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颗
其实用不着霍礼鸣放狠话,这骗局一戳穿,被骗的老人家第一个不干,抓头发的,报警的,骂骂咧咧的,摊主哪还顾得上佟辛。
佟辛转身继续走。
好远一段路后,霍礼鸣把她叫住,“你好像很喜欢路见不平啊。”
他撞见的都有两次了,正义感是好事,但,他提醒说,“万一没人照看,你这样会很麻烦。”
佟辛停下脚步,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是他自己说的。”
“嗯?”
“他问我,很厉害是吧?”佟辛想了想,坦然从容,“我就是证明给他看,我是挺厉害的。”
霍礼鸣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佟辛已经走进了小区大门。
几天后,霍礼鸣又印了一箱子寻人启事,和之前剩下的一起码到墙角。那儿还有半米高的存货,他刚想去倒杯水喝,手机响,程序打来的。
程序的嗓子跟打鸣似的,“小霍爷,两件事跟您汇报。第一,周嘉正的火锅店年后开业!”
一提起周嘉正,霍礼鸣就脑仁儿疼。
周嘉正是他上海的哥们儿,典型的钱多任性,跟霍礼鸣关系铁得紧,一听他来清礼,立马就决定在这边搞投资,说死也要和小霍爷死在一块。
他直接忽略,问:“第二件事。”
“下周我来清礼市看你!!”
霍礼鸣嫌噪,手机拿远耳边,等那边安静了,才挪回去,“随你。”
“我操,你咋就这反应呢?”
“我对你要有什么反应?”霍礼鸣轻嗤,“别恶心我。”
“我也不敢让你有反应啊,我他妈吃不消。”程序就是这贼痞的性子,大大咧咧的性子,乍一看有勇无谋,他跟霍礼鸣认识快十年,交情没得说。
程序嬉笑,“下周六晚到,要不要给你带几个妞?”
霍礼鸣淡声,“嗯,带你妈来吧。”
这就膈应得慌,程序为难道:“恐怕有点困难,我都不知道她坟在哪儿。”
不正经交流了三分钟,程序总算关心了哥们儿一回,“在那边还好吧?心情可还愉悦?身体是否健康?有没有感受到世界的真善美?”
霍礼鸣无他妈语。
但最后三个字,脑子里忽然蹦出那个怪力小萝莉。
“对了,我可给你提个醒。”程序是飞速跳跃式思维,想一出是一出,只不过这一次,他语气是认真的,“付家那小子最近很嚣张,到处编排你,这就算了,他一张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过你得注意点,这狗逼真可能到清礼找你麻烦。”
霍礼鸣火气陡升,“他嫌活得不痛快就尽管来。”
程序叹气,“总之,你最近多注意。”
敲门声响,霍礼鸣也不想聊这糟心话题,转身就把电话掐了。
他打开门,戾气未散,阴鸷地积在眉心,加之在家只穿了件白T短袖,手臂上的纹身一览无余,看起来非常修罗。
佟斯年愣了下,有那么半秒怀疑自己是不是敲错门了。
霍礼鸣一见是他,表情收了收,“佟哥啊。”
佟斯年手里拎着车钥匙,车就停在路边没熄火,很急忙的样子,“不好意思啊,我是有个不情之请。我本来答应去给辛辛送伞的,这天马上得下雨。”
天际阴沉,云团厚重快要砸到地上似的,是变天的前兆。
“爸妈都不在家,医院刚才来电话,有个危重病人得手术。”佟斯年为难道:“你能不能帮忙去给辛辛送下伞?”
霍礼鸣:“几点下课?多少班?”
“五点半,高二(1)班。”
“行。”
佟斯年如释重负,“谢了啊。”
霍礼鸣看着手里那把草莓图案的小花伞,轻嗤,不太配,大力水手比较好。
五点刚过,雨就下起来了。
临近放学的自习课,又没老师在,教室里乱哄哄的,大部分人无心学习。
鞠年年在讨论选秀出道的男明星,偶尔犯花痴。
杨映盟切的一声,“就那种白斩鸡身材,有什么好喜欢的?”
鞠年年誓死捍卫偶像,“你懂什么?那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无脑滤镜。”
“死开!”
杨映盟是学校富二代里比较有名的一个,家世显赫的小少爷,性格自然傲气,他拿过海报伸到佟辛面前,“那要佟辛说,就这,这帅吗?”
鞠年年跳起来要打人,“还我海报!”
杨映盟死皮赖脸地问佟辛:“你喜不喜欢这款啊?喜不喜欢?不喜欢是吧,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杨映盟之心,全班皆知。
隐隐的、暧昧的笑声刚传来,就听教室右边一声尖利的叫声:“你干吗又拿我东西啊!”
全班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几乎同时一个往后看的转头动作。
第二组第四排,李芙蕖站起来,委屈的、大声地质问她的同桌,薛小婉。
李芙蕖梳着公主头,良好的家世让她的漂亮多了一分高高在上的凌厉。
薛小婉脸通红,低着头,蜷着背,一语不吭。
“芙蕖,怎么啦?”与李芙蕖玩得好的两人走过来。
李芙蕖更委屈了,指着薛小婉说:“你要用,跟我说一声就是呀,我不会不给你的。可你三番五次这样,我,我……”
欲言又止,我见犹怜。话虽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同学小声议论:“是说薛小婉偷东西?”
“天,不会吧!”
眼见形势控制不住,班长走过来主持正义,问李芙蕖,“到底怎么回事?”
李芙蕖挤出两滴眼泪,“她拿我的卫生棉!”
