
亲儿子待遇了吧。
佟辛给霍礼鸣发微信说了这事儿,问他在哪里。很快,他直接回电话,“我完了。”
佟辛登时紧张,“怎么了?”
“我现在开不了车,眼泪狂流,得用脸盆接。”
“……”佟辛嘁了一声,“做作。”
霍礼鸣低低笑起来,是真的很高兴,“我现在有点儿事,你打个车来国金中心,可以吗?”
“好。”
电话挂断,他很快又发来微信,截了个图:“帮你叫了车,十分钟后南门接你。”
—
霍礼鸣从外头走进来,温以宁侧头看了他一眼,“忙完了?”
“嗯。”霍礼鸣把手机搁桌面上,往沙发大喇喇地坐下。
温以宁自己办了所英语教育培训机构,婚后也不全然依附于丈夫。这几天她去江苏出差,凌晨才到上海。上午过来拿份急用的资料,唐其琛不允许她又赶早开车,便让霍礼鸣陪她走这一趟。
不多久,温以宁也办完事,打量他许久,笑着问:“交女朋友啦?”
霍礼鸣也笑,“没有没有。”
温以宁大不了他几岁,以前关系就挺好,“跟我还打马虎眼呢?”
“真没有嫂子,我住清礼时,邻居家的小妹妹。”霍礼鸣说:“考到上海,跟你还是校友。”
边走边聊,温以宁还得回去开会,“徐津刚好顺路,我坐她车走,不麻烦你跑了。”
话落音,就听两声短鸣,“温姐,这儿。”
霍礼鸣也认识徐津,关系还行,他把人喊住:“等等啊,我拿个东西给你。”
他小跑去自己车,从后座把佟辛没要的那只包拿过去,“津姐,多了个包,送你了。”
“哟,这么大方啊。”徐津瞄了眼牌子,挑了挑眉,“我可不接受被别的女人拒绝过的礼物。”
“哪那么多讲究。”霍礼鸣没想太多,单手把包往后车窗里放进去,“慢点开车。”
“行,谢了啊。”
车子开出车位,霍礼鸣看奥迪拐了弯才转身走。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对面站着的佟辛。
她穿了件米色风衣,垂顺至膝盖,白球鞋和牛仔裤很有少女感,是人群中一眼能锁定的人。对上她的目光,霍礼鸣莫名其妙的,竟然有点紧张和忐忑。
“就到了?”他走过去。
佟辛点点头,忽然就乖起来了,“你跟我约的时间真的很好,但凡早一秒或者晚一秒,都看不到你艰苦朴素不浪费的一面。”
霍礼鸣神经一跳,神他妈艰苦朴素,再听不出是讽刺,他也白混了。
“上车的那个是我嫂子,上次你见过的。车里的那个是她同事,我们认识很多年了,那个包你不是不要吗,我也退不了,放我那儿积灰。”停顿半秒,霍礼鸣说:“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啊。”佟辛语气挺平静,“你只是送了一个女人两万八的包而已。”说完,佟辛展颜笑得牙白如贝,“喏,东西拿好哦,里面还有辛主任亲手做的辣椒酱。”
霍礼鸣有点不确定了,刚才那事儿,就这么过了?
他怎么觉得心里毛毛的呢。
佟辛往右前方擡了擡下巴,“我去买杯奶茶。”
霍礼鸣自然而然地去排队,这家店他没来过,习惯性地入了个会员。十分钟后,他把草莓啵啵果递给佟辛,“喝吧。”
佟辛嗦了口,“好喝。”
“那也只准喝一杯。”
佟辛忽地擡起头,闲聊一般地问起,“姐姐现在还在驻唱吗?”
“嗯,她不缺地方,只看心情。”
“她怎么不住你那房子了?”佟辛眼珠儿一转,“你知道她现在住哪里吗?”
“在南罗区那边租房子。”霍礼鸣不以为意,“听她说房东还不错,租金划算,设施也好,是套新装修的复式公寓,小区安保也不错。对了,你还不知道吧。”
佟辛眨眨眼,“嗯?”
“这还是你哥,佟医生给介绍的房源。下回一定当面感谢他的照顾。”
佟辛嚼着草莓啵啵,腮帮一鼓一鼓的,心说,佟医生可能不是很想和你当面呢。
“怎么忽然不说话了?”霍礼鸣瞥她一眼。
“没事儿。”佟辛叹气,“只是忽然想到一个小傻瓜。”
“嗯?”
