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彤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笑得勉强,“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吧。”念巧锐叫,“都查清楚了!查明白了!她回来不是一天两天,早前在你爸公司任职!跟你爸工作有很多交集!三亚是一起去的!香港是一起去的,巴黎是一起去的!能说明问题么。”
郝彤打了个摆子。老妈的调查,一旦启动,就是地毯式,苍蝇都别想飞出去。她暂时还是维护不在场者,“那也许是工作需要。”念巧不理女儿,兀自说:“我说怎么携程的记录删得干干净净,心里没鬼删什么记录,裁什么照片!”郝彤反着劝,“也许是……太在乎你……”
念巧摔手机,“骗老鬼!”
恨得像得了红眼病。
郝彤继续劝,“妈,也许没你想得那么复杂,爸不敢,真的。”
念巧道:“你知道这是谁么,如果是一般的小姑娘,我眼睛眨都不眨,这是胡斯楞!离了婚的!千年的狐狸精!”
郝彤不知道怎么劝了。老妈充分掌握材料。她来,不是听劝,是纯找女儿抱怨。郝彤同情妈妈,胡斯楞重现江湖,她早都知道。不过据她观察,人家胡女士似乎并没有进一步动作。郝季鹏也安安静静。那至少说明,他还在乎念巧,在乎这个家。郝彤道:“妈,别犯傻,真的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闹开了,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念巧没想到女儿这么说,道:“郝让你这么说的?”她直呼丈夫大名。郝彤道:“闹开了,难看的是你,光有调查,有证据么,人家是矢口否认你怎么办。妈,你要想好了,离,我支持你,可听志明说,爸平台现在资金吃紧,他虽然占了股份,可都是不能套现的。离婚你除了能分点房子,估计还不能现卖,其余顶多分点存款,值当么。”
念巧急火攻心,没算这么细,女儿一席话,她顿时一身冷汗。可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有罪,得判刑,没罪,允许他为自己辩护。”
郝彤道:“妈,该说的我都说了,一个是亲妈,一个是亲爸,我都是从你们的角度考虑,从整个家的角度考虑。还有弟弟,闹开了,离了,彬彬怎么办。目标哈佛,这中间且有九九八十一难呢,没有郝总做后盾,唐总能行么。”她也来个陌生化。叫郝总,叫唐总。念巧长叹一声,“我他妈受不了这个!”
受不了也得受。
从女儿家出来,开车,念巧猛踩油门,脑中不断脑补季鹏和斯楞的画面。有,肯定有。直觉不会骗她,她是女人。可恨!可杀!可恶!郝季鹏现在要在前头站着,她绝对把油门踩到最大,撞过去!然后撞胡斯楞!阴魂不散的千年狐狸!骚!
念巧和胡梅在试衣间里并排坐着。灯光从西面八方打过来,让她成为焦点。心底的那点事,也被照亮了似的。念巧打着逛街的幌子找胡梅出来(她请假)。一直等到进入这个小空间,她心中愤怒才突然迸发。
两部手机是楚河汉界,摆在大腿旁边的座位上。
两张照片形成比对。清清楚楚。胡梅怪自己多事,没事拍领导马屁做什么,照片哪是随便拍的。拍了也不能发。
“打算怎么办。”胡梅问。
念巧眼泪干了,她坚强,“离。”
“别呀!”
“忍辱负重不适合我。”念巧牙咬得咔咔响。
“那不等于便宜了那贱人。”胡梅其实对斯楞印象挺好。又都姓胡。但此时此刻,她必须跟念巧同仇敌忾。
念巧抬头,从镜子里看胡梅,“你不也离了,还劝我。”
胡梅连忙,“那不一样,我那什么男人,你这什么男人。”她当然不希望念巧离。念巧跟季鹏分,她在季鹏公司还怎么混。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都一样,没区别,都是臭狗屎,王八蛋。”
“郝总一年挣多少,”胡梅咽唾沫,“不为自己,也为彬彬想想,花钱的日子在后头。”
念巧正对她,“都想好了,房子一人一半,他一年给两百五十万抚养费,我放他自由。”
胡梅静默。两百五十万。一年!于她是天文数字。她迅速在脑海中分析人物关系,又迅速得出结论。她问念巧,“这些钱算什么。”
“不是说了么,抚养费,一直到儿子上哈佛。”念巧道。
“你以什么身份拿。”
“这是给儿子的。”
“是,没错,”胡梅掰扯,“给儿子的,但总得你去要吧,一年一付,对吧,我就问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去拿。”
轮到念巧沉默了。身份问题,她还没来得及考虑。
胡梅继续,“想没想过,一旦离了,郝总跟别的女人结了婚,天地就变啦。”
念巧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现在要钱,为孩子要,为自己要,那是妻子问丈夫要钱,应当应分,”胡梅娓娓地,“离了呢,等于是前妻问前夫要钱,人家万一有新妻子,你怎么办。你能保证新来那位不吹风不作妖不给你上烂药,你能保证这钱能准时足额拿到?妹妹,保持清醒,没有这层夫妻关系,你手伸着去找别人要钱,别说要不到,就是要到了,人脸色也未必好看。你们这种夫妻,从苦日子熬到有点家业,宁愿提溜着也别说离。你信不信,你一提离,人那边保不齐立刻同意,下家等着接盘呢!正中人下怀!他要提离你都不能同意!你还主动提,傻不傻?!看着烦,大不了分居,钱该要要,你带你的孩子,一切照旧!有什么过不下去的?巧儿,任何事情,都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斗争是需要策略的!”
