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宇一进门,家喜又是一身抱怨。方子拿到了,还付了要债公司钱,可跟那老板联系,老板却说,无法验证方子的真假,得传承人亲自示范,并且做出来确实是那个味道,才能正式展开八宝酱菜的合作。偷鸡不成蚀把米,家喜窝火。
宏宇劝:“少生点气,为孩子着想着想。”
家喜不接他这茬,“不行,我还得去找妈一趟。”
“你就是找十趟,她该不交,还是不交,咱生完孩子再说。行么?”
“你送我过去,叫个车。”
“我没脸过去,三街四邻都看着呢。”
家喜一拍沙发,“那我自己去。”
“行行行,我送你。”孕妇最大,宏宇就范。
就几步路,宏宇还是叫了车,到何家老宅,开门,屋里头静悄悄地。“妈!”家喜喊了一声,没人应答。
家喜狐疑,从后院到前院,仔仔细细找了一圈,确实没人。家喜对宏宇,“这个点能去哪?”宏宇说可能去公园锻炼。美心没有随身手机,两个人只能在家等。等来等去,何家喜觉得不对劲,又让宏宇上二楼问问刘妈。老门邻,知道的情况比他们多。
“你傻啦,刘妈痴呆了。”
家喜驳,“她痴呆,秋芳姐又没痴呆。”宏宇只好去问。上二楼敲门,没人在。下楼遇到丽侠,宏宇拉住她问:“丽侠姐,我们家老太太上哪去了?”
这话问得稀奇。丽侠如实相告,说前几天身体不好,后来去哪不知道了。宏宇转回头跟家喜说明情况。
家喜咬牙切齿,“完了,八成是老三老四他们几个也知道方子的事,提前把妈掳走。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至于吧。”宏宇真心觉得家喜神经过敏。
“怎么不至于,妈现在值几十万。”家喜激动得差点没站稳。
宏宇扶住她,“你慢点,妈怎么成东西了。”
“手机给我。”家喜急不可耐。宏宇只好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家喜怀孕后,他不让她多接触手机,嫌有辐射。
家喜先打给老三家艺。她开旅馆,有地方住,老妈可能会过去。是欧阳接的电话。“妈在吗?”
欧阳没反应过来,“哪个妈?”
“我妈!”家喜大声。
“没……没有。”欧阳磕巴。挂了电话,又给老四打。
“妈在你那吗?”还是单刀直入地问。
“怎么问这个?”老四忙着做账。桌子上都是文件材料。
“在不在?”
“不是你在家住么,还问我。”家欢反将一军。
“我就问你妈去没去你那?”家喜凶得很。
“没有。”家欢懒得跟她缠斗。
挂断电话,家喜一脸疑惑看着宏宇,“也不在老四那,又离家出走去酱园厂了?有意思么,老来这套。”
宏宇道:“也有可能。被你的讨债小组吓得了,嗳,也是丧尽天良。”家喜敲他头,“说什么胡话呢,非常任务非常手段,什么叫丧尽天良。”又往酱园厂打电话,李文忠女儿接的,也说不在。
“那只能在老五那了。”家喜往下推理。
宏宇知道家喜跟小玲通话免不了要吵,便说:“你别打,我给小何打过去问问。”说着,往何其庆店里拨电话。何其庆也说不在。
“去二姐那了?不可能吧。”家喜自己都不信。二姐再婚,家里有个老范,还有小孙女,美心怎么也不会往那去。不放心,还是打个电话。老范接的。家喜叫了声二姐夫,又礼貌地问妈在不在那。老范说了声不在。挂掉,继续看自己的电视。
家喜耐不住了,毛毛躁躁,“难道去大姐那了?”
“这个……难说……”宏宇也有些吃不准。
“大姐也知道方子的事了?”家喜往深了想。
“没那么复杂。”
“那她把妈接过去干吗?无事献殷勤。”家喜眼珠子乱转。
“也许想换换环境。”
“我给大姐打个电话。”
“你别惹事!”宏宇阻拦她。可家喜还是拨了出去。
香港街,家丽家,建国在院子里摆弄他那盆兰花。家丽在桌子前剥大蒜。座机铃铃作响,家丽对美心喊,“妈,接一下。”
美心接电话,问哪位。电话那头,家喜暴跳,“妈!你怎么搁大姐那呢!”美心吓得连忙挂断。惊慌失措。
家丽看出不对,猜到几分,问:“谁啊?”
美心瘪着嘴。电话又响了,一下下,追魂夺命的样子。美心不肯接。家丽拍拍手,接起电话,“哪位?”
