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霜女士越说越离谱。
姜宛繁搭着她的话接梗,“没什么第二步了奶奶,直接把人绑了去民政局,晚上办喜事入洞房。”
“那不行,”奶奶言近旨远,苦口婆心道:“姜姜你是女孩子,还是得矜持点的噢。”
一城分四方,风从南往北过,亭前的垂柳枝晃了一晚上,晃得卓裕眼有点晕。他第三次拿起手机,仍是自己发的“你好”。
十五分钟了没回复。
大概是忙?卓裕刚想再发一条,对方回了。
卓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松了心,他换了个姿势,侧身靠着窗户。
【装修现代风,灰白主调,玄关和廊道想添置壁画,酒柜摆台也需要。】
卓裕环视了一圈客厅,就地发挥,把能想的都编出来:
【入户有排长鞋柜,也想装饰点缀,不想显太空旷】
卓裕指间夹烟,没来得及点燃,白色烟身细长,与手指相得益彰。没有停顿,跳跃的字符行云流水:
【我明天能直接找你吗?】
发完,卓裕摁熄屏幕,垂手握着。
很快,手机震。
姜:【这些都需要排期,1-2个月不等。】
卓裕愣了下。
设想了很多种情况,但没料到是这样。所有的铺设都给人家一句“没货”给终结了。正当不知回什么时,
姜:【但您明天可以直接来找我。】
卓裕背脊抵着玻璃,肩膀微斜,盯着屏幕笑了。
又一条新信息:
姜:【早点休息,谢姨妈。】
卓怡晓觉得,她哥的心情就跟今天的天气似的,天蓝云白,清透分明。卓裕被盯了好几回,忍不住问:“我是脸上有花呢?”
卓怡晓咧嘴,一口齐整白牙,“没花,有光。”
从美院开车去“简胭”半小时,她下午本来有社团活动都给推了,就为着能见姜宛繁。
店里这会正忙,两三拨客人。他们一进来,吕旅眼尖发现,“是宥笛哥的朋友吧,稍等等哦。”
姜宛繁在里边,应该是听见了,很快走出来。
她今天穿了件明黄色的衬衫,这色挑人,也吸引人。头发盘成个髻,就用一根笔固定着。和卓裕面对面,眼对眼,几秒安静后,姜宛繁微微蹙眉,随即眉眼舒展,“我昨天,好像认错人了。”
视线相搭,敞敞亮亮,两人都笑起来。
“怪我没说清楚,但想买东西是真的。”卓裕指了指卓怡晓,“这是我妹妹。”
“谢宥笛跟我说了,”姜宛繁对卓怡晓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学习都是互相的,咱们取长补短。”
卓怡晓神色顿时轻松起来,乖巧点头,“谢谢姐姐。”
里边有人叫姜宛繁,“师傅,电话。”
姜宛繁应着声,对他俩道:“抱歉啊,那你们先随便看看。”
人进去了,卓怡晓仍跟小迷妹似的,视线舍不得收。
“姐姐真好看。”她倏的小声。
卓裕没搭话,往姜宛繁走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店里进客,有说有笑的。声音太熟悉了,听得卓怡晓懵了下。看清楚人后,林以璐也惊讶,“咦,你也在啊?”
林以璐跟室友过来的。今天气温不高,她穿得却清凉,一条纱裙光着腿,特别跳的颜色。卓裕见着人,微微皱眉,“不冷啊?”
林以璐叫了声“大哥”,笑嘻嘻着说:“好看就行。”
卓裕颔首,对卓怡晓擡了擡下巴,“你们聊。”
过了会,林以璐的室友们来了劲儿,悄声问:“这就是你大哥啊,帅死了。”
林以璐扬起脖颈,眼珠一转,“凑合吧。”
“那个呢?”室友问:“你妹妹?”
林以璐似见非见,也没回她,走前两步将人从头扫到脚,“你今天没课?”
