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光明抱着书本,坐到孙治旁边,初二,已经上完了初三的课,现在是复习阶段,准备中考。不到九点,孙治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光明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这家伙醒了,嘴边还留着哈喇子,两眼茫然无光。
“你这么睡可不行。”光明说,“中考成问题,肯定考不上重点。”
孙治嗫嚅:“老困。”
光明摇着头,像老夫子,“研究表明,轻度饥饿有助于大脑运作,你就是吃多了。”
“吃多了?”孙治一脸的不可置信,可能在他自己看来,他还没吃饱呢。
“对啊,你看看你,三顿饭都吃那么多,看看肚子,看看胳膊,腿,这都需要大脑控制,大脑哪能操控那么多的肉呢。”
“那怎么办?”孙治似乎相信了。
“少吃,减肥。”光明口气确凿。
“不想跑步。”
“没人让你跑步,”光明说,“你妈给你少送几顿饭就行了,尤其那个鸡腿,不能再吃了,太长肉。”
孙治点点头。
第二个礼拜,孙治妈没来,据说是孙治不让她来,说自己不能光吃不长脑子,为了孩子的健康和学习成绩,孙治妈同意了。
“鸡腿对智力的发育不好。”寝室卧谈,这是光明永远的观点。
“是不好,我不吃鸡腿之后,这次月考光明上升了三十名呢。”孙治现身说法,支持光明的论点。
“那意思是,我们这里的鸡,吃了笨笨丸?”李曹发挥想象。
“笨笨丸是什么东西。”年睿问。
光明一听他扯远了,便说,“没有什么笨笨丸,过去的鸡也是聪明的,因为它们每天会出去走,看世界,这种鸡一般长得比较小,因为出去走就当做锻炼了,它们的腿也瘦小些,这样的鸡有聪明的鸡腿,人吃了是好的,但像孙治妈带来的那种鸡腿,又白又大,一看就是人工饲养的,这种鸡被关在笼子里时间长了,脑子呆滞,吃它的肉,也就会变得呆滞。”
“原来如此。”孙治蹬了一下床,恍然大悟。
“不过太胖的人,无论是笨鸡腿还是聪明的鸡腿,都不能吃。”
“坚决不吃,为了中考。”孙治宣誓。
有一天,光明和孙治在食堂窗口排队打饭。
李曹跑过来,急匆匆地,找到光明,“你妈来了。”
光明脑子一白,立刻端着缸子朝寝室跑。
上楼梯,两个两个上,光明撞门进去,光明妈站在屋内,一身水红色衣服,比孙治他妈漂亮多了。
光明放下缸子,空空如也。
“忘了打电话了,今天刚好没班。”老妈说。
孙治,李曹,年睿他们也回来了,端着刚从食堂打回来的饭。
老妈从包里拿出两个一个性饭盒,解开塑料袋,打开,摆在光明面前,一盒里是饭和木须肉,一盒里躺着两只红烧鸡腿,黄褐色,并排放。
“老念叨,幸亏学校附近饭店也烧。”
三个同学盯着光明看,也看鸡腿。
光明眼眶发热,多么好的妈妈啊,可光明终究没忘记自己当初对鸡腿的定义。光明指着盒子中的两只鸡腿,看了他们三个一眼,说:“嗯,这是聪明的鸡腿,是聪明的鸡腿。”
老妈不解,“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光明低头,喃喃道。光明哭了,眼泪滴在了鸡腿上。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从小到大,在学校,光明都避免特殊,只是小学的鸡蛋糕,初中的鸡腿,都让他有种莫名的小小难堪。当然,这种不适,他从未跟阿妈家文正面提过。上了初中,走过初一的适应期,到了初二,光明的成绩名列前茅。班主任认为这样发展下去,重点中学不成问题。
不过光明也遭遇了一些可见的小烦恼。
比如脸上的青春痘。猝不及防地突袭了他。
这一点,家文倒发现得比较及时。干了一阵早餐摊子,厂里工作回到正轨,厂子被买断,工人们推举了新厂长。需要能人管理车间,家文被提了上去,做工段长。她平均半个月去二中看一次儿子。当发现光明额头的痘痘后,这一回,她带来了时下流行的产品——姗拉娜痘胶膏。
“试试?”家文递给光明,“一次用一点,抹在痘痘上就行。”
这管痘胶膏成了光明的炫耀单品。他喜欢当着同学的面,对着镜子点一点。
“光明,什么玩意?”
“姗拉娜痘胶膏。”光明光荣地,“我妈给我买的。”
“有用吗?”
