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脑一句,建国正在研究地球仪,没抬头,嗯了一声。
“那我可以结婚了?”小年说。
“跟谁结婚?”建国不淡定了。
“还不知道。”
“问这个干什么?”
小年玩世不恭地,“你是这个家的司令,我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兵,不得请示你嘛。”
“你想干什么?”建国真是司令的口吻。
“你同意我结婚,我就开始谈恋爱处对象。我处对象的目的就是结婚。”小年翻过来倒过去说。
“你小子道道还不少。”建国说,“有目标了?”
“没有。”
“打算找什么样的?”
“不知道。跟着感觉走。”小年说。
小冬从屋里出来,插嘴,“他喜欢赵薇那样的。”
建国问:“小燕子?太闹了吧,而且没什么文化。”
小冬随口唱,“有一个姑娘,她有一点任性,她还有一点嚣张!”小年不满弟弟打趣,反攻道:“看你的书吧!考不上大学也送你去当兵!”小冬最怕当兵。可成绩一直上不来。
何家晚饭时间,家文来了。美心盛了稀饭,给老太太端过来。光明在家丽旁边坐着。老太太感叹,“活了这么多年,我真是没看过几个像他家这样的。”家丽补刀,“你都不知道那两口子,一点人味都没有。”家文恳切地,“多谢大姐。”
家丽笑道:“这不是应该的么。”
光明冷不防地,“他们怕大姨。”
美心打趣,“谁不怕,你大姨从小就是个土匪头子。”
家丽说:“妈,我是土匪头子,你不成了土匪奶奶了。”又说:“哼,这世道就这样,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反正我一个下岗工人,他们是大教授,好不好,我一闹。他们顾着脸面,自然乖乖该干吗干吗。”
老太太劝,“一次行了,也别老闹,留点余地好见面。”
家文恨道:“还见什么面!一面我都不想见。”
美心说:“到底是一个门里的,打断骨头连着筋,不信他们一点都不顾。”家丽说妈你怎么还没觉悟呢,我都说了这家人不一样,尤其那个老大,哪有一点老大的样子。
“老婆没找好。”家文说。
家丽补充,“不生孩子的女人,毒,不细子就细死。”
老太太打住,“留点口德,吃饭。”
吃完晚饭,家文叫家丽到后院,两个人站在月季花丛边说话。家文的意思是,她也想搞点副业。光靠单位死工资,撑不住。孩子一天天大了,花销也大。而且马上光明住校,她能空出点时间。家丽想了想,“你这班还得上,要搞只能早晨或者晚上。”
家文表示赞同。
“我帮你想想。”家丽说。家文再三感谢。家丽忽然又说:“这人走了也有日子了,就没再考虑过?”
“现在不想这个。”家文一口否决。
“干什么都是假的,找个人才是真的。”
“先不说这个。”家文说。既然老二抵触,家丽只好闭嘴,在她看来,爱人去世,再找一个,正常不过,毕竟还这么年轻,总不能下半辈子就这么一个人打发了。但她也知道老二对卫国感情深。家文骑自行车带光明回饲料公司。家丽才跟老太太提了提让老二找人的事,感叹道:“所以说有时候就是这样,感情太好了,什么都太好了,也不行,难说,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反倒是那生活中烦恼多的,感情一般的,打打吵吵的,可能就到头了。”
老太太劝,“你先别刺激她,这种事情,只有她自己想,才能行动,你先帮忙留意着。不过老二带着个孩子,也难找。又是男孩。最理想是也找个丧偶的。没有那么多啰嗦事。”
家丽点头称是,不提。
次日回军分区,建国把大儿子小年提结婚的事跟她说了。家丽喜不自禁,“有这个打算好啊,早结早好!”
“就怕现在还没定性。”
“军也参了,工作也定了,谈个两年结婚正好。”家丽充满期待。又问:“他有目标了?”
建国说:“还没有。说是喜欢小燕子那样的。”
“小燕子?”家丽皱皱眉头,“电视剧里那个?”
