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还在往船里漫。
老头子带头用手往外抄水,可这不过是扬汤止沸。储姐还在嚷嚷着说得有人下船,石头剪刀布,疤瘌反驳说你提议的就你下船,美凤说停!都别吵!
子玉刚醒过来,没力气加入辩论。峻桐一向话少,几个人为谁下船争论不休时,他用力一推,一只箱子掉进海里。
砸出水花。储姐第一个叫出来:“你疯了!那是钱!钞票!”又一下,另一只箱子掉下去了,这回是峻桐用腿蹬的。
储姐连忙护住自己的箱子。
美凤、疤瘌和子玉都有些吃惊。
顷刻,那两只下水的箱子并没有下沉,而是如同浮木,漂在海面上,再细看,手提把手处系了一根绳,牵引着皮箱子跟船走。
聪明的峻桐。
船沿,水位下去了。六个逃难者暂时安全,储姐舒口气。疤瘌把木浆丢给她。“你划。”
算是内讧的惩罚。
“你划。”储姐把桨传给老头。老头乐呵呵地,坐在船边上,挥动桨叶,奋力划行。美凤提醒他,“方向错啦,反过来坐。”
老头倒听话,站起来,一百八十度转身,转猛了,小船猛然乱晃,一船人唬得哎呦呦叫唤,老头嘿嘿一笑,立马坐下,定海神针般,开划。疤瘌也拿出浆,加入。
东边,红太阳跳出海面,拢起手,压在眉毛上,美凤看到海岸线曲曲折折,霎是可爱。船到码头车到站,他们即将登上新大陆。
丽水市,韩国南海岸的中心,全罗南道第二大城市,太平洋的门户,人口三十几万,其中有不少华侨。美凤选择这里作为偷渡的登陆点,第一,近,第二,地处边陲,海警力量相对薄弱,机会大一些,第三,上船之前她不知道老头懂韩国话——美凤心想,到个华侨相对多的地方,好展开下一步计划。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一上岸,储姐就问董美凤下一步的计划。大概方向有,但每一步小计划,美凤并没有打算好,情况千变万化。尹子玉已经能走路了。峻桐和疤瘌扶着她。一行人从海岸往正规道路走。大箱子傍身,行动特别困难,一路鏖战,疤瘌也没了力气,到马路旁,除了受伤的储姐和子玉,每个人都一头汗,大喘气。储姐嚷嚷:“不行了不行了,我的腿受不了了。董老师,给个活路哇。”
只见美凤站在路边,只要有大货车或者容量较大的车,她就伸出拇指,比一比。过去三辆,都没停。
储姐抱怨,“行不行啊董老师。”美凤尴尬,疤瘌解围,说你行你来。来就来,储姐脱下一件衣服,白的,车一来,她就像挥白旗一般,作投降状。车来车往,还是没停靠的。
面色苍白的子玉给了个建议,既然老爷子懂韩语,应该让老爷子上,“不过是第二步。”疤瘌问:“第一步是什么?”
子玉恢复狡黠,目光透着灵动,“第一步简单。”
话说完,疤瘌就被赶到马路中间去了。有大车来,只要逼停,再让老头上去交涉,上了车,开到合适的地方,再见机下车。
一会,迎面来了辆大卡。
越来越近了。疤瘌闭眼,他害怕,真叫用生命在拦车。
喇叭声连连。可疤瘌没人让的意思,路边几个同伴给他打气,说坚持!坚持!峻桐够义气,上前拉住疤瘌的手,并肩战斗。子玉心疼,忍不住说你回来。美凤拉住子玉,摇摇头。
紧急刹车,轮胎漂移好几米,终于在峻桐和疤瘌面前停了。
计谋得逞。
该老头上场了。储姐拽着老爷子到驾驶室前,一句一递让他传话,大致意思是,他们是赶路的,来探亲,这里实在打不到车,能不能捎一段。司机问去哪。储姐比划着,让老头翻译,“山里,去山里,乡下,做泡菜的地方。”最后一句是废话,可储姐为了制造亲切感,故意说泡菜。司机会意一笑,大手一挥说上车。
当然是卡车后车斗。
众人欢天喜地准备搬行李上车,最先登车的储姐最先吓退,美凤连忙绕到车后头看,一车十几头猪哼哼哈哈拥簇着。空间狭小,猪稠地满,猪粪零落。
“上吧。”美凤捏着鼻子。人在他乡,没那么多讲究。
依次上车,旅行开始了。绿草蓝天。老头欢欣鼓舞,竟开始唱韩国歌曲《阿里郎》,储姐拉他坐下,“惹事!”。
子玉深吸一口气,心旷神怡,陌生的国度,没人认识他们,一切似乎都有可能重新开始,只是这一亿不知如何处理,算了,不去想。美凤坐在她对面,对望,尽在不言中。峻桐还是安安静静,蜷在一角,从他脸上,看不出过往的一切残酷。
一只猪顽皮,伸头和储姐亲近,差点吻上了。储姐被扰得烦恼,骂咧咧挪了挪,靠着另一只猪的屁股。
车拐了个弯,开始走山路了,盘旋而行,遇到个小坡,车体一颠,那猪憋不住气,竟放了个屁,正中储姐面部。
怪眉怪眼。储姐对猪屁股猛烈还击。那头猪却岿然不动,悠哉自得。一车人皆被这喜剧性的场面逗乐。
车拐进山坳,放眼皆为民居。
美凤揣度着,人太多,容易惹事,万一被当地人举报,出逃便功亏一篑。再往前走走。又行了十来分钟,更入山了,哦,这里还不能算山,顶多是丘陵,只是这一片房子少些,树多。美凤及时叫停了车,又给了司机一点小费作为答谢——全部是韩元,她从蛇头船上顺手牵的。还是六个人,还是一堆箱子。眼前是树林,山茶树。有的已经开花。花香怡人。
“就在这过下半辈子了?”储姐不满,“鸟不拉屎的地方。”
正说着,天空掉落一坨白色物体。恰是鸟屎,打在储姐肩膀上——鸟儿——也许是海鸥,及时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子玉问美凤接下来怎么办。
美凤倒很轻松,“峻桐、疤瘌,去前面看看那房子,有情况回来汇报。”美凤颇有些大将之风。
老头子也要跟着。储姐阻拦。子玉却建议老爷子跟着一起去,“能翻译翻译。”
“荒山野岭,人都没一个,翻译什么?”储姐顶真。
峻桐说不用,我们先过去看看,说着,叫上疤瘌一起前往。
储姐累,屁股搭在钱箱子上。重力一压,箱子挤出水来。“哎呀,泡坏了。”
箱子并不完全防水。美凤、子玉连忙把各个箱子打开。钱还在,只是的确泡了水。海水。尤其那三箱跟着小船漂到岸上的,受灾更是严重。
“晒吧。”美凤说。
储姐嘀咕,“真是比唐僧取经还难,人家是泡了经书,我们呢,泡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