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操场的水泥台子是学生们放学后的乐园。一圈,趴满了做作业的孩子。汤为民夹在其中。上初中后,他学习上用心了,成绩不错。何家丽从远处走来,到水泥台跟前,把书包一摔。秋芳跟在她后头。
汤为民诧异。何抗美又不知哪根筋不对。
“怎么算?”家丽说。
“什么怎么算?”
“你爸和你二叔三叔把我爸打了,这笔账怎么算?”家丽开门见山。周围学生兴趣都来了,收起作业,等着看戏。
“你爸还把我爸门牙打掉一块呢,冤冤相报何时了。”为民倒是懂事,“上一辈人的事情,你总是来找下一辈人算,说不过去。”
秋芳劝道:“家丽,算了,咱们走吧。”
家丽一时绕不过这个理,着急,“不行!那也得算!一笔是一笔。”
为民说:“那你说怎么办?打我一顿?给你打,你打。”为民把身子靠过去,闭上眼,任凭千刀万剐的样子。
谁知何家丽说:“公平竞争。”
“怎么竞争?”为民说,“比赛撒尿,看谁尿得远?”周围的男孩子们哄然大笑。秋芳站出来,“汤为民,不许侮辱女性!”秋芳现在是班长。
家丽笑笑说:“你是男的,我是女的。”
为民说:“是,这是事实,好男不跟女斗。”
家丽说:“我还没把话说完,按照一般人来看,男的在体育方面总是超过女的,那么今天我们就来比体育,如果我赢了你,你就写个布告,贴在学校的布告栏里。”
“不用,你赢不了我。”为民很肯定。
“别说这个话,赢得了自然不错,赢不了就要写一张布告。”
“什么布告?”
“就一句话,”家丽顽皮地竖起手指,“汤家的儿子不如何家的女儿。”
“你输了你也得写。”
“没问题,三局两胜。”
“少废话,比什么。”为民斗志燃起。
“随你挑。”
“掰腕子!”为民撸起袖子,露出一小块肱二头肌。
学生们让开了,就在水泥台子上掰。秋芳担心,跟家丽说要不算了,看他挺有劲儿。家丽一笑,摆出架势,胳膊支在水泥台子上。两军对垒。女孩们站在家丽一边,男孩们帮为名呐喊。
秋芳是令官。“预备!”她的声音清脆。
二位选手瞬间紧张。怒目相对,满是杀气。
“开始!”
家丽猛然发力,嗷的一声,根本没有料想中的僵持战。汤为民已然被扳倒。太快了!如迅雷如闪电。为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耳边便响起女孩们的欢呼声。
家丽抱臂,眼神轻蔑。
为民的好胜心被激发,“再来!”
“比什么?随你挑!”家丽迎战。
“五十米!”是为民的强项。
学生们又拥到炉渣灰铺就的跑道。
各就位!跑!家丽甩开两腿,为民咬牙坚持,拼了老命,还是输家丽半个身位。
终点。两个人都喘粗气。秋芳说比完了,按照约定办吧。家丽从书包里掏出作业簿。“写吧,就一句话,没那么难。”家丽笑嘻嘻地。
“我没输!”为民胳膊一挥,“再来!”
“好笑,说好了三局两胜,你已经输了两局,还有什么好比。”
“刚才的只是热身,不是真正的牛,谁是北头真正的扛把子,还要比过一局。”为民双目灼灼。
“任你挑!今天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家丽百无禁忌。孩子们再度欢呼。
淮河,如一条水龙窝在土坝子旁,一浪赶一浪。隐隐约约,还能见到河中心的漩涡。孩子们站在河边,嘁嘁喳喳。
“谁先游到对岸,谁就赢!”为民豪情万丈。
横渡淮河!
秋芳拉住家丽,说算了,不用再比,危险。家丽二话没说,摘掉书包给秋芳。“河里有水猴子……”秋芳说那个恐怖的传说。
“水猴子也不敢怎么样我。”家丽乐观。
天已有点冷。下淮河需要热身运动。汤为民与何家丽,两个田家庵码头青少年中的风云人物,弯弯腰,摆摆腿,舞舞手,准备下河。人越聚越多。
下水了。秋芳不敢看。
凉。淮河水真凉啊!凉也得游。两个孩子泅着水,启程。岸边,小伙伴们屏住呼吸。刘妈下班路过,见女儿秋芳在,问怎么回事。秋芳简单说了。刘妈大惊,“阎王爷不找自上门!作死!”拔腿便去找常胜、大老汤他们营救。
到河中心了。两个人几乎齐头并进。家丽歪头看,“认输吧。”为民道:“教导我们战斗到底!”
