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个四风公园。
有山有水,有游乐场还有动物园。是他们这拨人小时候最爱去地方。如今荒废,园里游人少,小捷和钱峰置身其中,却仍旧有种怀旧的兴奋。
去游乐场坐滑滑梯。这是小捷曾经的最爱,为了玩这个,她还蹭掉过一块腿皮。
“敢不敢?”小捷问钱峰。
“陪你。”钱峰笑得温柔。
“你在前面,我殿后。”小捷说。
两个人爬到高处,坐在滑梯口,钱峰在前,小捷在后。小捷喊预备开始。钱峰炮弹般顺着直梯而下。小捷紧随。落到地上,钱峰突然卡住,小捷冲下来。叠在钱峰身上,两个人滚做一团。停了两秒。
小捷连忙站起来,“不好玩。”
然后是坐旋转木马。这回钱峰没掺和,小捷一个人坐。离了婚的妇女坐上木马也立刻成了少女。钱峰帮小捷拍照,各种角度。下来之后去划船,朝湖中心小岛前进。刚划出没几米,钱峰站起来,小船晃动。小捷没坐稳,险些掉出去,钱峰忙着去救小捷。自己却摔在水里。
好在会游泳。
全身湿透。小捷家离得近,两个人连忙赶回去打理。
钱峰用毛巾擦着头发,小捷在里屋嘀咕,“我爸的衣服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钱峰在外头说。
“死人的衣服。”小捷解释。多少年没人穿,很奇怪,也没丢。小捷没问过妈妈为什么不清理掉。
“没关系。”钱峰说。
“这件还行。”小捷拿了件衬衫出来,愣住了。
钱峰裸着上半身,裤子还没脱,但肌肉线条明显,虽然不像徐正那么健壮,但还是超出了预期——毕竟他是个离了婚的会计——小捷的印象中,会计都是瘦弱的。
瞬间沉默。钱峰也有点不好意思,接了衣服往洗手间去。换好。出来在老沙发上坐着,钱峰明显有点不自在。
小捷感觉到异样气场,笑说:“行啦,我就不送你了。”
等于为一天做总结。
钱峰连忙收拾起湿衣服。小捷给他找了个袋子。
到门口,钱峰问:“什么时候走?”
“去哪?”
“回北京。”
“明天。”小捷说。
“哪班车?”
“不就一班车么。”
“6420。”钱峰确认,“那车上见了。”
“车上见。”小捷爽快地。
当晚,看电视的时候,徐正打电话来。
当是不接。还打。
屏蔽!
又发微信来。百种解释,长篇大论,替父母道歉,说自己的不得已。
拉黑!
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刘小捷觉得不能那么轻易原谅徐正。这是原则问题。大是大非问题。回乡过中秋,根本是个超级大坑,挖好了等她跳。
小捷深呼吸,做瑜伽,调整心情。
闲了,她开始翻家里的旧东西。有些小时候的摆件,她想带回北京。比如陶瓷兔子、小金龟,还有歌词本、贴画本,她怀旧。对了,还有相册。在钱峰家看了,自己家的不能不带到北京去。
相册里她的照片居多。她从小爱拍照,姐姐让着她,机会多半是她的。每年小捷生日,小敏都会跟她合照一张,一年不落。有一年最有意思,小敏磕掉一块门牙,小捷换牙,照片里两个人笑得灿烂,最触目的就是牙。空洞的黑。
小捷想姐姐了。
“姐——”声调拉得老长。她给小敏打电话。
“怎么样?顺不顺利?”
她没想到姐姐会问这个。也是,不问这个问什么。只是她自己倒忘了。只好撒谎。“还不错。”
“什么叫还不错。”
“哎呀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应付一下,走过场,我怕谁啊。”小捷故意装气场强大。
“他父母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对我不满意呗。”小捷编故事。小敏没再多问,只说留点心,不要什么都往外掏。一来二去,小捷的怀旧的兴致没了,挂了电话就趟床上,看天花板。
小敏身边,陈卓在帮着叠衣服。“谁啊?”他问。
“小捷,”小敏如实地,“跟徐正回去见父母。”
陈卓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小敏轻拍了他一下。
“那两口子,够缠的。”
小敏扶着肚子,“说说。”
陈卓指指头顶,“眼睛都在这儿。”
小敏拽过一件衣服叠,“现在不都这样,人往高处走。”转而又问陈卓,“跟家骏怎么样?”
“得凑他的时间。”
“别让他爸知道。”
“家骏嘴巴紧。”
“给钱了?”
“这个不含糊,属于应该的投资。”
“让他爸知道也没关系,不过就人怕太贪。”小敏点到。
“明天还有个见面机会,我带家骏过去。”
小敏叹息,“你说我们这日子过的,光人物关系就够用脑子的。”
陈卓道:“抓重点分主次就好。”
“李萍没闹了吧。”
“她有什么可闹。”
“小捷这事,怕是她得起作用。”
陈卓略带不屑,“她就是个姐,还不是亲的,这事关键在徐正身上。”
“徐正是妈宝男?”
