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家 正文 042 世纪难题

    李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自己的诉求：今天来见刘小敏是为了什么。思来想去，除了为佳佳争取利益，她似乎没法要求更多。是否婚内出轨，是难以考证的“世纪难题”。况且她和陈卓离婚，当初是被朋友们视作“和平分手”的典范。现在如若翻出来谈出轨，只会让她自己脸上无光。

    “佳佳能分到什么？”李萍拎出来谈。

    “老陈安排好了。”刘小敏尽量说虚一些。也算给李萍面子。

    “怎么安排的？”

    “他的钱我不过问。”小敏说在实处。

    “真是好老婆。”李萍哎呦了一声，又说，“他工作都快没了，创业又要投入，山穷水尽。”她留着半句没说。她就是要趁陈卓山穷水尽之前，把佳佳该得的那份抢出来。将来两个孩子出生，用钱的地方更多，不用想，陈卓和小敏不会多宽裕。想到这儿，李萍又觉得这对情人盲目得有点可悲。这个年纪还陷在所谓的爱情里委实令人作呕。

    李萍“讨债”，小敏有些意外，但这多少也让她重新认识、评估李萍这个人。她原本以为李萍不缺钱，对钱不是那么在乎。看来并非如此。

    越是有钱，越会精打细算，越精打细算，越有钱。这是一个闭环。加之为女儿要钱，还带点愤怒，理直气壮，李萍自然算得更细。

    小敏想到了金波。在要钱这个动作上，下层的金波竟然和“高高在上”的李萍达成惊人一致。看来钱这个东西，的确是弥合不同阶层的共同语言。

    李萍见小敏脸上飘过迷茫，趁胜追击道：“还有徐正和你妹的事情。我去找过小捷，跟她开诚布公谈了。我说的不是我个人意见，是徐正父母，徐家整个家族的意见。你知道徐正父母一直都在流动单位工作，把一个儿子培养出来，不容易。徐正必须往上走，不能有人坠着他。”

    小敏来之前已经做好放低身段的准备，谈到她和陈卓，她愿意伏低做小，可李萍这么说她妹妹，小敏有点不乐意。她妹妹名牌大学毕业，有户口，有稳定工作，秀外慧中，还要怎么样。怎么就是坠着徐正腿呢。

    小敏柔软地表达反对意见，“我们小捷也是很优秀的，有户口有独立住房，工作也体面，人上进，样貌智商都是拿得出手的。”小敏不得不这么表扬妹妹，都铺张出来。听上去像在卖菜。滑稽。可如今婚姻就是个市场，人投进去，跟菜没多大分别。

    “她比徐正大多少？徐正还没结过婚，”李萍几乎是喊出来，“婚姻是利益共同体，不能帮忙，就是坠后腿。”

    李萍太清醒。清醒得快没有女人味。刘小敏表情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李萍又说：“别在一道墙上撞几次才知道疼，二婚还能接受，一个女人，别把自己能成三婚，太难看。”还未待小敏说话，李萍已经迅速收拾好一切，朝门口走了没几步，又转过身来，笑笑，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后悔和陈卓走到这一步吗？多少有一点。刘小敏现在感觉，不结婚，没孩子，那就拼拼叉，做男女朋友，保持各自独立，挺好。她和陈卓都是奋斗了半生，终于在北京有了一席之地。如今因情生爱，因爱成婚，带来的结果却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是等于六。

    一不小心还可能跌成负数。

    只是，肚中有两个催婚符，小敏舍不得就此斩断，退回原位，功亏一篑。

    出咖啡厅，李萍打了个电话，给陈卓爸。急中生智。李萍才想起来手中还有这张牌可以打。跟陈卓离婚后，李萍和陈卓爸关系一直不错。一来陈卓爸对李萍想来赞许有加，在他眼里，儿媳妇优秀，儿子不争气；二来李萍离婚是净身出户，但却争取了一笔钱给公公，算是养老金；第三就是，虽然跟丈夫闹翻，但跟公公和当时的婆婆搞好关系，也是一种强有力证明：离婚不是她李萍的问题，是陈卓的问题。要不怎么能跟公婆都相处那么融洽，就是跟你陈卓过不到一块呢。

    “爸，”李萍多少年还那么叫，“陈卓有动静你知道吗？”

    “什么动静？！”陈卓爸是不屑的口气。在他眼里，儿子永远不如老子。老子尚且如此，儿子能英雄到什么地步。

    “他要再婚了，原因不好说。”李萍欲说还休。

    电话那头是吃惊口气，“你说！没事！小鱼小虾能掀起多大浪来！”

    “他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李萍换一种说法。听上去有点龌龊、猥亵。“还是双胞胎，这以后花钱，不敢想……”李萍啧啧。陈卓爸一听慌了神。被第二任老婆和继子甩掉后，他一直为自己的养老问题担忧。陈卓要把他接到北京来。老头却有自知之明，去北京，人生地不熟，一不自在，打麻将的地方都不好找，二他和儿子相互看不惯，近了，矛盾估计很快激化，他不讨这气。

