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卓太太”像一个隐藏款开关,无论未来是否有明珠璀璨照耀,但此刻,曦光驻扎心间,哪儿都是暖的。
姜宛繁在他怀里擡眼,冬日傍晚早早登场的上弦月,像鱼尾钩若隐若现。
“看月亮。”姜宛繁低声喃喃:“是团圆。”
卓裕把她抱紧了些,“以后每一个节日,我都和你团圆。”
本来卓裕想说,新婚第一餐,也太寒碜了点,显得他多没钱似的。但姜宛繁轻车熟路,拿串儿熟溜得很,动筷子前头发随意一扎,袖子一挽,被腾腾热气蒸得面若桃红,眸光水亮。
“吃个麻辣烫就这么开心啊?”卓裕忍不住笑。
“不是吃麻辣烫开心。”姜宛繁忽然擡头看向他,“是因为和你。”
卓裕的心被她这一记眼神砸软成棉花,不够,还不够,他带着迫切的期待问:“因为和我吃麻辣烫,还是因为,和我结婚?”
“慢点。”卓裕赶忙起身,递纸巾,轻拍她背。
“花椒好麻。”姜宛繁灌了一杯水,“你别误会。”说完,她自己先皱眉了,听听,这谁信啊。
姜宛繁的重音落在第三个字:“是和你结婚。”
在朴实简陋的小店里,一字一句带着心无旁骛的赤子之心,裹着宿命般的烟火气,这是卓裕此生听到的最好的情话。
吃完,姜宛繁拭了拭嘴,“回家吧。”
卓裕没起身,一手搭着椅背上沿,挑眉问:“回谁的家啊?”
姜宛繁明显一愣,完全忘记还有这个选择题,于是更直接地把问题抛还给他,“你那天不是说,可以试着吃软饭?”
卓裕笑着站起身,轻揽了下她肩膀,“我给你时间适应。”
“……”
到家,姜宛繁盯着巴掌大的红本本发呆。
就这么把自己嫁了?
她打开微信,对着红本拍了张照片发送。
一碗姜茶:那个,我结婚了。
大明星:??
小相机:??
很快,群视频通话弹了出来。
向衿和盛梨书的脸扭曲到模糊,同时惊叫:“是哪个男人?!”
“就,上次跟你们说的那个。”姜宛繁怕她们不记得,简单明了具象化:“和衿衿相过亲,和小书闹过绯闻的。”
盛梨书:“不是我说,他是和我闹过绯闻的人里,最没存在感的一个。”
向衿:“当时在他姑姑家吃饭,全程对我摆臭脸。”
姜宛繁挺淡定:“那我明天去离个婚?”
盛梨书和向衿:“神经!”
盛梨书发来个微笑表情,“你俩现在在一块儿吧?让他过来打个招呼。”
姜宛繁:“没有。”
向衿震惊:“结婚第一天,各回各家?!”
盛梨书:“你们什么时候办婚宴?我好调档期。”
姜宛繁:“我还没和家里说。”
这次,向衿直接弹出群聊语音:“勇士,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闪婚,爸妈不知道,结了婚还不在一起,你们这是在干吗?姜宛繁,你实在也不是一个恋爱脑的人,你想清楚了吗?想明白结婚代表什么了吗?”
姜宛繁反问:“你觉得结婚代表什么?”
“我没结过婚,我哪儿知道。”向衿嘁的一声,“结婚的是你,又不是我。小书,你说。”
“看人来的吧,对方合适,结个婚也无所谓。”
姜宛繁掌心托着下巴,盯着窗玻璃上的剪影,整个人沉淀下来,“那合适的标准是什么?认识三年,五年?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如果量化才叫合适,那些结婚几十年又离婚的算什么。”
盛梨书萌萌地点头,“对对对,比如我爸妈,我大伯和大伯妈,我舅舅和舅妈。都是人到中年才离的婚,简直命运的神秘密码。”
向衿把歪掉的话题拨正归位,“做什么事都有试错的几率,但如果成本太高,真不值当。我不是对卓裕有偏见,他的家庭确实很复杂,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鸡毛蒜皮,人情往来,恩恩怨怨,就为了这一点点好感,划算吗?”
