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卓裕借口说:“还约了个朋友。”
姜宛繁适时告诉他,“谢宥笛发来了地址,差不多可以走了。”
两个人怀着心知肚明的默契对视一眼。卓裕眼梢带笑,随后一本正经地起身,“姑姑,姨妈,我们就不陪了。”
直至听见车启动的引擎声,屋里的人才收敛笑容。姨妈问:“就这么走了?你也不留他们再坐会儿?”
这话里的阴阳怪气带着看把戏的热闹,卓悯敏越发心烦,冷呵道:“我怎么留?脚长在自己身上。”
另一姨妈说:“你也别拱火,人家两口子有事要办,怎么留?那是人家的小家庭了,过多干涉岂不是显得这长辈没分寸。”
“不过,卓裕这媳妇,也是个会来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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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你姑姑她们此刻有没有在说我坏话?”车里,姜宛繁贪凉吹风,把手伸到窗外,五指张开过冷风。
“坏话不至于。”卓裕说:“换着法子夸吧。”
“漂亮在我身上不是夸奖,顶多算是陈述事实。”
卓裕乐出了声,把车窗一点点关掉,逼得她连连缩手,“这么美的人,别吹风了,吹病了就成病美人,到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像禽兽。”
回到四季云顶,卓裕做的事确实很禽兽。
他好像,特别执迷于洗澡的时候。朦胧雾气带着闷热的潮湿感,窄小空间提振敏感,就连动情时的任何声响,都成为了环绕背景乐。
卓裕习惯性地在纤细腰肢上落下痕印,斑红似初熟的草莓。每每姜宛繁抗拒时,他总能说出天衣无缝的理由,“等夏天穿泳衣的时候,我就不亲这儿了。”
姜宛繁:“?”
“我一个人看就好。”
在这种事情上,卓裕好像特别有求知欲,姜宛繁忍不住问:“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成绩很好?”
“一般吧。”卓裕亲了亲她锁骨,“一本过线不到200分。”
“……”
他躬身往下,一个动作后,姜宛繁揪紧床单,床面上如褶出一朵怒放的花。她将哼叫忍进喉咙,微颤着声音问:“我是什么难解之谜吗?”……你要用这么多手段来各种探索。
卓裕擡起头,眼角烧红似的,鼻尖凝着一滴汗,偏又语气无辜,“我只是想做个称职的小白脸。”
夜云翻涌,星月依稀,姜宛繁被他折腾狠了反倒越来越清醒,既然说到高考分数,她好像一直没问过卓裕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卓裕淡声说:“S大。”
姜宛繁吃惊,“体校?”
卓裕嗯了声,方才摇曳之中,头发乱得趴在前额,眼神也淡然许多。他问:“你是不是美院毕业的?”
假装没听出他故意为之的转移话题,姜宛繁答:“和怡晓同校,算起来,我是她学姐。”
卓裕笑,指腹有下没下摩挲她细白的肩头。
姜宛繁换了个姿势窝在他手臂间,“等新房装修好了,我店里有很多东西想搬过去。有两件女褂我最喜欢,不过是红底的,与新房的装修风格是不是不太搭?”
卓裕闭目养神,听得却不敷衍,“可以把储物间的装潢做成不一样的。”
“没事,我拿另一件浅黄色纱粤绣斜襟女褂,更加清秀淡雅,反倒有视觉上的反差。”姜宛繁对绣品如数家珍,“笔筒、纸巾盒,带点民族元素很点睛。卧室不用做隔断,摆一架丝质屏风,也不会显憋闷。”
卓裕大多听不懂,听到这,很关心,“屏风上绣什么图案?”
“墨竹,磐石。”
“噢,”卓裕语气失望,“还以为你要绣鸳鸯戏水,就跟咱俩刚才做的事一样。”
姜宛繁翻身捂住他的嘴,“裕总,我要曝你黑料了啊。”
卓裕侧开脸,漫不经心地纠正:“这算哪门子黑料,顶多是桃色新闻。”
姜宛繁乐不可支,轻捏他的鼻子,“你还挺会给自己加戏。”
磨蹭之间,万物复苏。
姜宛繁被他用力抱住,眼神由淡转浓烈,像续杯的红酒,他说:“Action。”
这一次结束得快,姜宛繁好像也摸到了他的命门,知道他在怎样的表情、呼吸频率下最敏感,卓裕大概没料到她也有这一招,闷哼一声别夹……
卓裕双手撑着床,不至于压疼她,埋头在她颈间平复心跳,姜宛繁顺着他后背的肌肉轮廓来回描绘。卓裕不算瘦,背阔肌的肌理分明,不是随便长长就能长出来的,他的手臂、腿,都不难看出训练痕迹。
姜宛繁问:“我好像一直没听你说过你的爱好。”
“赚钱。”
“这不是爱好,”姜宛繁没理会他的调侃,认真道:“这只是求生的本能。”
安静片刻,卓裕转过脸,蹭去她另一边的肩窝,慢声说:“以前喜欢滑雪,后来家里出了点事,我就来兆林工作了。”
一语概括,他并不想多谈,轻舔她凸起的锁骨传递情绪的信号。姜宛繁拍了拍他的背,“那,你有没有什么收藏品,或者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想要带去新房?”
