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家 正文 045 滚刀肉
车停在中餐馆门口。
洪卫每次来看佳佳，都会带她吃中餐。次数多了，两个人已形成默契。进门、点菜、用餐都不太需要说话。佳佳和洪卫面对面坐着，隔在他们中间的是成都棒棒鸡，在美国算绝佳美味。
撸完一串，佳佳问：“你在美国有亲戚？”
洪卫答道：“你。”
佳佳笑笑：“我不算，不是法律意义上的，是说那种血缘意义上的，天然的亲戚。”
洪卫默不作声，他没想到佳佳会问这样的话，可她既然这么问了就应该已经有了几分把握。或者至少是猜测怀疑。洪卫不是没心理准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孩子居住地点离学校不远，佳佳跟爱丽丝关系又不错。爱丽丝这丫头，他早就听说不一般，她的理想是去康涅狄格做私人侦探。洪卫知道，孩子的事迟早要跟李萍说。不可能永远在外面养。只是，他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李萍还算年轻。心气高，自尊心强烈，她还有所谓的“底线”。李萍跟他过去交往的女人毕竟不一样。当然，他就爱她这一点。洪卫想，佳佳知道或许也是好事，合适时机，可让她去跟李萍透透风，做做工作。
他们现在是利益共同体。不会因为一个找到母亲的孩子就翻船。于是洪卫沉下心来，等着佳佳的下文。
陈佳佳也不徐不疾，划开手机，把照片调出来，调转方向，推到洪卫面前。她脸上是意味复杂的笑，很得意，铁证如山的样子。
屏幕上一个黑不溜秋的中年妇女抱着孩子，表情慌张。
洪卫有点震动，他没想到佳佳做到这个地步。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佳佳先跟他说，代表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否则直接跟李萍汇报。火山立即爆发。
洪卫像谈生意，两手放在桌面上，手指交叉着，“说你的条件吧。”
陈佳佳没聊到继父如此坦诚。这就算默认了。她笑嘻嘻地，“还没想好，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你得无条件支持我。”
“我一直都无条件支持你。”洪卫肯定地。
“过去你支持我，是因为我妈，现在你支持我，是我自己争取的。你不得不支持我。”佳佳分辨着。
洪卫问：“如果你违反约定呢。”
“那我就放弃继承你那部分财产。”
洪卫笑笑，“如果我跟你妈分开，就不存在继承财产的问题。”
“你想让我怎么保证？”
洪卫想了想，说：“发个誓吧。”
佳佳果然举起手来发誓，“我如果违反约定，就让我找不到男朋友。”洪卫笑。他想不到，面对这种“生死”的关节点，自己还能笑出来。佳佳到美国，他们接触多了，他前所未有的觉得佳佳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
聪明，倔强，但本质上很单纯。坏都坏得那么直接。和李萍有相同之处。
陈佳佳说：“我要一辆车，一套房，我不想住在学校里。”很快，洪卫倒是满足了她这两点要求。车有了。新的。房子就有点欠点意思，住在她和爱丽丝发现的那套房里，那个黑不溜秋的中年妇女照顾小孩，顺带也照顾她。陈佳佳觉得很受监视。佳佳叫她慧姐。随便取的，她喜欢慧这个字。小孩子叫：洪崇达。这日，慧姐在厨房忙着热牛奶。楼上，崇达哭了。凄厉地。“慧姐！”佳佳喊，心烦。没人理睬。房子太大。
“慧姐！”她又叫了一声。还是没人理睬。去厨房看，慧姐不在，她很少失职，这次是个例外。
陈佳佳不得不自己上楼，开门，到摇篮床边。奇怪，小孩看到她来就不哭了。佳佳拿了个小摇铃给他。崇达接了，抓在手里，笑呵呵地。这一瞬间，陈佳佳是可以忘记人物关系的。她忘记了他的来路，出身，跟洪卫的关系，跟她的关系，只是想着这是一个孩子，一个可爱的生命。
但有时候，她又觉得愧疚。认为自己似乎背叛了妈妈。跟敌人一个阵营。不过想想又释然了。她的老妈她知道。李萍是个火药桶。现在告诉她真相。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她一定玉石俱焚。大家一起毁灭。与其这样，不如润物细无声。一点点喂消息。而且从根本上，佳佳现在不希望老妈和洪卫离婚。离了找谁，她妈那离不了人的性子。离了只能害人害己。何况洪卫这孩子，只是代孕。天外来客。根本没有小三在侧。家庭关系依旧“纯洁”，在李萍那个档位上，辈分上，她是稳稳的正宫。照出国见闻看，已经十分难得。拖着吧。