忽然,汤为民哎呦一声。两手乱扑腾。家丽只听到他说,“抽筋了!”就不见他踪影。何家丽连忙侧身探下水去,为民泡在水里,四肢乱扑腾。家丽一把捞起他,撑着往上浮。头探出水面,为民大口呼吸。家丽命令,“别乱动!单手划水!”为民照办,怎奈水流太急,为民体重太大,家丽控不住水,试了方寸。两个人拗在一团,朝下游飘过去。岸上的孩子们也慌了神,沿岸跟着跑,追踪两人而去。大老汤和常胜都上坝子,顾不上相互埋怨,奋起直追。漂了有几里路,家丽和为民被冲到岸上。
着陆了。
幸好淮河中间有个小岛。岛上有四五百户居民,有人发现两个孩子,及时施救。命保住了。天开始黑了。常胜和大老汤坐朱老大的船上小岛。找到了各自的孩子。
出乎意料,这一回,两个大人都没有打也没有骂,只是把家丽和为民分别领回家,捂暖了。然后下达禁令,今生今世不许再下淮河,如有违背,抽筋扒皮!
这条河哪年都要收几个人下去。
两个人单独相对的时候,老太太教育家丽,“胆子也太大了,天都快黑了下淮河?疯了?艳阳高照都不能轻易下去,最后一次,水火无情。”
“怎么都没人问我为什么下淮河?”
老太太说:“还用问?又是争强好胜。”
“我是为我们家争光。”
“知道。”老太太笑呵呵地,“不许有下次,没了大孙女,我也活得不自在。”
又上学了。秋芳和家丽走在七中后门。汤为民周围围着一帮子男孩。“喂!”家丽喊,“三局两胜,该兑现了吧。”
为民假做嚷嚷,“贴出来了,你去看看,不过最后一局我赢了!”一边说一边朝家丽挤眼。家丽不知他搞什么鬼。去楼门布告栏一看,上面果真贴着个布告,上书:何氏家丽是女中豪杰。叹号。
“什么女中豪杰,不是,我说姓汤的……”家丽要理论,秋芳拉住了她,说算了,算了。女中豪杰也不错。家丽气哼哼被拉走了。一群男孩依旧围着为民,两个人路过,只听到为民眉飞色舞说道:“我刚游到河中心,水猴子就抓住我的脚腕子,看看,到现在还有一片青呢,水猴子顿时就把我往下拉……”男孩们都听住了。
秋芳好奇,问家丽,“真遇到水猴子了?”
家丽不屑,“屁,就是腿抽筋,那块青的,是我不小心蹬的。”女孩心善,不打算揭穿为民吹牛吹出来的传奇故事。
家丽又提议去红风剧院门口看演花鼓戏的。秋芳不赞同,“我妈不许,说好女不看灯。”家丽道:“那是以前,现在的花鼓戏、倒七戏都改良了,接近人民群众,而且我们都是中学生,再过几年说不定都参加工作是大人了,有什么不能看不能知的。”秋芳只好答应了。
北头已经有妇女上节育环。在保健院做的。说技术不算成熟,上了之后不知会不会长到肉里。常胜不记得醉酒那晚的事,他问美心什么时候去上。美心却表示不打算上,理由是:对身体不好。于是,没多久,美心便又害了喜。但这次她没着急对外公布。直到肚子挺起来,街坊四邻才知道刘美心又给何家带来了希望。
刘妈也怀孕了。她丈夫老出差,但也趁着回家的短日子匆匆把“事儿”办了,居然“雀屏中选”。两个人月份差不多,日日共同进退。都是不第一次生了,经验丰富。这日,刘妈揣了两个斑鸠蛋来跟美心闲聊。磕破了,仔仔细细剥壳。刘妈说:“你这胎十之是男的。”
美心失败得次数多了,不得平常心,“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保不齐。”
刘妈道:“三个证据可以证明。第一,生女孩肚子下头是尖的,生男孩下头是圆的。”美心第一次听这个理论,忙不迭俯视肚子,“哪里圆的。”哦,好像是有点圆。
“第二,男孩丑妈妈,你看你这长了不少黄斑。”
美心连忙摸小镜子。是不少,讨厌的黄斑。
“第三,酸儿辣女。”刘妈若有所思状,“你发现没有,自打你怀了这胎,你喝了多少醋?我敢说你上工的时候都喝了不少,酱园厂都快被你喝穷了。”说罢哈哈笑。当然是玩笑话。然而不无道理。美心有点信了。少不了说点客气话,她对刘妈,“你也都复合,圆肚子,丑妈妈,喝了醋。”
刘妈畅想:“如果都生男的,那就是同年,就要拜把子。”
美心笑呵呵道:“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