良久,卓裕平声:“没了。”
“噢。”姜宛繁悠悠翻过身体,转而背对他,懒懒道:“困了,睡觉。”
乍然一空的怀抱溜进冷气,卓裕不满意,下意识地去捞人,贴着她的耳朵说:“我后天要出差,两天就回。”
—
开春之际是店里相对比较忙的周期,夏装预定,旗袍和汉服的定制最多。春节假后,面料采选,运输时效都出了点小问题,姜宛繁在三方沟通中忙得焦头烂额。
那次她一个人去林家吃晚饭,卓悯敏顺口提了句,有两个表姑妈要来她这儿选点东西。姜宛繁本来没在意,但这几天扎堆地来。来就来吧,开门迎客的,谁的生意不是做。可这俩人极其挑剔,“这个面料太硬了,花纹这一块有点复杂,还有没有别的?”
吕旅耐心推荐了很多,都能挑出刺。
后来姜宛繁过来亲自作陪,俩人才稍稍满意。把姜宛繁的情况一顿了解,扯些有的没的聊,又问店里生意这么好,收入能到多少。
姜宛繁看了几次时间,耐心到了极限,把话挑明了说:“我还有点急事要处理,要不您们先挑着,看中哪样跟小吕说。”
她能看出对方的不高兴,管不着了。
一小时后,吕旅过来说:“人走了。”
姜宛繁还在记电话,“买了什么?”
“什么都没买。”
姜宛繁手一顿,“啊?”
“挑了几样问价格,可能对价格不满意,我都按你说的打了个很低的折扣,结果她们还是不高兴。”吕旅挠挠脑袋,小声说:“我觉得她们大概是想你白送。”
姜宛繁想了想,摇摇头,“不会。可能是我没陪好。”
吕旅知道她最近事多,一车面料因厂家无法按时交货过不来。
“师傅,你说,张经理那边,是真的没有货交,还是把货交给了别家?”
姜宛繁头疼,她也早想到了这一点。
这车面料是意大利定制,用作初秋款衬衫、丝质裙装以及部分发饰、丝巾饰品的制作。以往合作都很顺畅,今年却突然有了变故。本想打感情牌,但对方并不买账。姜宛繁索性也直接,那就重新谈价钱。
张经理沉默了会,“你出什么价?”
姜宛繁报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数字。
那头说:“好,我去协调。小姜,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电话挂断后,姜宛繁坐着久久没出声。小吕担心她,“师傅。”
姜宛繁不适地活动了下脖子,“没事儿,肩膀有点疼。”
“那我给裕哥打电话。”
“他出差了。”姜宛繁把人叫住,“我晚上睡店里。”
相比四季云顶,在结婚之前,她其实更喜欢睡店里。休息室是单独从工作区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单人床,小书桌,唯一复杂点的就是装了一台投影仪。姜宛繁本来想找一部电影助眠,但片头还没放完,她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此时的岳海市。
丁江公馆的饭局还未结束,卓裕看了好几次手机。
发过去的短信姜宛繁一直没有回,他不放心,径直离座去外面打电话。
吕旅接得快,“裕哥咋啦?”
“你宛繁姐呢?下班跟你们一起走的吗?”
“她没走,她说你出差,今天她睡店里。”吕旅说:“我师傅这几天可累了,我估计她是睡着了。她颈椎病犯了。裕哥,改天你带她再去拍个片吧。”
卓裕掂着手机回到包厢,和周正低声交待了一番,然后笑着起身,说:“不好意思各位,我有点急事要处理,这边招到不周,饭局之后,楼上安排了活动,大家尽兴。”
卓裕拎着外套,脚步匆忙离去。
客户表示理解,但仍好奇,“裕总是出了什么事?只要是在岳海,我们也能帮得上忙。”
周正说:“他夫人不太舒服。”
“啊?裕总什么时候结的婚?”客户惊讶,“他是现在赶回去吗?”
周正见怪不怪,“是啊,两人小学同班,青梅竹马,定过娃娃亲。”
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也是得力干将的必学技能。
岳海市临海,气候潮湿多雨,雨季尤其。倒春寒混着疾飞的雨水,体感湿寒,像是又回到了冬天。卓裕不断看时间,几次让司机再快一点。
司机姓王,“裕总,饭局上你也喝了不少酒,就不休息一晚再走?”
