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十之是在四川染上的。家文向与卫国共赴四川出差的同事老吕了解情况。老吕痛心疾首,“卫国呐!我劝他也不听,老在路边摊吃饭,省钱,太省。”
家文的心揪了一下。这就是卫国,对自己,他从来都是克扣,对别人,他总是奉献最好的。他是个太好的好人,太孝顺的儿子,太有担当的弟弟,太伟岸的丈夫,太慈祥的父亲。人生的每一个角色,他都扮演得那么到位。唯独忘了心疼自己。
病床前,家文给卫国送饭。
“什么时候出院?”卫国问。
“好好休息。”
“这病来得快去得快。”
家文无奈,递给卫国一面小镜子。卫国拿在手里,瞅瞅,眼珠子都是黄的。卫国不得不面对现实。
家文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能心急。”
卫国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
家文问:“在路边吃东西了?”指在四川。
“就几次。”卫国有些气弱,又连忙说,“别带光明过来。”他怕孩子传染上。家文说:“甲肝不传染。吃上注意点就行。”
正说着,宏宇进门。几个连襟中,宏宇最佩服卫国。为了让他尽快好,宏宇找老中医给卫国看病,开了药,但其中血蜈蚣一味药不容易抓,他特地开车跑到去八公山找到药,送过来。
家文见宏宇来,打了招呼,便回家做饭,留足够空间给他们说话。卫国笑问:“听说生了。”
“丫头。”
“有一个就行。”
“感觉怎么样?”宏宇问他。
“吃了你的灵丹妙药,好多了。”卫国还没丧失幽默感。
“这病来得快也好得快。”宏宇安慰。
干干的说几句。闫宏宇突然不知道跟他聊什么。男人之间聊天从来都是有话长无话短,现在聊其他的也没心情。一会,春荣、春华过来看弟弟。宏宇便告辞了。
表面上不说,春荣春华对家文是有意见的。虽然意见保留。在卫国得病的因果关系上,她们认为大致是这么个逻辑:假如不是娶了家文,卫国不会这么累,卫国付出太多,太辛苦;假如家文没生大病,卫国也不会消耗那么多;卫国去四川出差跑路子,很可能也是家文给他无形中的压力导致。因此,卫国的病,家文要付很大的责任。当然,有卫国夹在当中,姊妹俩都没把这话说出口,当面不会说,背后,也只是心照不宣,点到为止。
“卫国太累了。”春荣说。
“这么大一家子。”春华说,“都是他照顾别人,没有人照顾他。”又补充说:“当初娶个丑丑笨笨的,可能还好点。”
春荣笑笑。没往下说。说白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况得病是偶然。
只能怪命,面对现实。
自从卫国生病,克思出现过一次,陶先生压根没出现过。卫国也不怪她,只说,大嫂要带光彩,医院少来是对的。又强调自己很快就能出院,还要去党校的后山爬山锻炼身体。
“党校后山有红泥,腌鸭蛋不错。”卫国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放暑假,光明被送到姥姥过几天,跟着大姨家丽。家丽也愿意帮家文一把,照看照看孩子。家文太忙了,要上班,要做饭,要给卫国送饭。家丽能伸把手就伸,尽管她已经开始卖菜。
睡觉前,光明对家丽说:“大姨,我明天跟你去进菜。”
“你起不来,多睡会。”进菜早晨四点就得起床。
“起得来,你叫我。”光明坚持。他是个自律的孩子。
“真要去?”