“何家丽!你别以为绑架了妈你就能得逞!没门!”家喜气势如虹。家丽只好把听筒离耳朵远点。
挂了电话,家丽对建国,“瞧瞧,就这熊样,怎么和好,怎么交流?直接报警得了。”建国道:“估计因为怀孕,心情不稳定。”
“谁跟你说她怀孕?”家丽才知道。
建国说小冬说的。小冬听王梦说的。王梦听她同学说的。
家丽问美心,“老六怀孕了?”
“我不知道。”美心现在不想听到老六的名字。
何家老宅,家喜气得坐在沙发上,两腿叉着。宏宇劝:“不值当不值当,你到底要多少,房子也到手了,见好就收。”
家喜抢白,“爸生前说留给我的。”
“以前可没听过这话。”
“说过,本来说给老四,当男孩养,后来说给我。”
“行行,都给你。”宏宇只好顺着,“回去吧,妈今天还过来。”是说他妈王怀敏。家喜伸出一只手,好像太后回宫,宏宇连忙扶着,走了两步,家喜说头有点晕。宏宇伸手摸摸,“热着呢。”
“被气的。”
“消消,气不能留。”
刚出客厅,宏宇一转头,见家喜左鼻孔一条血柱下来,“抬头!”宏宇大喊。家喜这才意识到鼻子出血,连忙抬头。宏宇急促地,“右手举起来!”按照土法子,左鼻孔出血要抬右手。
“没事!”家喜拍开他,彪悍地,“我就是沙鼻子。”沙鼻子容易流血。
可更彪悍的是命运。回到园南小区,何家喜一晚上鼻孔流了四次血。次日早晨,宏宇也有些担忧,无论如何带家喜去医院查了查。医生问诊,家喜照实说,最近腿疼,鼻孔出血越来越频繁,还一直有点发烧。家喜认为是怀孕导致。可没多久,检查结果出来,宏宇被叫到诊室。大夫认真、客观地跟他谈了谈。核心意思是:家喜得了白血病。及时治疗,还有希望,但目前需要把肚子里的孩子流掉。当然,也可以选择保孩子,只是,那样的话,治疗的时间就要延后,病情极有可能迅速往坏的方向发展。
走出诊室,闫宏宇两腿发软,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长椅上。
想来想去,极有可能是园南小区的房子装修后住进去得太急。是家喜迫不及待。还要踩小玲一脚。却想不到最终飞蛾扑火。宏宇存心瞒着家喜,可以家喜的脑子,猜也猜到,她的工作又是生物制品检验。白血病这三个字,从小到大在耳朵里听着,基本等于绝症。园南小区暂时不能住,宏宇只好把家喜暂时安顿在爸妈家。人命关天,王怀敏不再矫情,安排好床铺,收容家喜。宏宇和小曼暂时住在家艺那。家艺听闻,甚为吃惊,跟欧阳感叹了一番,就连忙去看家喜。欧阳问:“王怀敏那,好去么?”因为买房子,家艺和王怀敏发生过纠纷。家艺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这些。”欧阳连忙闭嘴。
家艺给家欢电话。家欢也连忙赶来,过去闹腾纠缠,可生死摆在面前,家欢毕竟顾及姐妹情谊。可姐姐们到跟前,家喜的眼泪反倒控制不住。她何家喜一辈子好强,怎么会落得如此结果?也怪她自己。如果不搬家,如果还是在老宅子里带着妈过,如果买了房不那么急着搬进去……千言万语,如果她是个十分孝顺的女儿,这个灾祸,可能就不会落到她头上。大灾难逼到眼前,何家喜才重新拾起善良。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床边,家喜挺着肚子,像一只垂死的蝈蝈。家艺和家欢一人一边,握住她的手。
家欢道:“积极治疗,孩子以后可以再生。”
家艺到这个时候,安慰也是徒劳,问:“老五来过了?”
家喜挣扎着,“没告诉她,也别告诉大姐二姐……”她不想家丽、家文看到她如此惨状。
家艺说:“瞒着这个做什么,迟早得知道。”
“也别告诉妈。”
家欢道:“瞒着妈,不太好吧。”
家喜泣不成声。王怀敏进来,道:“别耽误,住院治疗吧,病床联系好了,先把孩子拿掉。”
家喜忽然失控,“谁说拿掉孩子!我要这孩子!不拿孩子!”
王怀敏看看家艺,又看看家欢,“二位姐姐,麻烦说说她,要命还是要孩子,糊涂了!”
“孩子的命也是命!”家喜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这是我儿子。”
王怀敏继续劝,“什么儿子女儿,有一个不就行了,而且谁能保证就是儿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就不想想,你要是走了,即便孩子来到这世上,一来就没妈,他怎么办。还有小曼怎么办?宏宇怎么办?这些问题都要考虑周详。”
可无论怎么说,家喜铁了心,就一句话,孩子必须生下来,她是孩子妈,谁都不能不要孩子她不能。她要赶在自己病情再度恶化之前,产下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