    现在又添两个第三代，那花销，笨想都想得出来……上了岁数，陈天福对于传宗接代早没了执念。一代不管一代。何况现在才生，孩子长不到二十岁，估计他陈天福都去见马克思了。有什么用？还不如多为自己操操心。老话讲，父母对子女没有假的，子女对父母可就难说了。有了两个小的，还能记得老的么。陈卓爸忽然有些危机感。他打算去北京一趟。

    陈卓刚带家骏见了个投资人。金家骏表现不错，他开车把家骏送回他爸那，这才知道家骏住半地下室。陈卓为家骏担忧，提出帮他租个房子。家骏却笑说马上学校要开学，有宿舍住，不必。“加油。”分别前，这两个忘年的合作伙伴击掌。这让陈卓心暖暖的。半路父子，能逐渐走到一块，还能有点心灵的沟通，太难得。

    车缓缓停在路边，陈卓下车，扶小敏到后座，安全带不能系太紧。都安顿好，陈卓才跑回司机座，缓缓开动车子。“怎么样？”过了一会儿，陈卓见小敏不说话，问。

    小敏很有意味地笑笑，“自视甚高。”

    陈卓愤然，“她就那样，把自己看得很高。”

    “何必，不都是人。”小敏说。

    “是人，但人也分三六九等，她认为自己是上流社会上流人。”

    小敏笑，“老天有安排，再上流，生孩子这事，还得看老天分配。不是说你有钱就能生出好孩子。”

    陈卓说：“所以越是穷人，越要多生。”

    “这什么理论？”

    “概率问题。穷家破业，自己这辈子希望不大，那就多生，说不定哪个孩子出来了，能帮助家庭扭转局面。”

    “说得也是。”小敏说，“富人生不出孩子，那跟太监行不了房一样痛苦。万贯家财留给谁？”

    这比喻。陈卓有点吃惊。

    小敏连忙纠正，自嘲地笑，“宫斗剧看多了。”

    “那丁克呢。”陈卓说。

    小敏纠正他，“心态不一样。自己不想要和想要要不了是两码事。”

    陈卓苦笑，“怪了，新闻上说，现在年轻人都不愿意生孩子，瞧瞧，我们这些老眯咔嚓眼的，却忙忙活活地为人类繁衍做贡献。”

    小敏问：“看过《水浒传》么？”

    “电视剧看过。”

    “我说的是原著。《水浒传》序里说，‘人生三十而未娶，不应更娶；四十而未仕，不应更仕；五十不应为家；六十不应出游。何以言之？用违其时，事易尽也。’，我们这也算用违其时了。”

    陈卓问什么意思。

    小敏答：“三十岁如果还没结婚，就不应该再娶妻；四十岁如果还没做官，就别想着考取功名；五十岁后就不该生育组织家庭；六十岁后不应该出门远行。因为不符合自然规律，也就超出了人的心理生理承受能力。事情不容易有所成就。”停一下，又打趣地，“你还不到五十岁，不过李萍的那位老洪可不小了。”

    陈卓避谈中年危机，转变方向问，“其他还提了什么？”指李萍。

    “没什么，主要是佳佳的财产分配问题。”

    “就知道要钱！”陈卓愤怒。

    “她做妈的，为女儿考虑应当应分。”小敏大度。

    “你不用管，我来处理。”陈卓难得大男子主义一次。他不想让小敏担心。手机响，陈卓接电话，嗯嗯啊啊了一会。挂了，脸色严肃，他从后视镜看了小敏一眼。

    “又是李萍？”小敏问。

    陈卓转头，“我爸要来北京一趟。”

    整合过去陈卓传达的全部信息，李萍曾经得出个结论，陈卓老爸陈天福，在陈卓的世界里，是一个捣乱的存在。用陈卓的话就是，简直是个bug。丧过一次偶，离过两次婚，现在单身，最后一次离婚是在接近古稀之年的时候，跟第一次离婚不同。最后一次离婚是女方甩他。女儿的儿子长大，有能力承担妈妈的生活，老太太不愿意再受老头的气，提出离婚。陈天福再次归类于鳏寡孤独。陈卓和他爸，长久以来只有赡养关系。陈卓每个月会给老爸钱。至于私人生活，各不管各。

    陈卓和李萍离婚后，陈天福提醒儿子，再婚要慎重，女人不可靠，他自己就是例子。惨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现实，无情——陈天福总结归纳这么多年他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就是不肯反思自己。

    因此，陈卓和小敏做男女朋友的时候，他压根没跟老爸提过，没有必要，徒增烦恼。后来小敏怀孕，佳佳闹事，出国，他事业又出问题……兵荒马乱，他还没来及跟老爸说。反正没几个月，他本打算孩子生下来后再带着妻儿回老家。

    眼见为实。

    谁料这个节骨眼上，陈天福要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