全班炸开锅了。
男生哄堂大笑,女生惊愕地看向薛小婉。
薛小婉仍是那个姿势,低着头,弓着背,桌上摊开一张写了一半的试卷,手搭在上面一动不动。
她像一块木头。
以至于很小声的,“我没有”,都不被人听见。
同学们的反应,让李芙蕖更有底气,索性哭得更厉害了,抽抽搭搭地控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你条件困难,可我们是同桌,你也不能这样啊。”
李芙蕖的朋友帮腔,“就是,芙蕖没得罪你吧。”
“贵的买不起,七八块一包的也有啊。”
“连这都要拿。”
在她们眼里,穷,就是原罪。
薛小婉咬着唇,试图擡起头来理论,可一听她们的话,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她一遍遍地说着“我没有”,但教室里的起哄声太大,盖过了她的声音,或者是,根本没人去听她说话。
“我没有。”薛小婉嘴唇翕动。
教室里,嘲笑声、议论声、李芙蕖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浓密的网,比外头的阴沉天气还要令人窒息。
佟辛挺直背脊,写完试卷的最后一道题目,笔尖停在上面好久。
李芙蕖那边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那就报学校,反正你本来就是要退学的。”
一定是语气太讨厌,佟辛忍无可忍,倏地一下站起来。她转过头,目光冷冷地盯着说话的人:“她说她没有,你们没听见吗?”
清冷的一句话像开关,全班瞬间安静。
完全不敢置信,佟辛竟然替薛小婉说话了!
李芙蕖面子挂不住,这会反应过来,肯定是不会服软的,“她说的话也能信?”
“那凭什么你的话就能信?”佟辛淡声问。
全班同学瞪大眼睛,内心疯狂叫嚣:卧槽!佟辛和李芙蕖正面刚!
恰逢时候,赶过来送伞的霍礼鸣,在教室门外脚步一顿。他眉头皱了皱,然后定在窗户斜后方,饶有兴致地看着佟辛。
李芙蕖大概也没想到这一出,一脸懵地看着佟辛,没吭一个字,眼泪倒是汹涌了些。
佟辛还是四平八稳的语气,“你先别哭,外头走廊上的监控范围可以看到你们的座位。等查完监控,你再哭也来得及。”
李芙蕖气急败坏,“你!”
佟辛直视她,“我可以帮你去报告老师。”
一旁的鞠年年早就看不惯李芙蕖的娇小姐做派,附和道:“就是,查监控,如果事实不符,该退学的就是你哦。”
李芙蕖突然大声哭起来:“她就是拿了,就是拿了!她这样的人,拿我东西很正常!你为什么要针对我?”
佟辛依旧平静,“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教室再一次寂静如坟。
窗外的霍礼鸣,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从老师第一天安排薛小婉当你同桌,你就对她各种嫌弃。拿你的优越感,当做衡量他人道德的标杆,你没有这个权利。”佟辛一字一字地说。
十几秒的安静后,教室忽然的,统一的,自发的,响起疯狂的掌声。还有男生吹起长长的口哨。
李芙蕖羞愤难当,大概没料到场面会反转成这样。她破口大嚷,“和她同桌的不是你,你当然在这儿说风凉话!”
佟辛二话不说,合上试卷,然后直接将桌子搬起来,搬到李芙蕖旁边。她眉眼淡,平静说:“换吧,我和她当同桌。”
这操作。
这操作!
全班再一次惊呆。
李芙蕖愣愣望着她,傻了一般。
座位就这么换过来,只是李芙蕖把桌子搬到佟辛原来的位置时,新同桌“无辜”地叹了一大口气,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怎么这么倒霉!”
李芙蕖觉得羞辱,但她刚才就是这样对薛小婉的,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能干巴巴地受着。
闹剧平息,仍有人时不时地往后看。
探究的目光如万箭穿心,扎在薛小婉身上。从头至尾,她始终不曾擡起头。直到一只干净白皙的手伸过来。
佟辛递过粉色包装的纸巾,“别哭。”
放学铃响。
鞠年年立马冲过来,一把抱住佟辛激动道:“辛辛子威武霸气!”
杨映盟也围上来,今天的爱慕又多了一分。
几个人收拾书包,鞠年年挽着她的手,叽叽喳喳地走出教室。
“李芙蕖这个小白莲太解气……咦——”鞠年年忽然收声,眨巴眼睛看向走廊栏杆那儿。
霍礼鸣一八五的身高太惹眼,再配上他这张有点野的俊脸,存在感淡化了周遭一切。
佟辛看到他,也有点懵。
霍礼鸣走近两步,把手里的伞递过来,“下雨了,你哥让我来送伞。”
佟辛慢半拍地接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礼鸣看她一眼就走了。
不知是否错觉,佟辛总觉得,他转身的那一瞬,好像是在笑。直到霍礼鸣的背影消失楼梯口,佟辛留意到,他今天,里面的那件打底衫是高领。
高领把他脖子上的纹身遮得严严实实。
回回见到他,他从来不穿高领,大冬天的,露出修长脖颈一点都不怕冷。那么今天……佟辛恍然,是因为要来学校,怕吓着她同学吗?
鞠年年拽着她的手,激动问:“这是谁啊!也太有型了吧!是谁啊辛辛?!”
佟辛垂下眼眸,心思分了岔,忽然就不太想告诉任何人新邻居的信息了。
她淡声道:“没谁,就我哥的一个病人。”
“啊?”鞠年年纳闷,“你哥哥不是在ICU工作吗?他是很严重的病?”
“也还好吧。”佟辛语气四平八稳,“我哥给他做过手术,算是救命之恩。”
“什么手术?”
佟辛轻轻扯了下嘴角,说:“换了张脸——他以前太丑。”
“……”
“这是他手术后第一次出来见人,怎么样,勉强还能看吧?”
“……”
作者有话要说:小霍流泪,佟医生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