建国补充,“就是小冬床头贴着的那个。”是说还珠格格海报。
家丽烦厌地,“肿鼻子囊眼的有什么好,我看紫薇还好点,文文静静的。”
“管不了。”
家丽好笑地,“这么大事你不管谁管,我得先码拾(土语:留意)着。”
金九银十,人们都忙起来了。入冬之前,大家都想做出一点成绩来。
秋芳两口子送小芳去上海读书,顺带在周边旅行了一下。秋芳作为科里的专家,培训和讲座时去过不少地方,但跟为民一起,还是第一次。为民说:“以后老了搬到上海来住。”秋芳说:“那可得多挣钱了。”为民笑着说差不多。两口子还在上海考察了房子,近来,有不少上海知青回沪买房。政策是:买了房就允许落户。为民和秋芳也商量着打算供一套,不为自己,为小芳。三岁看老,他们估摸着,小芳这孩子将来未必会回淮南。他们也不愿意让她回来。时代在变,淮南的厂子倒了这么多,城市的差距逐渐拉开,淮南再不是当年国务院批准的十三个“较大城市”。用秋芳的话说,早买早好。虽然贵,咬咬牙,弄一套也就弄一套。
家文送光明去二中,住宿,一年六百,住新楼。四人一间,光明想住上铺,刚好同宿舍两个大胖子想住下铺,一协调,各就各位。学校里食堂是刚成立的,在篮球场里,澡堂没有,孩子们就在卫生间凑合冲冲或擦擦,好在天渐渐凉了,周末回家洗。“行吗?”家文问光明。小学毕业就开始独立生活。太早。太小。但光明却并不感到为难,对他来说,住校是一种新奇的新生活。脱离了家庭,走到自由天地,晚上上自习,跟同学们聊天到半夜。都足够有趣。
腾出手,家文也正式开始做副业——一个早餐摊。
早晨,她五点钟起床,把头一天蒸好的糯米饭、广式香肠加热。苇子桶里垫上棉被,小木桶包在棉被里,糯米饭放在木桶里。旁边的餐盒里码好香肠,玻璃小瓶里放细砂糖和干桂花。准备好,六点出门。骑自行车,苇子桶放在后座上,一路向西,到国庆路五小门口卖糯米饭团。家文主打两个产品:香肠糯米饭团和糖桂花糯米饭团。开学后没几日,家文的生意口口相传,不到七点半,基本饭团就能卖光。她在骑自行车到厂里上班。
这日,家文刚把车子支起来。家欢送成成来上学。大成刚上一年级。见二姐在门口,家欢有些意外。
“姐,你怎么在这?”家欢问。
“卖点东西。”家文有些不好意思。开早餐摊的事,她只跟大姐提过。老三老四老六都不知道。
有人来光顾。家文麻利得打开筐盖子,用木勺把糯米放进一块蒸笼纱布里,摊匀,在放一根香肠。然后纱布包着,卷成长条型饭团。家欢和成成在旁边看着。
大成嘴馋,又不好意思说,不停地舔嘴唇。
家文忙笑着说:“成成,我给你做一个。”
家欢连忙说不要。家文已经在做了。做好,递给大成。家欢非要给钱。家文道:“太见外了,一个饭团值什么,我是不是他二姨?”家欢这才作罢。家文赶着要上班,没空跟她闲聊,骑车走了。
送完大成,何家欢没着急去单位,现在淮滨路邮政储蓄,把一个到期的定期存款取了。再转到去老六那坐一会。
上午十点,老六才开门,到十一点,有两个人进来看看,但转一圈就走了。都没买。
家欢问:“生意一直这样?”
家喜说:“都不识货。”
家欢东看看,西看看,道:“是不是你这个风格,走在太前面了?我看隔壁卖中年妇女服装的,嗖嗖进人。”
家喜轻微反驳,“定位不一样。”
“你这店名也太洋气了,斯芙莱,英文翻译名,太不接地气。隔壁的,胖妹,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家喜道:“四姐,你来就是指导这个的?”
家欢讪讪地,改口,“我就是顺道来看看。”
家喜问:“你跟姐夫还闹么?”
家欢诧异,“闹什么?你知道什么?”
家喜不屑地,“行啦姐,别瞒了,你跟姐夫那点事,司机圈谁不知道。”
“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姐夫想单干,你不让。”
“什么叫我不让,他有能力自己使去啊!”
家喜安慰,“我觉得那事也不靠谱,货多还是人多?满大街都是人,能有几个货?”
家欢吐苦水,“你不知道,他是要找我贷款,走关系,这违法乱纪的事我能干么?”
家喜哦了一声,“这倒是没听说,不过宏宇都单干,他家里出钱,给买了个后斗车。”
“真有钱。”
“没几个钱。”家喜说,“平时拉拉货,挣多少吃多少。”
“怎么找活儿?”
“国庆路十字路口趴活儿啊,都这么干。”家喜一边说,一边上衣服,“有活了,出去拉几天,我也眼不见为净。省心。”家欢又问家喜最近跟婆婆怎么样。家喜说老样子,过一天是一天,王怀敏整个都扑在孙子身上,没空管他们。
家欢又提到老三。家喜说:“听到大姐说,两口子开了个澡堂子。”
宝艺洗浴中心。家艺坐在收银处,欧阳宝把着门框站着。生意目前的状况是:门可罗雀。家艺分析原因,认为是天不够冷的缘故。一个老头后门探出个头,问:“热池子还烧不烧?”
“先不烧。”家艺说。才几个毛人,热池子烧热了,亏不少炭钱。话音刚落,男澡堂就传来中老年男性的叫喊,“池子热点儿!老板,池子烧热点!”顾客要求,烧锅炉的老头左右为难,当然最终还是听老板的。家艺皱眉,开业不久,口碑很重要,痛下决心,烧。每天上午十点开门,开到晚上十点,家艺和欧阳算账。每天都赔钱。请工人,房租,最主要的是水钱和炭钱,不得了。
“不行,必须马上盈利,得扭转。”
欧阳问:“是不是因为没有搓背的?”
“搓背?”
“街里的澡堂都有搓背的。”
“谁搓?”
“搓澡工啊,分成的,有搓背,推油,推盐,推奶。”
“你哪学的。”
欧阳笑呵呵地,“你老公多少见过一点世面。”
“什么世面,不过是一些香风毒雾。”
欧阳严肃地,“还是要多宣传,回头我印几张传单,让我们家几个小屁孩去发一发。”家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