外面起风了,窗帘摇曳,打碎了玻璃上的剪影。向衿说得字字在理,姜宛繁下意识道:“不是划不划算,而是值不值得。把一切掰扯清楚,算计准确,那有什么意义?何况,它本来就是未知的,未知的东西,谁又能算清楚?我不知道结果,但在一开始,我愿意相信感觉至上。”
她微微叹了口气,“再说了,我奶奶的情况你们也清楚,为了催我结婚,装病,找神婆,半夜溜进住院部摆拍。当然,不是她想我结婚,我就一定要结婚。而是,既然不排斥婚姻,那我宁愿挑一个,各方面感觉还不错的。”
说到这,姜宛繁可要为卓裕正正名了,“他也没那么差啊,向衿你不是见过吗。”
“那倒是。”向衿客观附和:“人模人样大长腿,宽肩窄腰身材管理得也好,就是气质很渣男,不是说他邋遢啊,嗯,瞧人的眼神会拉丝的那种,get到了吗?”
被这么一形容,姜宛繁脸都有点发烫了。她清了清嗓子,想得通透明白,“他不差,我也没那么完美。婚姻是互相冒险,危险系数对双方来说,都在同一起跑线。”
盛梨书:“你说慢点儿,我抄的慢。”
向衿无语,“这有什么好抄的。”
“好词好句,以后给我留着发微博。”盛梨书啧啧称赞,“你不觉得这样很酷吗,干吗要给自己套枷锁,又不是非得一条道走到黑。当然得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果权衡利弊,迟迟犹豫,那就不是真的喜欢。”
“难怪了。”向衿醍醐灌顶,“我相亲的时候,对他是没一点感觉的。”
盛梨书搓手手,“啊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见家长?”
几乎同一秒,屏幕顶端弹出卓裕发来的微信内容:“明天我去拜访你父母。”
等姜宛繁点进去的时候,只显示“消息已撤回”。
很快,卓裕重新发来:“明天我去拜访岳父岳母。”
姜宛繁挑眉,原来有人也在适应已婚这件事。
回霖雀的时间定在周三,两人领证的第三天。
原本卓裕是想马上去的,毕竟娶了人家闺女,没提前知会,换位思考,搁哪对父母身上都难以接受。但姜宛繁很淡定,说店里排了工期抽不出时间,晚一点再回。
卓裕本来很从容,一停顿,他反倒惴惴不安了。
谢宥笛知道他领证后,没个笑脸不搭理人,卓裕舔着脸讨好,才把谢少爷哄舒坦,获取到关键情报。
“见面礼?”谢宥笛冷嗤:“她家有钱,要什么买不起,别整俗套了。你想想看,人祖祖辈辈做刺绣,那是世家,是传承,是有家风底蕴在的。你得高大上一点,要跟他们有共同话题。”
卓裕觉得很有理,于是找了好多关于刺绣的资料,公司也没去,把自己关在房间一整天,咖啡机都快烧坏了。什么刺绣的发展史,类别特征,名家珍品,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天亮时,他背书背到头晕。
当年高考都不曾这么拼过命。
“你父母好相处吗?”回霖雀高速上,卓裕忍不住问。
“还行。”姜宛繁简单干脆。
卓裕憋着话没说,控制不住地点了点刹车。
姜宛繁低头忍笑,故作正经地安慰:“真的,不骗你。我爸虽然练武术,但也只是爱好,还没到能参加比赛的水平。我妈人更好,见了你就知道了。现在不怕了吧?”
