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门一关,子玉就指着金顺,毫不客气地,“我现在就举报你信不信?”
金顺往后闪了一下,“这么凶干吗?你又不是我债主。”子玉说,你到底是哪头的?吃着我的住着我的用着我的,顺子,我对你不薄,能不能稍微注意点人物关系?你们这一代的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好歹?我把你当一家子,你把我当一家子了吗?
金顺道:“玉姐玉姨,哪那么复杂,刚才不是分析情况么,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所以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现在就是要解决问题而已。”
子玉呵呵道:“一个漂洋过海来的小姑娘,自己身份都没弄明白呢,整天哪哪都有你,我问你,解决问题,对你有什么好处?”
金顺摇头晃脑道:“无利不起早。”
“就应该让中国的警察管管你们这种国际盲流。”
“警察忙着呢,没空管我,不过对你这种身上有着巨额外逃资本线索的人,很可能倒是很有兴趣。”金顺往自己的小床上一坐,“那笔钱既然是外逃资本,我们分一小杯羹,不算过分吧。”
“钱再多,跟你有什么关系。”子玉讨厌她这嘴脸。
“见者有份呐,”金顺说,“现在的情况,就跟加勒比海盗一样,谁在先就是谁的。”子玉说哪允许你们胡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金顺说:“国法家规,必须遵守,但现在是盘古开天地混沌不清的时候,赵如意上头的人还在硬挺,所以钟婉如可能还有一丝幻想,这意味着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你到底是什么人?”
“闲人。”金顺跳到地上,给子玉倒了杯果汁,“玉姐,你的心就放在肚子里,等过了今晚,咱们就行动,去把钟婉如挖出来,打开宝藏的大门。”金顺轻轻挥动着胳膊,做拉开帷幕状,仿佛眼前真有个美好未来。
窗帘没拉,子玉警惕,起身去拉上,朝楼下看。疤瘌的车趴着,峻桐送疤瘌到楼门口。
“溜一圈?”疤瘌提议。峻桐没拒绝,上车了。晚高峰过去,上海的马路车不算多。哥俩到车里,反倒一时不知从哪说起。
是疤瘌打破沉默。他问峻桐,那笔钱后来怎么处理了。
“放家里呢。”
“银行都没存?”疤瘌吃惊,“你也买点理财产品。”
峻桐没做声。疤瘌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个感觉。峻桐看他。疤瘌继续说:“我老感觉你们这些人都不想未来的,你不想,董老师不想,老头是不用想,金顺也不想,玉姐,可能想想。”
峻桐说:“人不就是这样么。”
“什么?”疤瘌不理解他的深奥。
峻桐说,人就是这样,过去,未来,谁能真正把握,唯一没有悬念的事情就是每个人都会死,你真正能拥有的,只有此时此刻。
高深。疤瘌有点蒙。
车还在行驶。一会,到江边上,两个人下车,迎着江风站着。疤瘌忽然劝:“如果再有行动,别参加。”
峻桐不理解他什么意思。没说话。疤瘌解释道:“太危险了,出了什么问题,金顺没人照顾。”
哦,他担心金顺。
峻桐说,那正好,你留下来。疤瘌说那不行,我得开车,这几个人里头,就没个会开车的。峻桐说玉姐会。
疤瘌说女的不行,这活还得男的。
峻桐没接话,疤瘌掏烟,他也要了一支。点上,大风吹得烟雾乱散。峻桐说,还是那句话,把握此时此刻吧。
疤瘌说此时此刻,此时此刻我想跟你干一仗。
“唔?”话来的突然,峻桐举着烟蒂,一星橙红。
“你不为你自己想,总得为金顺想想。”疤瘌儿女情长起来。
峻桐说她不需要,她常说,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所以,把握好今天吧。美凤来电话,问峻桐在哪。峻桐表示一会就回程。放下手机,美凤又有些担心老头。储姐突然走了,剩老头一个人在家。
习惯。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她尝过那滋味,突然到来的孤单,屋里除了自己,连个喘气的都没有。贸然去,又有些奇怪,似乎太过关心了。桌上有把香蕉,快老烂了,正好是个道具,美凤提着下了楼。敲门。没人应。再敲,老头来开门了。半弯着腰,低着头,水不断往下坠,头上有泡沫。
“洗头呢?”美凤说,“来得不是时候。”
老头让美凤进来坐。客厅,供桌上摆着储姐的遗像。大笑着,好像在笑受苦众生的执迷。遗像前摆着水果。
看看手里的香蕉。多余了。
可还是得说。美凤款款道:“家里有把香蕉,放久了,再不吃都坏了。”老头你稍等我一会。没几分钟,洗出来了,老头拿着个毛巾擦头发。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储姐在遗像里看着他们。
“香蕉。”美凤又把茶几上的香蕉推了推。
老头倒领情,忙说是,这几天肠道不好,好东西。洗了,头发更显得长,一绺一绺的,一不小心扫到眼睛里,扎了。老头轻声叫。美凤连忙伸手帮他拨了拨,说你这头型,跟时尚模特似的了。老头说什么时尚模特,就是没得空剪,以前都是老储给我剪。
老储还在遗像里笑着。
一时无言。说到剪头发,才真切切实实打心眼里感受到,储姐竟然已经不在了。累了一辈子,想发财想了一辈子,等着过好日子等了一辈子,这样结尾,终究有些伤感。
“能查到的。”美凤鼓励,“在我们这个几个人的小队伍里,老储算是英模,牺牲小我了……能查到的。”
静了一会,老头突然说,“老储也喜欢吃香蕉。”美凤说行,我给她掰一个,掰一个不烂的。老头说她喜欢吃软烂的。美凤又连忙换,说行,给一个软烂的。然后对着遗像说:“老储,你的东家你就留下不管了,头发长了都不知道剪,行,今天我来了,我代劳,我剪。”
老头诧异,说你行么,剪过没有,你懂不懂发型。美凤说哎呦就你这疤瘌头还发型,一刀切,没问题。
剪刀拿来了。美凤一阵绞,齐整,剪短了就行。剪完看看镜子,老头说怎么看上去像刚从牢里放出来。
美凤说怎么说话呢,这叫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也算削发明志了。”
“都多大了,还明志。”美凤收拾理发的家伙。
老头说:“褚时健一把年纪还种橙子呢,我就不行?我得把这窝害虫给端了,给老储一个明白。”
美凤笑道:“你顶多也就打打苍蝇,老虎,别碰,没那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