“嗯,没课。”发现对方的视线落在某一处,卓怡晓下意识地低头,捏紧了外套衣角。
林以璐轻挑眉眼,不算小的声音:“衣服又是网上买的吗?这款式我已经看到十几个人穿了,挺烂大街的。而且颜色也不好看,显得没有质感。”
挨着近的人,目光都落到卓怡晓身上。
卓怡晓双颊红透,耳尖也如烫熟了一般,头更低了。
“不过没关系,待会你跟我一起逛街,我给你做参谋?”林以璐好心道。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卓怡晓的窘迫,小姑娘那几分明朗心情瞬间湮灭在三言两语中。
“是喜欢这个吗?”姜宛繁走过来,轻声温语。
卓怡晓像被救上岸的落水者,眼神懵懂湿漉地看向她。
“这个香包看着小,费了师傅不少功夫。这半边的图腾,用了三种针法。但最点睛的,是这个配色。主色绿,一圈渐变,尾端的流苏是蓝色系。”
顿了下,姜宛繁笑着继续:“跟你今天的衣服很像,相得益彰,真漂亮,很有眼光。”
姜宛繁轻言缓语,一字字的如临春风。她有绝对的专业度,这本身就是让人信服的筹码。落下来的目光清透坦荡,是解围,是安抚,是撑腰,是能让人迅速滋生勇气的催化剂。
卓怡晓莫名想到一句话:
这个人,就是温柔且有力量的。
但林以璐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挨了一记四两拨千斤的回旋镖,心里泛涩。神色讪讪转过身不看任何人。
“有喜欢的吗?”卓裕走过来问。
“当然有,好多样。”林以璐既像泄愤,又像报复,一通乱指,“这些都好看。”
卓裕眼都没眨,平静说:“你选好,钱我付。”
卓怡晓往哥哥这边靠了一小步,下意识地看了眼姜宛繁。姜宛繁对她笑了下,视线微偏,蜻蜓点水般扫了眼卓裕。
百闻不如一见。
在店里待了两小时,卓裕瞧出来,“简胭”的生意是真的好。那个叫吕旅的女生,娇小灵光,做事麻溜。姜宛繁一直在内厅,偶尔出来也是匆匆。
他们四点半离店,把卓怡晓送回学校后,卓裕回了一趟公司处理事情。谢宥笛打来电话时,他才发觉夜幕已深降。
谢宥笛的语气诸多不满,“你这妹妹怎么回事,一天到晚挑人毛病。”
卓裕揉脖颈的手一停,声线瞬间低冷,“你吃枪子了?”
“嗐,我没说怡晓,我说的是你另一个妹。”谢宥笛挺不来劲,本来不该跟这么个小女生计较,但他拿卓怡晓当自己亲妹,遇到事了肯定护短。
卓裕倒也耐心,听他怨怼完,沉默了会,忽的发现重点,“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总有几个好心人吧。”谢宥笛嗤的一声,也不知是嗤谁,“不跟你废话,我现在跟好心人们在吃饭,你来就赶紧的。”
卓裕没犹豫,“来。”
谢宥笛发了定位,离公司十分钟车程。卓裕拎起外套就走,等电梯的时候已经打开了导航。
最近的停车地儿还留了个不太宽的车位,卡宴车型不算小,卓裕就倒了两把,愣是把车给刚刚好地停进去。
谢宥笛啧的一声,扭头对吕旅说:“要考驾照是吧,别找驾校了,就找他。”
卓裕下车,单衣单裤在这入秋的夜里略显违和,车身反的光匀了几分在他身上,迎面走来的时候,有那么几分时光凝滞的氛围感。
谢宥笛很客观地评价了句:“卓教练有点东西。”
右手边坐着的姜宛繁笑了笑,端着柠檬水杯摩挲。
谢宥笛旁边有个空位,卓裕顿了顿,绕开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坐在姜宛繁身边。吕旅张开五根手指,跟只招财猫似的打招呼:“嗨。”
卓裕笑着颔首,问:“才下班?”
“我妈明天要参加活动,急着要衣服,没办法,只能麻烦她们加个班了。”谢宥笛面露愧色,真心实意道:“晚饭都没空吃,对不住了。”
吕旅双手合十,“没事,反正你加钱了。”
这姑娘一看就古灵精怪,半真半假的话也说得坦荡。默契地和姜宛繁对视一眼,笑得不言而喻——熟人朋友的,生意还是要好好做啊。
卓裕要了杯柠檬水,对姜宛繁主动开口:“待会要开车,我就以茶代酒,谢谢你替怡晓解围。”
姜宛繁笑意未泯,“原来你看到了啊?”