这一向，徐正跟家里谈了几次，谈他和小捷的事，父母老人一如既往反对。李萍也搀和进来，她的反对声音比此前更大。奇怪的是，集团领导那留学回来的闺女，本来不咸不淡，可现在突然态度转变，愿意跟徐正交往。李萍找空教训徐正，“你是头婚，这放着头婚的你不找，非要找二婚，说这脑子没病谁信？你跟那个刘小捷，根本就不对等。”
徐正反问：“姐，那你的意思是，我如果也离过一次婚，就对等了？是这意思么？”
李萍愤然，“你这是强词夺理！阿正，这是终身大事，不是儿戏。”
徐正和小捷中午偶尔还是会出来吃饭。渐渐地，出版社的员工们捕获徐正的正身，暗地里都说小捷配不上他。还有人相互打赌，赌一百块钱的，说小捷根本不可能嫁给男神。这日，在双秀公园小道上走着，徐正忽然转过身子，很严肃地对小捷说：“中秋节，跟我回一趟老家吧。”
小捷大为紧张。见家长，等于是大考。她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她小声说考虑考虑。
下了班就去找姐姐商量。
小敏倒是乐观，“愿意带你去，说明心态上已经准备好。挺好。去吧。”
“我没准备好。”
小敏笑着摸摸自己肚子，“我就准备好了吗？不都在坚持吗？跟考试一样，你就是复习三五年，临到时候，还是紧张，还是会觉得没准备好。硬着头皮上，也就那样。人都是逼出来的。”
“他爸妈根本不认同我。”
“认同你怎样，不认同又怎样，婚是你结，日子是你过，而且小捷，不是姐姐跟你说难听的，你现在的确不占优势，离过婚，年纪也比人家大……”
小捷打断小敏，“姐，你的意思是，我年纪大我离过婚，徐正愿意选择我我就应该感恩戴德？”
“不是这个意思。”小敏只能安抚妹妹，“就像我吧，如果不是意外有了孩子，根本不会跟陈卓结婚，不会给自己找那个麻烦。你现在也是一样，你对徐正父母乃至于李萍来说，就是个麻烦。Trouble。”
小捷深思。晚上到家，跟老妈王素敏商量。素敏的第一反应是：要不要我陪你去。小捷说：“妈，你就别跟着添乱了。”素敏说：“反正就这一回，闯一下，他们说什么你就听着。就当滚刀肉，他们儿子喜欢，谁也没辙。”
刘小捷躺在床上，直到深夜都没睡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想先做做“资料研究”，这是读研带给她的唯一收获——用系统的方法分析问题——她想要先了解了解徐正父母。
不好直接问徐正，想了一圈，钱峰应该知道，他是徐正的发小。她给钱峰发的消息，第二天钱峰下了班就来找她。两个人还是去西直门吃麻辣香锅。坐好了，钱峰从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打开，有A4纸那么大。
小捷接过来，一脸狐疑，“什么东西？”
钱峰憨憨地，“你不是让我给你提供一点徐正家的资料么。”一张纸上密密麻麻，从徐正爸起，一直到徐正的七大姑八大姨。每个人恨不得都写了人物小传。年龄，喜好，性格特点，为人处世的风格，但凡他知道的都写了。
一张秘籍。
小捷有点感动。真朋友，真帮忙。“这顿我请！”她豪放地。钱峰问她是不是中秋要跟徐正回家。小捷实话实说，“我还有点紧张。”钱峰鼓励她，“紧张什么，你配徐正绰绰有余。”
“少奉承我。”小捷说。
“实话。”
“你呢，中秋去哪儿。”
“可能也回老家。”
“那一起！”小捷热情地。钱峰却说不用，单位还有点账目要清，他估计晚回去一两天。
日子定下来，刘小捷开始准备礼物。给徐正爸的、妈的、堂哥的、表嫂的、外甥的、侄女的……徐正也感到奇怪，问小捷怎么知道这么多人。小捷保密，笑说可想而知。不过，在知道徐正家的人物关系及每个人的现状之后，她也理解了为什么家里人对徐正的婚姻如此期待。
这么一大家子，男丁就徐正一个拿得出手。实在是僧多粥少草壮苗稀。这么一分析，小捷又感觉不好意思，仿佛是她耽误了徐正的大好前途。可是，关键时刻，又不得不狠下心来。爱情来了，有什么办法呢。
她得为自己考虑。
这天上午，王素敏在家做十字绣，她算给小捷绣一个荷包装香草。她年轻时绣工不错。那个年代还不流行十字绣。就是土绣。她曾给小敏金波和家骏绣过一个靠枕外罩。上面三个小人，分别是：大头儿子，小头爸爸，围裙妈妈。
只可惜，后来小头爸爸当了叛徒。靠枕外罩也被围裙妈妈丢了。手机响，就在身边，王素敏随手接。听筒里声如洪钟，“喂，是小王吧。”
王素敏本能地回骂，“你才王八，什么王八。”
那人改口，老腔老调地，“不是，我是说，你是不是小王。”
“哪位？”素敏问，“我老王。”
“我是老陈，就是上次你在火车站接的那个，今天有空吗？家里需要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