“……”
姜宛繁问:“要不换我来开车?你坐副驾冷静冷静。”
“不用了。”卓裕叹了口气,“这事是我做的不周到,上酷刑我都认。娶到你,怎么着都不亏。”
下高速要路过镇中心,姜宛繁说要去一店里拿点东西,卓裕将车停在马路边等。车窗降下来,外头阳光刺眼,他把墨镜戴上,音乐声关小了些。
上回来这,阴云暴雨,九死一生。
这回重返,天蓝云净,宛如新生。
卓裕视线送远,霖雀镇不算小,三层高的自建房一栋挨一栋,一楼门面里建材店最热闹,液压机碾钢条的声音此起彼伏,水果店老板娘坐在那打盹,进来客人也没察觉。微湿的空气浮游过脸,沁凉不不干燥,像天然的保湿霜。
卓裕的视线偏向另一个方向,三两个穿苗服的阿嬷背着竹篓慢悠走过,头上的大银角复古瑰丽。
这就是姜宛繁长大的地方。
“看什么?”姜宛繁回来的快。
卓裕问:“你穿过苗服吗?”
她点了点头,“穿过。”
卓裕替她拉开车门,“走吧。”
十分钟后,卓裕看着这栋三层半占地几百平的大庭院时,手心微湿冒汗。这幢小别墅倒也不是说有多豪华,但打理得井井有条,应有尽有。
“紧张了?”姜宛繁哪壶不开提哪壶,歪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卓裕空出一只手,勾着她的腰肢往身前一带,挨近了,体温乱窜,他身上淡淡的香推波助澜,姜宛繁蓦地一僵。
卓裕在她耳边问:“也紧张了?”
她不说话就是默认。
卓裕笑着低声:“这叫,夫妻同心。”
姜宛繁的脸颊发烫,后知后觉,这明明是美男计。
“妈,那啥来了!”守在门口的情报员一声吆喝,正式拉开见家长大戏。
厨房忙碌的向简丹风风火火地走出来,“嘴瓢了不会说话是吧,什么叫那啥,叫姐夫!”
卓裕定在门口。
向简丹转过身,笑眯眯地望着他,“来了啊,累了吧,快进来坐。”然后扭头冲着里头喊:“老姜,人到了,下来!”
急不可耐的踩地声由远及近,姜荣耀一手捏着大蒜子,一手握着一把小葱,腰间系着粉色小草莓围裙,“噢噢噢,这就是小卓吧,辛苦了辛苦了。”
卓裕毕恭毕敬,微微弯腰,“您好。”
姜宛繁睨他一眼。
卓裕侧过头,深深呼吸,“我怕我叫爸妈,下一秒就会被赶出去。”
“还紧张呢?”姜宛繁问。
“更紧张了,跟我想象中不一样。”卓裕蹙了蹙眉,这热情,让他害怕。
别说枪烟炮雨,骇浪惊涛,姜家根本就是风平浪静,一团和气。仿佛是女儿带着相爱多年的男友回家,水到渠成的一件事。从态度到礼数,姜父姜母都无可挑剔。
向简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席宴,姜荣耀坐在沙发上,不停招呼卓裕吃水果。全家唯一反应“正常”点的就是姜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一件宽松毛衣,右耳戴着一颗耳钉,气质拽得二五八万,就没正眼瞧过卓裕。
吃过饭,客套话是再也想不出新鲜花样了,气氛逐渐滑向沉默,到最后彻底暴露出尴尬本质。
茶杯口慢悠悠升腾出的热气,成了看热闹的唯一活物。
最终,向简丹清了清嗓子,从神色到语气无不慈爱,“小卓,你别紧张啊,姜姜愿意带你见回来,我们还是相信她的眼光的。”
一旁玩手机的姜弋冷不丁地插了句:“不相信也没办法了啊,都这样了。”
“就你长嘴了是吧!”向简丹斥责。
姜弋对着嘴一划拉,“OK,我闭麦。”
一打岔,酝酿的情绪又不对劲了。向简丹脸上的忧愁明显增多,幽幽叹了口气,“咱们家呢,其实很开明。我呢,要求也不高。”
过于严肃了,姜荣耀忙不叠补充道:“基本上是没要求。”
卓裕颔首,认真聆听,“您请说。”