卓裕那会在接电话,隔得不远不近,只看到两个人在一起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他并没听清,只看得出卓怡晓不开心,他正准备过去的时候,姜宛繁已经站在了卓怡晓身边。
“那个妹妹平时骄矜了点。”他没否认。
姜宛繁端起杯子,轻轻碰了碰,“嗯,以后让这个妹妹也骄矜着点,都是妹妹,别厚此薄彼。”
卓裕失笑,仰头抿了口,眉头瞬间翻皱……嘶,酸。
谢宥笛插话:“干脆叫瓶酒得了,喝什么柠檬水。”
男人喝就喝吧,但这还有女生,再朋友,大晚上的让女生喝酒也不合适。谢宥笛心直嘴快没多想,卓裕却留着心眼,不咸不淡地岔开话题,“上回生日的事你又忘了?”
谢宥笛猛拍脑门,一脸痛苦回忆。
时间追溯三个月前他生日,谢小爷多会玩的一人啊,生日趴必须把人整趴下。最后喝多了,抱着卓裕哭着叫“爸爸”,衣服都被他给扯破了线,从五楼叫到一楼,在会所里一叫成名。
翌日酒醒后,卓裕青着脸,甩手丢了一沓账单,“不孝的东西!”
谢宥笛借口痔疮犯了,半个月没出门见人,太丢面。
吕旅听得一愣愣的,姜宛繁神色也一言难尽。
卓裕呵了呵,“你还挺光荣,讲得声情并茂。”
谢宥笛摇摇头,“不光荣,忆苦思甜来着,不喝了不喝了,酒不是好东西。”顿了下,他“咦”的一声,人仰后,匪夷所思地盯着卓裕,“你这什么态度,训我呢。”
卓裕扬扬眉,不疾不徐道:“你说呢?”
一旁的吕旅十分懂事地接梗,“你都叫他‘爸’啦。”
谢宥笛扭头愤愤:“管好你徒弟。”
姜宛繁“哦”了声,吕旅连忙端起柠檬水,碰杯声特别清脆,就差没把“再接再厉”说出口了。
谢宥笛对卓裕说:“想不到吧,是这种画风。”
卓裕嘴角上扬,眼角纹路浅,和眼廓的弧度浑然合宜,他也端起水杯,十分自然地加入她俩。三杯柠檬水碰得铛铛响。
谢宥笛简直无语,“搞清楚是我请客,就这么对我?”
卓裕后仰,舒展地靠着椅背,随意道:“知道了,多点几个菜。”
吕旅笑嘻嘻地问:“笛哥你是七月份生日呀?”
“那就是狮子座。”吕旅说得头头是道,“太阳是主管星,守护神是阿波罗,这是消灾解难的神。”
“难怪我如此天之骄子。”谢宥笛自觉挺直腰杆,神色飘飘然了,颇感兴趣地问:“还有呢?”
谢宥笛瞬间收敛笑容。
“其实星相学是有科学依据的,”
吕旅刹不住话,仿佛第二职业就是占星师。
“星座就是恒星群的组合。想想看,万千星辰,同质相遇,在多维宇宙奇妙地在一起。每一个星座群,都有自己的内涵和文明。比如白羊座,它是四季的第一个星座,所以白羊座的人朝气蓬发。还有一些非常明亮的星群,比如猎户座,它的守护神是俄里翁,虽是男性,外形威猛阳刚,但在生理上,一直以‘小’为美。”
还有这事儿?
谢宥笛来了兴趣,“都有哪些星座?”
“金牛,天蝎。”
谢宥笛摸了摸下巴,然后看向卓裕,幽幽道:“你就是天蝎座吧。”
气氛跟忽然休眠似的。
三人的目光何其统一,齐齐落向卓裕。
姜宛繁的视线下意识地往下挪,到一半又刹住,捧起柠檬水,假意喝起来。
卓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