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空的时候,美凤详细问了问峻桐情况,关于他妈妈。美凤想了解细致些。比如,峻桐妈多大岁数?峻桐只能给一个大约的数字,四五十岁。
“你妈多大你都不知道?”美凤疑惑。
峻桐的解释是,妈妈离开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后来他爸太过伤心,也很少提妈妈的事。他们搬过几次家,住在外乡,周围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过往。
“你妈什么样子,有照片吗?”
峻桐把箱子倒翻,弄出一副画像来,黑白的。美凤认为不吉利。画像中的人二三十岁,唯一醒目的是右嘴角有一颗痣。窄窄的脸,放到现在有点类似网红。
“多高。”
“一米六左右。”
“皮肤呢,白还是?”
“皮肤偏黄。”峻桐说,“做活的。”
“还有明确特征吗?”
“左胳膊上有一块圆形红色胎记。”
“这到算是一个特征,”美凤拿笔记录,“叫什么名字?”
“马秀莲。”
“你妈很喜欢吃炸羊尾?”
“村里人没有不喜欢吃的。”
美凤说,这一点你必须确认,我这个法子一旦开始就伤筋动骨了,是要投入钞票的,如果你妈不喜欢吃或者她根本不在上海,那就白搭。峻桐反复强调,炸羊尾属于甜食,只要做得好,地道,上海人一定喜欢吃。至于他老乡,就更不用说了。
“那行,开店。”美凤轻描淡写。
开店。是美凤的法子。她存心想着,如果峻桐的妈在上海,把炸羊尾的店开起来,生意好了,一传十,十传百,不愁她妈不来买。当然,这是峻桐的诉求。美凤的第一诉求是赚钱。峻桐肯吃苦,手艺也不错,一旦店开起来,财源滚滚,她的生活也有保障。这月月吃喝,还有吃药,钱不少搭进去,美凤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虽然未来也是可数的。
融资。美凤首先要做的是融资。
美凤找大红提出开店的想法。只说赚钱,没说峻桐的诉求。大红说这种小吃,一个小摊子就够了。超市外面包个档口。
“你多大了?”基本问题说完,大红问美凤。
美凤一愣。大红问得有道理。什么年纪了,还看不透钱?美凤扪心自问,也觉得反常,可能还是希望做一点事情。
“不累吗?”大红吸烟,“别回头赚一点全送医院去了。”
“哪至于。”美凤的否定不强烈。
“你那个假侄子,跟你到底什么关系?”大红刨根问底。美凤说你都说是假侄子了,那就是假的侄子,假的。大红说我怕你假戏真做,怎么,没养孩子,现在开始心疼孩子了?大红一针见血,刺得美凤有点痛。可以她们的关系,她也不好发作。
“算你大股东。”
“亏了算谁的。”
“钱是借的,写借条啊,”美凤说,“我就是有几个定期不凑手,不然也不找你借。”美凤还撑着面子。大红了然,说行了,你跟我的关系,还说这话。
美凤说你在中国待多久。大红说,目前先住着,这次回来,倒真有点落叶归根的感觉了。
晚上美凤和峻桐商量分配的事。美凤的意思,有利润,他们四三三。大红占四份,美凤和峻桐各占三。峻桐的意思说他可以更少,只要能找到他妈。
美凤着急,“不找到你妈你还不过了?”
“谢谢您董老师,”峻桐的成熟超越年龄,“您为什么帮我?”
美凤笑笑说,那还不简单,在这个城市,什么都是等价交换的,我帮你,当然希望你也帮我,或者有回报。
“你需要我帮什么?”
“还没想好,有了告诉你。”美凤狡黠,眨眨眼,似乎年轻了不少,“当务之急,赚钱就是帮忙。”
接连几天,只要有空,董美凤和张峻桐都在为炸羊尾这道小吃操劳着。开店,尽管只是个小摊,一个档口。但要吸引顾客,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要好吃。先得过了美凤这关。揉面,调味,下油炸,每一处,都必须准确,精到。峻桐忙得不亦乐乎,露出了鲜少有的笑容。美凤似乎也恢复了活力,药都忘了吃,桌子上一溜摆四种,美凤挨个尝过去。摇头晃脑。味道都不错。
指了指第三个。“就这个吧。”
峻桐在小本子上记录下做法。
“馅料应该多种,”美凤说,“上海人喜欢吃肉馅的,蛋黄馅的,这其实就是变相的月饼。”
“不行,”峻桐皱眉,面色凝重,“传统馅料才是饵,才有人上钩。”
美凤说这不是上钩不上钩,你首先这个店要生存下来才能谈后来的事情,就一个传统做法,品种太单一。
“卖冰糖葫芦的不就是卖冰糖葫芦。”峻桐直着脖子。
美凤说:“小朋友,冰糖葫芦现在也有别的样式的了,不是只卖山楂的。”
自己给自己挖了坑。峻桐憋着气。好半天才说:“主打应该是传统口味。”美凤立刻说,就是主打传统口味,再兼带着创新。
都准备好,大红打钱过来。美凤托关系在超市底商美食城租下个档口,请人装个牌匾,上书:传统名小吃炸羊尾,再让峻桐印一点传单四处发发,就准备开业。美凤给峻桐打气,“这真当个生意来做的。”
“知道是生意。”峻桐躺在行军床上,脚跷在床栏杆上,两手垫着头。
“要是失败了呢?”美凤忽然有了老年人的悲观。
“人生不怕重头再来。”峻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那是你。”美凤不高兴,“我可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峻桐不说话,董老师说什么是什么。
“失败了你就走?”美凤忽然说。
“失败了做别的。”峻桐没理解美凤的意思。
“生意失败了可以做别的,如果找不到你妈呢。”这才是美凤想问的。
天真又沉稳。不到二十岁的峻桐身上,有种早慧的气质。
“我不知道,我没有明天的事。”
“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美凤又回到钱上,“阿姨我也是借贷,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成功了我就不走了,”峻桐猛地俏皮,“失败了更不能走,我得赚钱还债。我欠董老师的。”
美凤笑着说:“算你小子有点人味。”
选个好日子。开业了。大红来送了花篮。摆在一边,孤零零的有些突兀。开业首日,大红来捧场,买了十个。再加上自然销售的,五个。首日销售量统共十五个。连油钱都不够。首战告负。
超市准备关门。美凤和峻桐才收摊子。
美凤鼓励说,第一天,大家不熟悉。明天打打广告,放个易拉宝。
第二天去快印店做了易拉宝,花了八百块。营业额上去一点,卖出去三十个。还是不容乐观。第三天回到二十个。第四天、第五天都只有二十五个。第六天,下雨,销量骤降到十个。
一直在亏。
超市电梯运转着,不停送上来人。有人看看,走了。上海人对炸羊尾不感兴趣。甘肃人,又未必知道这里有个小摊。
美凤愁云惨淡,咬牙道:“这样不行,得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