“姜姜没接电话,店里人说她今天不舒服。”卓裕的手机一直握在掌心,怕错过信息,“我不放心。”
“你对小姜真好。”老王跟他时间久,偶尔也能聊上几句真心话。卓裕的情况他很清楚,也是由衷替他高兴,“两口子感情好,做什么事都会越来越顺的。”
卓裕不由笑起来,“嗯,你是过来人。”
“那可不,家和万事兴,老祖宗的话是有道理的。”手机在仪表台上震,老王瞄了眼,没接。
卓裕也瞧见了,发话:“是嫂子的电话,接吧,别让她担心。”
“诶诶,谢谢裕总。”老王降慢车速,伸手摁了接听,开了免提。
可就是这一秒的分心,卓裕率先看到危险,一辆水泥车车速极快地从右边变道过来,“往右打方向盘!!”卓裕大吼,老王反应已足够快,一把将方向盘横转打死——“嘭!!”的一声巨响,来不及了。
水泥车撞在副驾和后座中间的位置,老王没事,但卓裕被这剧烈的冲击力震得五脏六腑都在颤,脑子嗡声一片,眼前混沌沉沉。耳里像被塞进一个喇叭,循环着刺耳尖锐的金属声。
等他恢复意识,心跳一点一点归于原位置时,才发现右边身体疼得难以言喻。
副驾座位被撞偏离,正好卡在卓裕的右腿和右车门缝隙中,这样相当于形成一个三角空间,卓裕受钳于当中不得动弹。他仔细甄别身体所有的疼痛反应,左手能动,没有呕吐眩晕感,没有生命危险。
老王吓坏了,“裕、裕总。”
卓裕深呼吸,冷静吩咐:“受伤没有?能不能动?能动就先下车。”
路人报了警,好心人纷纷围过来帮忙。车门打开后才发现,卓裕被移位的副驾座位卡得死死不能动弹。十分钟后,消防车赶到。消防员仔细看了现场后,做出救援决策,“钢筋卡住了右腿,蛮劲出不来,要用液压钳把座位剪断。会有点疼,忍着点。”
受困的角度十分精妙,贴着他的腿、右手腕内侧,无论哪种切割方式,都难免二次受伤。
卓裕说:“来吧。”
液压钳,切割机轮流运作,滋滋金属声连带一片火花闪电星子。
卓裕手腕被灼得一片黑,继而发红,反复作业的位置甚至开始出血。他忍痛,咬牙,额头上豆大的汗往下坠,贴身的衬衣也已湿了不知几遍。
就在这时,手机响。
卓裕一看,登时沉了眼,他看向消防员,“麻烦先暂停一下成么,我媳妇给我打电话了。”顿了下,他又说:“麻烦您别跟她说。”
电话接通,姜宛繁声音还有点干哑,“我刚睡醒,你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啊。”
卓裕压着呼吸的频率,“没事,有点担心你。今天很累吗?”
“事有点多,一万个不想动。”姜宛繁问:“你呢?现在在哪?晚上喝酒了吗?”
血从手臂伤口往外冒,卓裕疼得龇牙,汗水咸且冷,滑到他舌尖,卓裕忍不住咽喉咙,他说:“喝了点酒,现在在回酒店的路上。”
姜宛繁释然,“难怪听着有点吵,像在马路边。”
卓裕深吸一口气,尽快结束通话,“我明天回来,你早点休息。”
“好,明天见。”
电话挂断一瞬,卓裕忍不住伏腰,头往下埋了埋,缓过这几秒剧烈疼痛,他擡起头,冲消防战士抱歉道,“可以了,继续吧。”
姜宛繁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周正在次日清晨六点给她打的电话。
姜宛繁坐在床上,还以为是幻觉。听清楚了,慌慌忙忙下床,被柜子一角勾得绊倒,膝盖实打实地跪在地上,疼得她眼泪狂飙。
到岳海也就一小时车程。
姜宛繁出现在病房时,卓裕以为在做梦。
两人对视的此刻,非静止场景。直到姜宛繁几度张了张嘴,想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卓裕连忙道:“我没事,就是手擦伤了,不告诉你是不想你担心。”
这几日的阴郁情绪似是到了一个阙值,姜宛繁心里堵得慌,脾气冲地脱口而出:“你这是自以为是,自我感动。你是不是还觉得挺光荣?”
卓裕哑然无语。
姜宛繁不想在这种时候扯一些有的没的,可本能使然,根本控制不住。她的眼眶先红,“那天晚上我问你,有没有要带去新房的纪念品。你说没有。但我去过你的公寓,在你的房间里看到了很多东西。”
荣誉证书,奖杯,熠熠生辉的挂牌,201x年滑雪锦标赛冠军。以及压在衣帽间最大的柜子里的,一只黑白相间的滑雪板。
“既然不值得纪念,又为什么要把它们藏起来呢。”姜宛繁有理有据,“还是在你心里,我没有资格知道你的过去,我这个人,只听得进好话?”
卓裕本能打断:“不是。”
“不是什么?”姜宛繁咄咄逼人,“那你现在做的事,又是什么?”
“吕旅说你不舒服,我不想让你更担心。”
“你到底是跟谁结婚?”姜宛繁质问,眼睛似深海,有雾蒙蒙的水汽,也有摄人心魂的气势,“我来看你,是我作为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本能。我现在走,是因为,卓裕,我真的真的很生气。”
卓裕被问无言,下意识地起身。
“你给我躺好!”姜宛繁厉声呵斥住他下床的动作,神色犀利冷情。
“我不要一个完美无缺的假人。我要的,是真实的,鲜活的,有血有肉,有卑劣有不堪,有私欲有利己,有放纵有锋芒,一个活生生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