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更呢,他倒先更了,”小桃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男的更年期比女的还厉害。”
“不一定,”亚玲递给小桃一只黑布郎,“艺术家不都这样么。”
“你意思是,艺术家都是神经病?”小桃腰背微微挺起。亚玲笑不是那意思,眼睛上翻,想打比方,好一会儿,才说,“跟老奶奶的慢性病似的,问题不大。”
“是病就得治,就是不知道要不要用药,”小桃挑开了说,“也不敢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
“那骗人的,”亚玲说,“找心理医生不如找居委会大妈,差不多,我看好多心理医生,自己心理都有病。”
桂宝进门,满头汗,他刚健身回来。见小桃在,叫了声大妈,便钻进卫生间放水洗澡。
小桃朝亚玲,小声,“还晃着呢。”
亚玲顿一下,“可不。”
“怪我。”
“不不,都是命。”
“大好青春,浪费。”
“他这青春不值钱。”亚玲大喇喇地。小桃觉得亚玲的话有点矫情,说不值钱,给你钱你又不要。
“桂圆那儿呢。”小桃换话题。
“孙女穿她奶奶的鞋。”亚玲撒气似的。小桃瞪着眼,等她解释。亚玲一吐气,“老样子!”
小桃太能理解桂圆的苦处。过去她也不生——始终怀不上,后来事业发展,犹豫了一阵。再后来,真就到了不可能的年纪。她老觉得选择丁克,是冠峰考虑她情绪。是她欠他的。可冠峰总说,他就是不喜欢孩子。这些年过来,真的假的,她也不太清楚。没孩子有没孩子的好,洒脱,未来的日子也都考虑好。将来她打算开个养老公寓。一伙人热热闹闹。
“还拼吗?”她问。
“拼,”亚玲语调惆怅,“再拼二年,不行抱个女孩。”
小桃瞠目,“能这样?齐进同意?”
亚玲忽然用手拢在嘴边,“也是积福德,好多都是,抱一个带一个,领养一个女孩,很快自己也就怀上了。”
“招弟。”
亚玲想了想,“有点这意思。”
亚玲一番话,忽然在穆小桃心中凿出了个口子,光照进来,又是一片天地。领养孩子的问题,她过去不是没跟冠峰讨论过。他几次三番不同意。她也犹豫。到底有没有意义。一辈子两个人过得舒服不就得了。但眼下的问题是,过得不舒服。冠峰的情绪是个问题。她同样内心震荡。她不好意思往外说,这种震荡,不但是念巧、彤彤人老两辈轻松生子造成,而且桂圆的艰难求子,同样也给她造成了心理阴影,她过去就是那么过来的,只不过,那个年代医学没有那么发达。她和冠峰也不是天生的丁克。是一步一步摸着石头过河,最终才做出的选择。
小桃最近还接触到一种理论。并且这理论有周围的朋友现身说法。不由得人不信。热力学中,有一个名词叫“熵”。是表征物质状态的参量之一。它是我们这个世界事物混乱程度的一个指标。
家庭内部也有熵。有了孩子,看似费心费力,生活成本增加了,可是家庭内部的熵减了,活力和凝聚力增高,买房子、上学、培训班,整个家庭变得匆忙有序。丁克夫妻呢。年轻时候活力十足,过了四十五五十,家里真的会死气沉沉。小桃深有感触,现在家中,如果没有客人来,那无聊漫长得能绕地球好几圈。熵增!
最近朋友里也有人“反水”。小吴夫妇,当丁克当到四十,开始努力生孩子,折腾了好一阵,终于怀上了。当时两个人就哭了。小桃注意到的是小吴的变化。他原本阴郁沉闷,印堂发黑,忽然就活力四射,老树开花。
当初毛毛走丢的时候,她拜托亚玲跟冠峰谈。他不想养。要不是亚玲跟她说桂圆婆家的提议,她的心思估计也不会动。只是,现在还有没有再谈的必要,穆小桃吃不准。不过她可以肯定一点,她想要推动变化,绝不仅仅为自己,也为冠峰。家里一天到晚死气沉沉,不是个办法。这辈子,财务早自由了。画画,小桃也看得明白,她还有进步空间,冠峰,估计到点了。差不多了。这时候弄个娃儿来。她带,他看着就行,就当以娱晚景。
亚玲看小桃出神,一秃噜嘴,“大嫂,咋地,有想法?”
