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文挽着家丽的胳膊,一抬头,是五方ktv巨大的牌子。老四约的地方,说见面聊聊,姊妹几个都到,不带男人,说是要解决一些问题。自从打家里搬出来,何家丽和家喜再没见过,老三老四来往少,老五因为结婚的事来过,平素里,只有老二家文还走动着。家文说:“姐,来者不善。”
家丽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成是老太婆病了,老六不想一个人照顾。”
家文问:“怎么办?”
“见机行事。”家丽说。
按理说,几姊妹见面,该在家里。但老四和老六怕大姐当场闹起来,惊动邻居太难看,所以约在ktv包厢,万无一失。
老六事先和老三、老四都对好点。三个人一头。老五则被老六和老四联合打压,无论说什么,她都只能投弃权票。
五方里都是玻璃。服务员小弟领着家丽和家文走向纵深,家丽感觉,仿佛是到了另一个时空,不是现世。是另一个遥远的次元。服务员敲了敲门,打开,包厢里,几盏彩灯闪烁,昏昏的,老五在唱歌,是那首《为爱痴狂》。家丽往门口一站,家文在她旁边。老四连忙抢老五的话筒,让她闭嘴。
老五上前,傻不拉几地,“大姐,二姐,来啦。”
老四和老六站着。老三陪美心坐在最深的角落。
服务员上果盘。老四张罗着,说让吃。
家丽凛然,“不必了,不是来开会么,开吧。”
瞬间的尴尬。老大、老二坐在长沙发上。家喜平时百般厉害,但见到大姐和二姐真人,还是有点怵头。
家欢看了家喜一眼。家喜喝口水,壮着胆子,“妈现在身体不好,要住院,都是女儿,都得出力。”
家丽气得眼红。家文站出来,一针见血地,“老六,房子的事情先说说。”
家喜慌乱地,“我不知道。”
家文逼问:“你不知道?房子被你占了大姐被你赶了,你不知道?”
家欢见老六乱了阵脚,上前打圆场,拉着家文的衣角,“二姐,房子的事我现表态,我是坚决不要。”
家问凛然,“你不要是你的事,其他人,该有一份就是一份,再少,也是一份。”家艺见风头不对,不做声。美心也有些气弱。“我现在都病成什么样了,还吵!”
家文认理,“妈,你是生病,大家都有义务照顾,但今天来,有个几个事情一定是要说清楚的,大姐被赶出来,总不能不明不白。”
美心拍沙发,“我想跟谁住跟谁住!”
家文被冲得后退。
家艺说:“姐,少说两句,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孝顺孝顺,首先得顺。”
家丽沉着脸。和美心对峙。
家文不理睬老三,对老六,“把房产证拿出来。”
“干吗?”家喜有点怵头。
家文道:“看看上面名字是谁?如果是你,对不起,你得了房子,妈你带,如果还是妈,大家一起顾没二话。”
“没有。”家喜冷冷地,“不要胡搅蛮缠。”
“这么个破房子,分成六份,每个人也没几个钱,但做妹妹的,你什么时候尊重过姐姐,你一个电话没打,偷偷摸摸把房产证过户,还把老五的户口从家里挪出来,行,你有本事,你本事天大,有本事现在也别来找我们开什么会!你一个人就能解决!”家艺还不知道房产证过户的事,她做旅馆的,对方房产敏感。问:“老六,房产证到底谁的名字?”
老五则说:“我户口得迁回来。”
老四见老六被驳得哑口无言,也不再充当和事老,不演什么双簧。
美心见局面不利,大喊一声,“房子是我给老六的,怎么了!房子是我的,我想给谁给谁?!”
彻底暴露。
家丽这才站起来,气沉丹田,对家文,“老二!我们走!”