“过日子嘛,最后还是看人,物质外在不过是锦上添花。只要这个人呢,三观正,有担当。家里边也不需要多富贵,父母健在,身体安康,和谐简单就够了。”向简丹不仅是说给卓裕听,更多的是说服自己,她又叹了口气,“光我在这说了,小卓,说说你的情况吧。”
安静许久,卓裕坦荡真诚地迎接向简丹的目光询问,“对不起,这些,我都没有。我父亲过世了,母亲改嫁,只有一个妹妹在上大学。”
姜荣耀结巴,“那,那就你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啊。”
“不是。”卓裕答:“我还有个姑姑。”
之后无事发生,仍旧和谐共处。
但向简丹颇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似在极力维持客气与体面。唠嗑了一会,便体贴地让姜弋带卓裕上楼午休。
姜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清晰嘹亮地卖乖,“走吧,姐夫。”
这声“姐夫”就是墨汁,姜父姜母的脸色又黑了一度。
“喏,这就是我姐的房间,被子床单全换了新的,我妈起得比镇口的鸡还早,五点就开始收拾了。”姜弋双手环胸,靠着门板,眼神带着七分敌意三分审视。
卓裕任他看,毫不露怯。
半晌,姜弋冷哼,“够吊的。”
他的敌意明显,护姐心切。卓裕转移注意力,聊起别的话题,“奶奶不在家?”
“我奶奶年纪大了,不经吓。”姜弋阴阳怪气道。
卓裕神色从容,低头扫视自己,“我这模样,应该还好?”
姜弋说不出违心的话,讽刺道:“要是长得不好,我姐能看上你?”
卓裕笑着点点头,“谢谢,就当你对我的夸奖了。”
心态挺好啊,姜弋倒觉得有点意思了,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乖男孩,遇到离经叛道的同类,瞬间拉近好感。
卓裕眼明,适时拿出早就备好的红包递过去。
“干吗?贿赂我啊?”姜弋嗤声。
“不是贿赂。”卓裕说:“是你的改口费。”
“?”
“刚在楼下,你主动喊我姐夫了。”
“……”
主动叫人,被动接受红包。
逻辑闭环没毛病。
姜弋盯着这位空降姐夫,从头到尾不动声色,风轻云淡,实则运筹帷幄,十拿九稳。
他掂了掂红包,厚厚一叠。
姜弋挑眉,“我爸妈演技还可以吧?亲切,慈祥。”
卓裕擡起头,这确实是他匪夷所思的。
“别被这表象骗了,尤其我妈——”姜弋懒洋洋地说着最狠的话,“她年轻时有个外号,叫霖雀一姐,现在依旧是小镇顶流。”
卓裕默了默。
他和姜宛繁一起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向简丹从厨房“热情”地跑出来,并且手里拿着一把菜刀,“高兴”地朝着他抖手。
卓裕有种错觉,那把菜刀,已经克制不住地要劈在他身上。
“其实你来之前,我姐已经专门回来过一趟,跟我爸妈说她已经领证的事。”姜弋想起那一天的硝烟,还有点呛喉咙,“过程你自己问她去,反正最后我姐就说了一句话。”
卓裕声音有点哑,“什么话?”
“她说,她已经把你给办了,总要给你个名分。”姜弋有板有眼地复述姜宛繁那一日的据理力争,“酒后乱性她做得不对,但是事情发生了,就要尽力弥补,保全你的名声。”
卓裕:“……”
姜弋鼓了鼓腮帮,略带歉意,也有惋惜,语重心长道:“虽然你成了我姐夫,但从男人的角度讲,这事儿你有点小心眼了,讹诈似的非得赖上我姐,不大气,不爷们。”
卓裕恍恍惚惚代入角色,懵懵懂懂地道歉,“对不起。但……下次还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