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颗
年前这些日子,辛滟和佟承望都会受邀去参加论坛讲座,几天见不着人。佟辛放寒假,佟斯年一有空就带她去外面下馆子。
这天,两人去吃德庄老火锅,佟辛在车里念叨:“你是医生,还总在外边吃饭。”
佟斯年笑道,“怎么,要给我做饭?”
“是要你给我找个嫂子。”佟辛俨然敲黑板划重点的小老师,三句不离家中头等大事。
佟斯年头疼,这妹妹,尽得辛滟真传。
“哥你春节几天假?”
“三天吧,初二值夜班。”
“那你们医院,年后会招新的吧?”
“应该,不过ICU别人都不太愿意来。”一是要求高,二是负压大。就算愿意来,待上半年受不了就又都走了。
佟斯年问:“怎么?”
“那你留留神,那种年轻漂亮的小姐姐,可得抓紧了。”佟辛压低声音,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佟斯年哭笑不得,“待会在礼鸣面前别乱说话,给我留点面子。”
佟辛一愣,“他也在?”
佟斯年把车调头,边看后视镜边说:“嗯,回来接你的路上正好碰见,顺便了。”
车刚停好,安全带还没解,医院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主任。行,好,二十分钟吧,我这边过去有点堵。”佟斯年捏着手机晃了晃,无奈叹气,“一个病人出了点意外,我得回医院。”
佟辛隐隐有预感。
果然,佟斯年交待:“让礼鸣带你吃饭吧,我给他打个电话。”
佟斯年赶时间,很快走了。
霍礼鸣受人之托,怕佟辛找不着地方,就到电梯口等。
电梯门划开,恰好对上视线,霍礼鸣故意作弄,“怕不怕啊,你哥不在。”
佟辛睨他一眼,“该怕的是你。”
“为什么?”
“你钱包不保。”
霍礼鸣一想不合理,“怎么又成我买单了?白给你当了那么多天斯文保镖了?”
一提这事,佟辛的良心还真的痛了痛,于是退让道:“好吧,这顿我请。”
“你请?”霍礼鸣皱了皱眉。
佟辛以为他会说——我从不让女的买单。
他却倏的悦色浮面,“那我得多吃两碗饭。”
“……”
佟辛感慨,还真是职业影响啊,一男的,吃软饭吃得这么理所当然。
服务生过来点菜,反正是自己买单,佟辛便不客气地全点了自己爱吃的。霍礼鸣坐得不太直,靠着椅背,一只手搭着凳子边沿,百无聊赖地看她点菜。
服务生礼貌问:“你们吃什么锅底?”
佟辛看着他,“你吃辣吗?”
霍礼鸣摇头,“不太吃。哦,你帮忙点个水果拼盘。”
服务生热心建议,“不如点个鸳鸯汤底吧?”
佟辛默了默,那还是别鸳鸯了吧。
最后她要了菌子汤锅底,很快上菜,霍礼鸣拿公筷将腐竹海带这些放进去,“你哥怎么会想当医生,这么忙。”
“他从小就想学医。”佟辛说:“我哥周岁抓周,抓的就是听诊器。别的小孩儿买玩具,他买骨架骷髅这些。他五岁就敢杀鱼了。”
霍礼鸣点头,是个狠人。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霍礼鸣带着些许调侃意味,“女学霸的理想,说出来我开开眼界。”
佟辛调酱料的手一顿,若无其事道:“记者。”
“娱乐记者?”霍礼鸣不太当回事,笑着说:“我有熟人,以后能给你介绍明星资源。”
佟辛擡起头,轻声打断:“不是那种记者。”
霍礼鸣无言,被她认真的目光盯着,自觉不再玩笑。自这个话题后,佟辛吃得很沉默。筷子一点一点拨弄葱姜蒜,明显心不在焉。
霍礼鸣把熟透的腐竹夹她碗里,“怎么突然还有偶像包袱了?”
佟辛瞪他一眼,脸上写着“要你管”!
霍礼鸣失笑,“你们这种乖小孩儿,是不是都喜欢让人猜心思?阴晴不定的,还以为又得罪你了。”
佟辛没好气:“那你猜,你猜我现在什么心思?”