醍醐灌顶。金玉良言不过如此。
唐念巧浑身微微颤抖,仿佛在佛前听了一段经,大彻大悟。
走进家门之前,郝季鹏已经接到女儿的线报。郝彤的预警是雷霆万钧式的,“爸,你跟那个胡女士,差不多得了,别玩得太过火!”季鹏立刻反弹,是晴天霹雳式,“谁他妈胡扯!我他妈撕了他!”
郝彤再咆哮,“妈发现了!别说我说的!爸,听我一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小心我妈跟你离!”郝彤的告诫到此结束,电话挂了。
一听到“离”这个字,郝季鹏第一感觉,哦,这一天还是来了。转而,他又觉得委屈,他跟胡斯楞,真是什么都没有,连肉体接触都没有,他只接触过胡的丝绒手套,有这么纯洁的男女关系吗?念巧凭什么炸毛?!有证据吗?抓到现行了吗?荒唐!
心理建设做好,郝季鹏又理直气壮了。他进家门还带着笑容,彬彬跑过来,他抱起儿子,转两个圈,亲一口。
念巧从厨房出来,端着现烤的土豆泥,柔柔轻轻叫一句,“回来啦。”在保姆眼中,这根本就是一个标准的五好家庭。郝彤的“天气预报”失灵了,季鹏傻眼。
哪有什么大风降温,冷雨冰雹,根本就是艳阳高照,和风送暖。只是,看着念巧强打出来的欢笑,郝季鹏明白,大海以上的平静,都是假的,水面以下的波涛汹涌,只有他自己知道。念巧知道了胡斯楞的存在,能这么淡定?装的。装的目的呢?郝季鹏吃不准。等到第二天,念巧猛花了几笔钱,季鹏认定是“报复性消费”——念巧跟他玩谍中谍呢(其实只是给彬彬交高尔夫学费)。她不是不恨他。是恨他入骨。不过,季鹏玩金融,轻松锁定。念巧就动弹不得。
有意思。郝季鹏突然精神大振,中年危机都被驱散一半。他忽然想起跟胡一起抽的签。签文上是说有“鲲鹏兴变之象”,“凡事变动大吉”。
很快,郝季鹏找到胡斯楞。顾不上约地点,直接去办公室。斯楞正在看文件。抬头。天神下凡似的,鼻孔还喷着火气。
斯楞让季鹏坐,缓步走过去,把门轻轻阖上。又让秘书冲咖啡来。“今儿什么风?”斯楞保持职业性的微笑。
郝季鹏叉着两腿,叹气,然后才猛然抬头,“念巧发现了!”每一个字都加重,仿佛爆发了世界大战。
斯楞明白了,但还是明知故问,轻飘飘地,“发现什么。”
“发现你,发现你和我,发现你我的关系。”季鹏急促促地。
“我应该请她吃个饭。”
“这是请客吃饭的问题吗。”
斯楞右手挥了一下,“问题是,我们的关系,很健康,很透明,我不觉得有什么可以指摘的。我不明白你所谓的念巧发现了是指什么。”
季鹏道:“她要跟我离婚。”
胡斯楞沉默,仿佛在运气。季鹏见有效果,继续追加,“斯楞,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思,你难道还不了解吗?”
斯楞语速加快,“我了解,我明白,我感谢,我珍惜,可关键在于,我们的确不是念巧想的那种关系,我不是你的情妇,你不是我的情夫,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是合作伙伴,在你的婚姻内外,我的角色始终不是也永远不会是第三者。”顿一下,“念巧误会我,我不在意,但你要硬给我加这个帽子,那就是在为难我,是指鹿为马。”
季鹏质问:“难道你对我真就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感觉,你会帮我……”下面的话难以启齿。
胡斯楞不觉得难为情,“有感觉和破坏别人婚姻是两码事,性质不同,发乎情,可以止乎礼,破坏别人婚姻,那就是小三,人人得而诛之。”她讲道理。忽然又柔声,“季鹏,我不希望念巧因为我受伤,都是女人,我理解,我同情,不用换位思考我都能明白她的难处,错误的事情,咱们不要做。”她口才好得能上国际大专辩论会。
“那我也要离。”
斯楞不得不绝情,“离可以,别说因为我。”
“胡斯楞!”他恨她绝情。
胡斯楞不示弱,“你们之间的问题,在我出现之前就有,婚姻这东西我了解,你需要一个出口,我刚好出现,你就觉得我是问题所在。不是的!真的不是!我不是你要离婚的出发点和归宿。这对我不公平。”
郝季鹏惨然,“那我要真离了呢。”
“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胡斯楞语调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