“被人卖了,还要笑着替对方数钱。”佟辛无辜答。
短暂安静,霍礼鸣转头看别处。
商场前坪来往人流量大,路过的不乏俊男美女。恰好,一个高挑且瘦的长发女生从他俩面前走过去。女生衣品不错,九月底也不怕凉,露出一截光裸的腰窝,腰窝上有个獠牙魔鬼的纹身。
霍礼鸣的视线落在那个纹身上,纯属被图案吸引的。
但在佟辛看来,这人就是在看腰窝。
“美女好看吧?”她轻飘飘地问。
霍礼鸣挪回视线,“嗯?”
佟辛:“送她个包吧。”
霍礼鸣:“……”
这妞,记仇。
奶茶喝完,他把人送回学校。
下车的时候,他忽说:“徐津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佟辛莫名其妙,“啊?”
霍礼鸣眼神散漫,语气却认真,“还有,我记住了。”
“……”
“包不能随便送别的人。”他说。
直到进宿舍,佟辛还觉得燥热未褪。脑子里一直回响“别的人”三个字。他说不能送别的人,那是不是表示,她算是自己人?可自己人也分好多种,她又被划分哪一种?
佟辛猛地摇头,这比高考还难。
福子她们还在外面,说是吃过晚饭再回来。宿舍里只剩佟辛一个人,六点半,她去了图书馆。佟辛是很典型的沉浸式学习,注意力非常集中。这一待就到了晚九点,佟辛走出图书馆才看手机,福子发来消息,说大堵车,估计还得一个小时才能到。
这个点,图书馆这边已经很少人了,高楼耸立沉默,路灯昏黄,天空乌云遮月,是要变天的前兆。从图书馆回女生宿舍有点远,佟辛怕半路下雨,于是选择绕湖走林荫道。
初秋绿林还未完全凋零,依旧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佟辛在鹅卵石路上走了几米,忽然慢下脚步,皱了皱眉回过头。这一回头,吓得她差点把书掉地上。
看清人,佟辛压下狂蹦的心跳,靳清波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的?
三五米的距离,他穿着灰色衬衫,也不说话,就这么对她笑。
佟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尴尬地弯了下嘴角算是招呼,然后转身加快脚步。路上没人,从树叶间隙里漏下来的灯光徒添诡异气氛。佟辛很敏锐,她能感知,靳清波一直跟着她,并没有离开。
佟辛干脆大方搭话:“学长,你回宿舍的吗?”
靳清波点头,“是啊。”
他的表情在半明半寐的光影里格外瘆人,佟辛背脊冒冷汗,这个湖很长,前面那一截还单面靠山,会更黑。她抿了抿唇,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找到霍礼鸣:
[快给我打电话]
其实佟辛完全没底,纯粹是本能使然,等她发完信息后才觉得这样于事无补。可手机忽然一震,霍礼鸣来电。
佟辛飞快接听,克制住语气,轻松愉悦还带着些许撒娇意味,“喂,别催啦,我在回寝室的路上呢。都说了回去再打给你的嘛。”
霍礼鸣在家里刚洗完澡,擦头发的手一顿。
“你等会啊,我开个免提,我饭卡不记得落没落图书馆,我先找找。”佟辛又说。
霍礼鸣很快意识到,这是她给的暗示,开免提,就肯定是给在场别的人听。他很上道,立刻配合着“嗯”了声,算计好时间后,适时喊了声:“宝贝儿。”
佟辛耳根子一麻,手机差点握不住。
男人的声音很有质感,像凉风乍起的秋夜里,一床刚刚好的丝绒被。佟辛镇定下来,忽然觉得没那么忐忑了。
她开了免提,开启调情模式:“你今晚在干吗呀?”
“和程序他们吃了个饭,刚到家。现在不干吗,想你。”透过免提,霍礼鸣的嗓音带了一层电一般,又沉又苏,“你呢,今天想我了没?”
佟辛轻笑出声,“你猜。”
“我能猜别的么?”他低问。
佟辛下意识的,“不能。”
霍礼鸣拖着长长的尾音,吐字慢,“看来我想猜的,还真被我猜中了。”
佟辛一时有些凌乱了,他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这是在逢场作戏!猜什么?有什么好猜的?佟辛还紧张起来了。
霍礼鸣没让场面安静太久,“宝贝儿,还没到呢宿舍呢?”
佟辛凝神,“我不想快点到,你陪我说说话。”
霍礼鸣背靠落地窗,漫不经心地来了句:“你先叫我一声宝贝。”
佟辛:“……?”