“可以的。”
翌日凌晨四点,家丽和光明果然一同起床。家丽骑着三轮车,光明坐在车斗里。两个人来到龙湖菜市西门。
天蒙蒙亮,西门聚集了田家庵区几乎所有的菜农。喧喧嚷嚷。他们站在西门口,兜售自家的新鲜蔬菜。而家丽每天早晨要做的,就是迅速评估菜农带来的菜的成色,然后买入一些能够市场上比较好卖,白天在自己的摊位上卖,赚个差价。俗称:二道贩子。
这很考验眼光。因为买菜的人的喜好每天都不一样,如果你进的菜,不是家庭主妇的心头好,当天基本就会砸在手里。又或者进菜的价格过高,就没有赚头。
“这个不错大姨!”光明当小军师,指着一户菜农的红苋菜。
家丽过来瞅瞅,问价格。菜农说一块三。
“有点过季了,老了。”家丽摸摸菜。
菜农连忙,“我这是晚苋菜,正当季,刚从地里挖的,你看看多好,你看看。”说着,翻翻菜身。
“一块一。”家丽一口价。菜农说太低,要一块二。
家丽拉着光明要走,菜农又妥协了。一块一成交。一天,顶多进四五样菜。这日,除了苋菜,家丽还选了水萝卜、黄心乌白菜、菠菜、西红柿。满载而归。
五六点,蔬菜交易已基本结束。西门口人群散去。家丽带光明回家吃了点稀饭。其实光明想吃胡辣汤。但跟大姨不太好意思提,他懂事早,知道大姨现在困难。
七点多,菜市开市,主妇们赶早到来,选最新鲜的一拨菜。光明和家丽站在菜摊前,每样菜都定好价格,有人来问,光明就帮家丽答。因为这孩子伶俐可爱,格外吸引了一些客户驻足。
“阿丽!”是刘妈。
家丽大方地,“刘妈,来买菜。”
刘妈故作为难地,“天天最难的就是买菜,都不知道吃什么了。”家丽随手拿了一根水萝卜,往刘妈菜篮子里放。刘妈连忙说不要。家丽硬给。刘妈非要给钱。最后付了个成本价。
“你妈呢?”刘妈问。
“她下午出摊,就卖那一会儿。”
“这是老几家的?”刘妈瞧见了光明。
“老二家的。”家丽答。刘妈又说了几句,忙着去买菜。
为民站到摊子前。他每天去新星面包房,龙湖菜市是必经之路。
家丽愣了一下,有些尴尬。
光明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从前的故事。他问:“买点什么?”
为民本不打算买菜的。但光明这么一问,他似乎不得不买点菜来打掩护。“来点西红柿。”他不看光明,随意敷衍。
“几个?”光明认真卖菜。
“来两个。”为民随口道,又对家丽,“你……”
“我在卖菜,老本行。”家丽故作洒脱。从前在蔬菜公司是份有社会地位的职位,现在做菜贩子可不是。
决定出来做之前,家丽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遇到为民,她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行吧,既然藏不住,就摆到台面上。卖菜就卖菜。
光明也觉察出他们是熟人。不再多问,拿了两个西红柿,放在秤盘里约约(yao,第一声)。
“不错。”为民从心疼到鼓励。
光明约不准称。家丽一把把西红柿拿过来,套上塑料袋,给为民递过去,“拿去吃。”为民连忙掏出钱来,一张十块的。两个人客气得好像刚认识。最终,还是家丽获胜,为民把西红柿收下。家丽没要钱。光明看着两个大人推推搡搡客客气气,这都是戏,然而表面戏剧之下的深意,他无法理解。
那包含着太多过去。
人到中年,汤为民和何家丽当然不会再有什么——当初都没什么,现在更不会。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对故知的相惜。是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得挺好,那就更安心的珍视。
为民走远了,光明忍不住“批评”她家丽,“大姨,你这是做生意不是?”
家丽嗯了一下。
“做生意是要赚钱不是?不能赔钱。”光明拎得清。
家丽笑着点头。
“不能老送,得卖。”
“卖!”家丽吆喝开了。
中午,有个小男孩来送牛角面包,一大袋子,说是新星面包房的。家丽知道是为民送来的,想退回去,但又知道他的脾气,只好收了。光明吃着牛角面包,问:“大姨,这个人对你挺好的。”家丽头皮发麻,小孩子都看出来了?她问:“怎么会这么觉得?”光明说:“你看,你给了他一个萝卜,他给你了你一袋面包,那肯定是面包值钱。”
“算账算那么清楚。”
“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吃亏。”光明突然说出金句。
家丽也吓了一跳,“别乱说。”
工艺厂现在也风雨飘摇。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厂子里人心涣散,工人轮番上岗。这个月,轮到家艺休息。
她倒愿意休息。欧阳的买卖越做越大,生活是有保障的。手里的钱,粗算算,能过到老死。家艺感到很心安。
欧阳刚从泰州回来,弄了不少毛子,都存在后院仓库里。他正在洗澡。大哥大响了。
欧阳没法接,廖姐慌忙递给家艺。
家艺摁下接听键,“喂!”
听筒里没人说话,只有风声。
“喂!”她又问了一声。
还是没人说话。突然,电话挂断了。何家艺本能地觉得不妙。那些的故事,在身边她不是没听过。社会风气开始变化,所谓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化就有钱。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欧阳宝不至于。可她不能不防。欧阳家的小七子一直跟的欧阳干生意,她可以问问他。
不过小七能向着她吗?她不过是嫂子。欧阳才是他亲哥。
还是先试试欧阳。
洗完澡,欧阳出来了。家艺帮他点了一支烟,递过去。随口问:“你这次出去,有没有遇到什么?”
“遇鬼了。”欧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