家文随即扶着大姐朝门外走。玻璃镜子映着一张张脸,都老了,恍如隔世。何家丽忽然感到一阵心酸,自己穷其一生,竭尽全力维护的家,终于还是四分五裂。何家,现如今进入战国时代,谁都能立一个山头。长幼失序,伦常大改。她这个大姐,在妹妹们眼里,可能只是一个不识时务的大姐。
走出五方。真仿佛洞中一天,世上千年。何家丽心中的那团伙渐渐灭了。“回去吧。”家文对家丽说。
身后一阵吵嚷,家喜又追出来。她不甘心失败。她还要账要算。
家喜指着家丽说:“何家丽!你站住!你儿子欠我五万,你得还。”走出五方,家丽已全无气力,但家喜来战,她又必须抖擞精神,迎战。大街上,她不愿像家喜那样撒泼,只是平静地,“小年借的,你去找小年,你那钱不是我找你的,你别搞错了。”
“你儿子诈骗!”家喜暴跳。
家文说:“行了!你看看你,跟泼妇有什么区别!”说罢,家文扶着家丽往香港街走。家喜在后头追着骂:“何家丽,你儿子是赌鬼!”家丽的眼泪一下下来,骂她,她无所谓,但说到小年,家丽觉得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无从反驳。小年是赌了,并且赌得家破人逃,妻离女散。家丽的脸掣动着,有泪也无声。家文扶着她快速走,家喜跟了一百多米,终于放弃。
老三、老四、老五还有美心在后头。站着看了一会,也散了。最终,美心的痔疮手术,还是家喜出钱。她老大不高兴,在家里摔摔打打。她跟宏宇说,这个家,她有点住不下去。
宝艺再度开业,情况不如以前。但勉强可以维持,家艺算着,可以熬到退休。枫枫上了大专,就在洞山,专对矿务局系统,她打算毕业之后找找人,把枫枫安排在矿务局。有个铁饭碗。
家欢又去找过家丽。想让大姐帮忙跟秋芳说说。家丽不计前嫌,确实也问了问,但主要丽侠不肯合作。最后只能作罢。
五方过后,几姊妹的关系更不比从前。对老三、老四,家丽不好不恼,她们只是一时为利益所牵引裹挟,那天过后一直也有些后悔。家丽更加深刻认识到,这年头,即便是姊妹妹之间,要想真处得好,德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必须真有实力。小年远走,她和建国退休,只有一个小冬在监督所。他们的实力大不如前。然而家丽始终懊恼的是,谁都会老,但不是越老,姊妹们越应该抱团吗?家丽也曾反省自己,跟美心合住的时候,是不是太苛刻了,吃得差,简朴。但多少年都这么过来的,你让她铺张,她也铺张不起来,何况家庭负担也重。小冬到现在没结婚,马上也买房子。因为小年涨了家里不少钱。小冬始终觉得自己吃亏。一直抱怨。家丽和建国打算在淮河新城——算近郊,帮他入手一套。
何家欢到底没创业起来。股市过了,进入低谷。灾得一塌糊涂,这二年碰都不能碰。方涛的车队倒是大发展。缺一个会计,家欢帮他们算账,当“总会计师”。再加上国庆路一线不少各体户的账也找她算。一年下来,何家欢也能挣不少。翻过年,家欢也成立了自己的会计师事务所。人到中年,算再度稳定。
光明依旧不怎么回家。忙着考研复习。这些年都是偶尔五一或者十一回来一次,再就是过年蜻蜓点水的那几天。家文没有办法。她可以接受老范,她有了新的家庭。但她无法逼迫光明接受。因为离家太久,光明也逐渐不能适应家里的那个小屋,离马路太近,回来容易睡不着。小范的女儿妮妮开始上小学。在洞二小,厂里天天有大客车过去接送,所以妮妮还是放在老范这带。家文费点心。高中的底子还在,她能够辅导妮妮的作业。老范也来辅导,但每次成语填空,他都给了错误建议,妮妮按照他的指示办,总会得到老师给的一个大红叉。妮妮很不认可老范。妮妮在学校人缘不错。这年过生日,她收到好些贺卡。家文坐在旁边,陪她随便翻着。忽然,她看见一张贺卡上的落款是:李依依。
家文问:“李依依是你同学?”
妮妮说是。
“她家哪的?”
“就师院的。”妮妮答。家文听了,若有所思。
开春,刘小玲生了个女儿。这是她的第三个孩子。出人意料地,何其庆自从来淮发展,生意竟然不错,在香港街,他经营的元丰壁纸,靠着稳定的供货,优质的服务,稳坐头把交椅。小玲当了全职太太。生活无虞。家喜羡慕,但又不能说,只能向宏宇发脾气。宏宇被骂急了,只好说:“我又没杀过人,哪有那么厉害。”
小玲得知,便没通知家喜来看孩子。
家艺和家欢一起来看。小玲刚搬了新房,在百大广场楼上,俯瞰市区,好不威风。趁着小玲去上厕所,家欢对家艺感叹,“谁能想到,最先住高层的,是老五。”
家艺说:“老五也是,取名字瞎取。”
家欢说:“她那报复,以前爸不许她姓何,现在好,她找了个姓何的结婚,还给女儿取何家美。辈分听着都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