“想骂我。”霍礼鸣眉峰上扬,“但又不敢骂。”
佟辛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霍礼鸣还逗人上瘾了,“那你骂一下我听听。”
“你什么怪癖啊,烦人。”佟辛懒理他,夹了一筷子小鸭肠放进火锅。
“真不会骂啊?”霍礼鸣说:“我教你。”
说罢,他把佟辛刚才放进去的鸭肠烫熟了夹去她碗里,“你看这个东西像什么?”
“像你的职业。”
霍礼鸣心梗半秒,无言以对。
佟辛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地又把鸭肠夹出来,然后往盘子里一丢,“去你鸭的!”
“……”
“骂对了吗?”
“……”
两人对视,三秒窒息般的安静,佟辛冲他眨了下眼,像是触动开关,心情和这沸腾的火锅一样,忽地舒朗开来。
霍礼鸣哈哈大笑,眉眼活泛,身上的凌厉气质拂灭不见。
佟辛被他模样晃了晃眼,她脸有点热,欲盖弥彰地低头吃东西。笑意在嘴角探了头,一点点的,跟清酒似的。
几天后,春节至。
霍礼鸣在清礼市没亲人,自然就回去上海过年。
除夕这天,佟承望亲自下厨做年夜饭,佟教授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辛滟却看哪哪儿不顺眼,佟承望笑呵呵的不反驳,但也不改正。
佟斯年今年终于排班到年三十和初一轮休,都除夕了,仍忙到下午三点才到家。辛滟立刻撒手厨房,过来跟儿子说正事。
“你李叔的一侄女,国外上学,正好回来过年,约个时间见一面。”
佟斯年无奈,“我没记错的话,比我小五六岁?妈,我不喜欢小太多的,不懂事。”
一旁在吃草莓的佟辛感觉有被内涵,龇牙咧嘴敲桌子抗议。佟斯年笑着揉了揉她脑袋,“家里有这一个够伺候的了。”
辛滟忧心愁眉,“介绍的你又不要,平时也没见你有什么女性朋友,有点休息总去酒吧听歌,有什么好听的?能听出女朋友来?”
佟斯年扶住辛滟的肩膀把人往厨房推,笑着说:“对您儿子这么没信心了?”
“只剩寒心。”辛滟不乐意地走进厨房,忽地扬声,“大蒜怎么是这样切的呢,去去去,我来!父子俩都不让我省心。”
年夜饭,佟家四口其乐融融。
辛滟给一双儿女发了红包,还把有意包好的铜钱饺子“无意”夹给佟承望,嘴硬心软道:“来年可让我省点心。”
佟斯年也给佟辛红包,里面装了银行卡,轻声说:“一闪一闪亮晶晶,佟家小星星快乐,健康。”
春晚直播时,外头已隐隐有爆竹声。
佟斯年坐在沙发上,草莓还刚只拿到手里,医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前几日一个肠梗阻病人病情突然恶化,值班医生摸不准情况。
佟斯年条件反射地边接边去拿外套,“好,我就来。”到门口,他冲屋里喊了声,“辛辛好好陪爸妈,医院有点事我得去看看。”
辛滟和佟承望把人送到门口,还给儿子拎了一袋草莓,“去吧去吧,拿给值班同事吃,开车注意安全。”
佟斯年匆匆往医院赶,才出小区,电话又响。
他看了眼屏幕,按了接听,“礼鸣?”
霍礼鸣忙不叠道:“佟医生,不好意思打扰啊。想托你一件事儿。我走的时候,不记得燃起阀门关了没有。”
佟斯年皱了皱眉,“哎呦,不凑巧,我在去医院的路上。这样吧,我给辛辛打电话,让她过去帮忙看看,行吗?”
想了想,他又改口:“我把辛辛微信推给你,具体的你教她怎么做。”
就这样,佟辛在除夕这天,和霍礼鸣成为了微信好友。
佟辛看到他发来的申请备注:斯文人。
斯文人还挺懂行情,通过后二话不说,直接发了个200元的红包。然后再说事。
过了一会,佟辛回了个表情包——[嫌弃]
嫌弃钱少啊。
此时正在上海的霍礼鸣,笑了起来。
一旁喝酒打牌的哥们儿面面相觑,然后暗中观察。
霍礼鸣:“半年工资都在这了。”
佟辛:“你半年工资这么高?我还以为是三年。”
“我就这么不值钱?”