她一时分不清,这人是入戏太深还是高度敬业。
“不叫啊。”霍礼鸣唇角敛着淡淡笑意,“那男朋友要生气了,我生气,是很难哄的。”
佟辛心跳剧烈,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耳道里放一次烟花,噼里啪啦,连成绚烂一片。说起来,霍礼鸣也算是假公济私,趁机逗逗她,不管她那边什么情况,既能打电话,那人身至少是安全的。
打电话还要说这么亲密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拉他做挡箭牌,旁边肯定有追求者。
霍礼鸣没指望她能搭理,不抱希望。
但很快,佟辛软糯清甜的声音入耳,“别生气啦,宝贝儿。”
霍礼鸣:“……”
他可耻地心动了。
心动的时候,最易入戏当真。他甚至有预感,这或许是个好时机。关于一年前的那个生日愿望,关于他曾许诺的,考上好学校,愿望就能成真。
一旦触动这根弦,所有节奏和韵律都由此发酵,为他推波助澜,为他摇旗震鼓。霍礼鸣不自觉地握紧手机,语调放缓,有了几丝不自知的深情,他说:
“佟辛,这一年,我给你发过微信,但你不回我,其实我还有点失落。我知道你对我介怀,你十八岁生日那晚,对不起,我的确给你打马虎眼,没正面回应你。我们现在在一个城市,不说虚的,以后我……”
霍礼鸣低了低头,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承诺,“带你喝不同的奶茶,兑各种杯子,只要你喜欢。”
他都快被这番内心剖析给感动了,够真诚,够温柔。
电话那头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回应。
霍礼鸣想,小妞妞肯定是感动得无以言语了。他把手机拿离耳畔一看,顿时面如死灰。
手机息屏,电话早就挂断了。
事实上在两分钟前,佟辛回头看了眼后面,靳清波明显吃惊,然后丧丧地往反方向离开。
佟辛彻底松气,印了印额头上的冷汗,恍恍惚惚地将手机揣回兜里。惊魂未定地到宿舍,才记起霍礼鸣这位中国好邻居。
她赶紧回电话过去,“诶,刚才谢谢你啊。”
霍礼鸣算是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心如死灰,这事儿也不必再提,只挑重点问:“你遇到麻烦了?”
佟辛没瞒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可能是我多想?”
霍礼鸣淡声,“你一点都没多想。”
佟辛不是没有过被男生追求的经历,但靳清波这一种,既不明说,也不否认,却又随时出现,或者换一种说法,是阴魂不散的,她真的拿不准。
唯一确定的是,靳清波每次对她笑,那种感觉令她毛骨悚然。
周一下午就两节专业课,傍晚,佟辛和福子她们去外面吃鱼粉。结果一出校门儿,又看见了靳清波。佟辛这一刻特别生气,连着几日的郁结终于喷薄。
她撒开福子的手,“你们先去,我马上来。”
靳清波见她走来,笑得更加明显。
佟辛冷着脸,离他两米远站定,很认真地说:“学长,我这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这人性格敏感,不说出来,我自己不痛快。如果有得罪的地方,你多担待。第一,你大三,我大一,不同系不同专业,我想,也没有做普通朋友的必要性。第二,我有男朋友。”
佟辛脸不红心不跳,说得坚决又理所当然。
这几句话其实很不好听,但佟辛已经忍无可忍,就算是说她自以为是,她也得把态度撂明白。
但靳清波一点也不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是那副意味不明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我喜欢你的名字,我一直以为是星星的星,没想到是辛苦的辛。真的很特别。”
前言不搭后语,简直对牛弹琴。
佟辛无奈又无力,完全不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
正僵持,背后由远及近一道声音,“这位老弟,你这样是不是不合适啊?”
拖腔拿调,吊儿郎当,语气里的不正经全然不知收敛。佟辛怔了怔,还没回头,肩膀一沉,热烈的,夹杂着淡淡薄荷烟草香的气息笼罩而来。
霍礼鸣揽住她的肩,轻轻把人往身上带,一个宣示绝对主权的嚣张姿势。他要笑不笑,眼神像磨钝的刀,克制伪善,却又不失杀气。
“大三了?那应该懂点人事了,怎么还上赶着当男小三啊?”霍礼鸣薄唇轻启,一字字的如刀刃,“我这人文明,一般情况下不护短,只护佟辛——再缠我女朋友,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