“好像倒没有。”
“爸宝?”
“也不是,就是家里全指望他,有一些老关系需要维护。”
“那就是凤凰男。”
“从小城市到来的,有几个不凤凰的,程度大小而已,我也是凤凰男,飞得略早点而已。”
收拾得差不多,小敏说,“你早回去吧。”
“去哪。”
“回家,爸在家里等着呢。”
陈卓才明白意思,说一会就走。
陈天福没来之前,刘小敏是考虑过去陈卓那住的。只是碍于陈佳佳的东西,心里别扭。陈卓催了几次,小敏没行动。现在天福到,小敏更有理由安于现状。
割据着。
陈天福有些不满,“都是一家人,整天还搞得跟三足鼎立似的。”陈卓以为老爸是因为他常不在家,只能吃外卖而生气。便说:“爸,小敏身子不方便,住的近些上下班利索些,她老说来看你,我没让她动。”
陈天福道:“我不指望享她的福。”
一句话噎得人没下文。
陈卓想了想道:“要不我给请个小时工做饭?”
“不是那问题。”陈天福否认。
“那什么问题,养老钱?不是说了会管你到底。”陈卓深感老爸难缠。
陈天福指着自己,“你以为你老爸是靠你吃饭的?我没有退休工资?”
“到底怎么了。”陈卓有些不耐烦。
陈天福藏着心事,不说明。“你给我找个做饭的。”他说。陈卓如释重负,“早说么,刚说要找又说不让。”
“不是那意思……”天福不好开口。
陈卓诧异,“不找小时工?”他以为他爸又要再婚。“爸!”
“就是做饭的!”陈天福见儿子误会,“给钱就来做饭的!类似于小时工!”
天福不好意思说心里话。他想让王素敏来做饭。
“什么叫类似。”陈卓狐疑。
陈天福不再多说,开门出去,说要走走。
没拿什么行李,小捷跟着旅客鱼贯上车,12号车厢,05F座,旁边座位是徐正的——如果他没退票的话。座位陆续占满,徐正没出现。车厢入口,钱峰拎着箱子进来。他挥手跟小捷打招呼。到跟前,小捷说:“你就坐这。”钱峰忙说他在13号车厢。“一样。”小捷拉他坐下。她打算让钱峰做挡箭牌,一会万一徐正来,有个缓冲。
钱峰只好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轻轻坐下。小捷心里有事,也不跟他说话,看一会手机,又朝外看。钱峰知道小捷在等徐正,又不好问。只能调整调整座椅,有站起来给旁边带小孩的妇女帮忙。车快开了。徐正尚未出现。
此时此刻,刘小捷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她觉得徐正突然出现有些尴尬,可是,徐正如果不出现,她又深深失落。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被动,她是被选择的那个,作为一个大龄离婚且并不算富裕的普通家庭女子,她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小捷又憎恨等待,讨厌被选择。她想要掌控命运。
远远跑过来个人。隔着车窗,小捷看清是徐正。终于来了。她连忙转过脸。遮掩惊慌。钱峰看到小捷这样,瞬间明白情况。车门即将关闭,徐正先把行李丢进来,一个健步,利落跳上车,登上了北上的和谐号。
“不许让给他!”刘小捷立刻给钱峰下命令。
钱峰呆坐在那,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在转,像在给小捷回应。说话间,徐正近前。“峰子!”他对钱峰的存在感到意外。
“小捷……”声音改小,他对刘小捷理亏。
刘小捷脸向窗外,不闻不问。
徐正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他来得晚,空位子不多,钱峰又站起来帮他调整位子。刘小捷厉声,对徐正,“干什么?!你的位子不在这儿。”
徐正知道小捷有气,只好拿出车票,嬉皮笑脸中带点无奈地比向前后乘客,“12号,过道座,就是这儿。”乘客们的目光投射过来。钱峰小声劝小捷,“我先过去……”
“去哪儿?!”小捷拽住钱峰,“你就坐这。”
“不是……”徐正笑着寻求舆论支持,“还是得对号入座吧。”刘小捷死摁着钱峰不许动。乘客中有老大爷开始给小捷上课,“姑娘,社会有社会的规则,坐车有坐车的规矩……”刘小捷岿然不动,铁了心给徐正找麻烦。列车员经过,徐正没招呼,老大爷却及时报告。列车员也来给小捷做工作。一怒之下,小捷起身,拉着钱峰,“走!我们去13号车厢,”又对徐正,“你不是要座位么,都给你!一个人躺两口棺材!”周围人这下对小捷意见大了。说话太难听。还没等徐正多说,小捷已经跳出座位,拉着钱峰往13号车厢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