“一点就消。”光明有他的虚荣。
这些小小虚荣,如同夏天的风,是明亮又欢快的。
家欢拎着保温桶进人民医院,秋芳迎面走来,跟她打了个招呼。“有人来看方涛。”秋芳不经意地。家欢没当回事,出了这么大事,有人来看也正常。婆家叔伯兄弟还有沥沥拉拉的七大姑八大姨,在肥西、长丰、怀远、凤台的,听说了,也少不了来走一趟。进病房,一个女人坐在方涛跟前,长头发,穿着大垫肩上衣。
“你好。”家欢没见过这人,礼貌地。
方涛伤到肺,躺在床上不能说话,气不足。
那女人转过身,站起来,不笑,看上去比她年纪要大,看衣着,不像本地人,倒像从南面来的。
“你好。”女人伸出手来握,“我是丁倩。”
这名字听着耳熟。但家欢一时又对不上号。
丁倩见何家欢疑惑脸,解释道:“我是方涛的前妻,不过我听说,你们也离婚了,我们的身份位置一样。”
何家欢脑袋轰的一下,他前妻回来了,还在这个空档,并且,她还知道他们已经离婚。谁告诉她的?方涛?他什么意思?看丁倩那副骄傲样子,整个一个黄世仁回巢。怎么,她打算跟方涛复婚?家欢一时分辨不清局势。
她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和方涛还是合法夫妻。”
丁倩不示弱,“行了,妹妹,没有可靠消息我也不会乱说,你是国家干部,我尊重你,不管你和方涛因为什么离婚,事实就是,你们离婚了。过去,我欠他的,我希望有机会弥补。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说得简单。可家欢看来,情势无比复杂,她没想到,自己任性的作意离婚,却迎来了如此局面。她是随时准备复婚的。“你让开。”家欢本性好斗。
丁倩却纹丝不动。这是个经历过人间风浪的女人。在南边挣了钱,回老家花,看了看去,还是元配好。可对家欢来说,方涛也是她的元配丈夫!这场战斗,她不能输,她也不会输。她还有儿子,有这么多年的感情。
令家欢更想不到的是,她和方涛已经办理离婚的消息,很快传得满城风雨。显然是丁倩放出去的。家欢一番反侦查,才得知丁倩的大姐在民政系统有关系,难怪摸得一清二楚。
传到家丽耳朵里,她不得不去问问家欢。凑着去银行办事,家丽找到老四。两个人站在华联十字路口街心花园说话。阴天,气氛沉沉地。老四现在职位越升越高,家丽跟她说话注意得很。她做什么家丽不管,但作为老大,何家丽必须考虑这个家的面子,以及老母亲和老奶奶的感受。
“你跟老五学什么?”家丽说。老五离婚了。
“完全是意外。”
“离婚是闹着玩的?还有这种意外?”
家欢双手叉腰,“大姐,具体细节我也说不清,反正都是小事,点点滴滴积累,最后一时冲动。”
“赶紧复婚。”
“人现在不还躺在医院,总得等好了。”
“他前妻现在要跟他复婚你知不知道?”
家欢恨,“这女的真是够了,当初要离婚是她,现在要复婚的也是她,还弄得众人皆知。她就是想制造舆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还不是你自己玩火,给人钻了空子。”
“妈和奶奶知不知道?”
“现在还不知道。”家丽生闷气,“但也瞒不了多久,你尽快处理。”家欢现在首先需要弄明白的,是方涛的态度。
从方涛住院开始,闫宏宇几乎每天都去。因为这场劫难,他们成生死之交。就连家喜店清仓大甩卖,宏宇也帮不上忙。家喜只能叫小年和李雯去搭把手。
店门大开,李雯和家喜感叹,上一次来,店还在,这次来,店就要关门。李雯说:“老姨,你这店可惜了。”
这话打到家喜心尖上,她一向认为自己有艺术品味。
“要是开在胜发华联那一块,或者在华联里头弄个地方,保证卖得好。”李雯鼓励。“算了,一年房租不少,挣不了几个钱。”家喜干服装干够了。李雯说:“头几年地里,东城市场干服装的挣到钱了,有个叫钟毛子的就挣了不少。”
家喜当然知道钟毛子。跟小玲闹过,直接造成刘小玲下海。
“不过现在也不行了,”李雯分析,“那个钟毛子也被抓了。”
“被抓?消息确实?”这算是个新闻。
“确实。”李雯说,“我哥他们扫黄打非,钟毛子涉毒,进去了,估计得判,年头不会少。”
家喜的第一反应。小玲可以回来了。她问什么时候的事。李雯想了想,说是半年前。
小年拎了点吃的回来,又是去龙湖菜市门口炸的臭豆腐、土豆片、肉串,还用塑料袋拎了三碗馄饨。
边吃边聊。家喜问:“什么时候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