“不行么?”小桃反问。
亚玲原是随问口。小桃认真答,她反倒无所适从,“不是不行,就是大哥……”
亚玲知道冠峰对抱养孩子的态度。
“人是会变的。”
“那倒是。”
“要不你再去探探?”拜托的话终于说出口。小桃的心一下轻松多了。
“还探?”亚玲为难。
“最后一锤子。”小桃口气有点悲壮。
亚玲心一软,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两肋插刀,帮大嫂这个忙。
影院“激吻门”过后,左璐瑶和桂宝一直没破冰。不过,他们俩不约而同生出个“毛病”——都喜欢从桂圆这打探对方的消息。还都装作不经意。
桂宝是帮姐姐洗碗的时候问,“璐瑶姐还没缓过来么。”桂圆问缓什么。桂宝说:“剃平头呀,肯定情伤。”桂圆道:“成年人了,过去就过去。没那么严重。”
璐瑶则问:“你弟还没找呐。”桂圆顺势,“你给留意留意。”璐瑶道:“不找也好,结婚多烦,就是个契约,还不能轻易违约。”
桂圆正色,“不许你有这想法。”
璐瑶反驳,“有什么不许,卵都冻了。”桂圆一时不知道怎么往下劝。她自己也难受,生理上,心理上,齐进新工作很努力,去迪拜出差了。桂圆不想一个人去医院,叫老妈,怕叨叨,于是便找璐瑶陪着。这家医院做出来同样不容乐观。没有胎心。
天色晚了。璐瑶怕桂圆一个人在家出问题,要带她回自己家。桂圆不想麻烦人,让开去她妈那。
璐瑶埋怨,“就非生不可么。”
桂圆道:“受了那么多苦,我也想过,随他去!有当无。后来他们提出要抱一个,我才真正有危机感。”
“抱?”
“抱个女孩。”
“必须女孩?”
“必须女孩。”
“为什么?”璐瑶不解。
桂圆叹了口气,道:“好几层意思,按照老家的说法,抱个女孩,是积福德,很可能自己也就能生了;然后女孩不会养虎为患,给别人养儿子没几个有好结果;还有就是一层暗的意思,谁都没说,但咱们的明白,宁愿抱,也要养,说明什么。”
璐瑶开车,双目无光,茫茫然,答不上来。
桂圆自答了,“说明这孩子人家是必须要的,哪怕抱养也得要,”随即呵呵,又道,“我是不是得努力。”
璐瑶愤慨,“受那气!大不了离!”
桂圆道:“没想过。”顿一下,又说,“听说给婚姻不幸福的女性的建议书么。”璐瑶说没有。
桂圆说:“娘家有钱,自己能挣,颜值高,带着娃,离;娘家没钱,自己不能挣,颜值高,可带可不带娃,离;娘家有钱,自己能挣,没颜值,最好不要带娃,离;娘家没钱,自己不能挣,没颜值,不要离了。”
璐瑶听罢笑得花枝乱颤,说那我是属于最后一项,哦不,我是没娘家。故事有点悲伤了。桂圆连忙打茬儿,“我也是最后一项。所以,老老实实地。”
到地方了。亚玲在帮奶奶按摩,桂宝下来接姐姐。跟璐瑶遇个大着。人怕见面。都有点尴尬。
桂宝帮开车门。璐瑶道:“扶着你姐!”桂宝连忙去扶。桂圆笑说没那么严重。趁着桂圆去后备箱拿东西。
桂宝小声问璐瑶,“没事吧。”
“没事。”璐瑶以为他问桂圆的情况。
“我说你。”桂宝强调。
璐瑶愣了一下,才说:“翻篇了。”
桂宝立刻表示,“我也翻篇了。”
桂圆喊桂宝拎东西,桂宝连忙去帮忙。收拾好,姐弟俩上楼。左璐瑶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又在楼下停了好一会儿,抽了两支烟,才驾车离开。
奶奶睡了。
亚玲让桂宝拿计算器,让桂圆拿老花镜,她端坐在吃饭的桌子旁,准备算一下利息。她那五万块钱,拿给季鹏理财,已经初见成效。桂圆坐在老妈身旁。桂宝站着。亚玲用计算器捣了两遍,越捣越糊涂。她那计算器有年头了,从老家一直带过来。
桂圆问:“妈,这什么算法。”
亚玲道:“就算那五万块钱。”桂圆拿出手机,找出个年化利率计算器,问:“本金?”
“五万。”亚玲连忙答了。
“利息多少。”
“说是年利率,百分之十九点八。”
“存了多少天。”
“三个月了。”
桂圆一输入,得出结论:利息是两千四百四十一块一毛。亚玲再用计算器除,每个月大约有八百冒头。这可是很大一笔补贴!郝亚玲欢欣鼓舞,桂圆泼冷水,“妈,小心,利高风险也大。”亚玲道:“有你小舅在那镇着,能出多大事。”桂圆没往下说,最坏最坏,五万本金没了。也算不上巨大损失,而且小舅仁义,不会眼睁睁看着二姐的棺材本掉水里。即便湿了底儿,他也会兜着。
桂宝在旁边听着,茅塞顿开,他很少理财,或者说根本就没理过。原因简单:他手里存不住钱。仅有的那一点,理起来也没什么动力。老妈的五万一个月能得八百。那要是五十万呢。一个月八千。那就是一笔不小收入。桂宝翻着手机,在想本金的事。找人借,不恰当。谁有这个闲钱。他那些穷朋友,自己花都不够。有钱的关系没那么铁。桂宝还想到找大舅或者小舅借。也不成。他们不可能不告诉郝亚玲。
找姐姐借呢。算了。她做试管婴儿,据说已经花了十几万。桂宝在床上打了个滚,挠头。痛苦。他忽然想起手机上有短期借贷的。利息比小舅平台的利息低。如果从别处借贷来,投资到小舅平台,赚中间的差价,不就等于是一笔外财。他知道其中的风险,可是连老妈这样保守的人都玩这个,何况有二舅坐镇,应该没问题。
桂宝仔细研究了一阵,发现借贷的钱还是少。不够玩儿的。他左思右想,想起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忙添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