“谈什么钱?”佟辛说:“有辱斯文。”
霍礼鸣脑子突突的,行吧。
很快,佟辛的视频语音打了过来。铃声骤响,震得霍礼鸣差点把手机掉地上。他一手捞起且正好按准接听键。
佟辛的声音猝不及防响彻包厢:“我出门了,现在去你家。”
所有人安静,所有注意力都在语音上。
霍礼鸣无他妈语,拿手捂了捂手机,擡头低声呵斥:“看我干吗,都有病?!”
程序摸了摸脑袋,欲盖弥彰地向大伙儿解释,“邻居,邻居家的妹妹,真邻居。”
佟辛从门口的报箱里找出备用钥匙,进去他家厨房,“怎么看关没关啊?”
“右边白色的旋钮,是不是归零了?”
“嗯!”
“但指示灯还亮的。”
“什么颜色?”
“绿。”
“绿?”霍礼鸣皱了皱眉,“那我真的忘记关。”
佟辛擡头观察许久,“你这燃气灶装得有点高。”
霍礼鸣忽的笑了下,“知道你矮,我家有楼梯。”
一般女生听到自己矮多少会有点介意,但佟辛完全不。她已经一米六五,并且还有继续生长的趋势。十七岁的女生,都偏向于娇小可人的审美观,她在班上的女同学里,已经算是……高个儿了。
所以乍一听,佟辛还觉得挺悦耳。
她去杂物间搬楼梯,手机搁在桌子上,所以霍礼鸣只能看到天花板。他下意识地提醒:“你好点拿,那楼梯有点重。”
几个小弟倒吸气,偷偷拉着程序的衣袖,“我操,小霍爷这是有情况?”
程序故意吊人胃口,“你觉得有就有呗。”
佟辛将楼梯搬去厨房,再回来拿手机,她一路小跑,画面抖得厉害,霍礼鸣能看见她晃动的长发丝。
“两个开关,是哪个?”
“第一个。”
佟辛刚要放手机,霍礼鸣倏地又说:“手机立起来,让我能看到你。”
佟辛懵了懵,继而耳尖发热。
“万一你从楼梯上摔下来,我还能马上打120。”
佟辛:“?”
发热的耳尖一下子退烧了。
很快,燃气灶关好了,霍礼鸣语气松了些,“梯子就放那,我回来自己收拾。”
佟辛嗯了声,走时,她在门口顿住,视线又移回屏幕,“那个寻人启事,我拿点走,明天回乡下拜年,可以帮你贴一些。”
霍礼鸣眉头舒展,眼里点点笑意,“这么好啊。”
佟辛反驳,“不是特意对你好,是想早日找到你家人,至少能让你正回来——你这人吧,太歪了。”
程序他们竖起耳朵,人人震惊脸。
霍礼鸣投降的语气,“好好好,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行不行。”
佟辛没有吭声,她不自然地结尾,“那我挂了。”
“等会。”霍礼鸣把人叫停,然后放低声音,“新年快乐啊,小妞妞。”
“轰”的一声,烟花恰好划亮天边,映红了佟辛的眼。她下意识地望向光亮处,烟花棱角显现,散去,烟云薄薄弥漫,宛若涂出一片星轨。
佟辛的耳朵,是真的发了烫。
心绪被那声“小妞妞”搅得有点飘,她就这么脱口而出:
“嗯,新年快乐啊……霍鸭鸭。”
视频断了,手机还捏在掌心,霍礼鸣架着腿,明暗光影里看不清表情,但他整个人在这一刻的感觉都是平和近人的。
安静五秒,憋太久的这群人终于爆笑,“哈哈哈,神他妈霍鸭鸭!”
“小霍爷你离开才多久就改名了?”
“我怎么觉得有点甜。”
“你他妈异食癖。”
程序凑过来,“小霍爷,难怪你从不和我们去泡温泉。”
霍礼鸣皱眉,“干吗?”
程序挤眉弄眼,只有他抓住重点,“原来你那个……歪了啊。”
霍礼鸣冷笑,猝不及防地伸手勾住他脖颈,膝盖一顶,利落干脆地把程序摁在了地上,嘴里咬着的烟迷住了眼,霍礼鸣微眯眼缝——
“给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