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哈哈大笑。季鹏随即道:“不是不让你说,问题你得说的有道理,有水平,不能一开口就露怯。”
巧彤登时说了一段韩国话。
志明目瞪口呆。
季鹏说:“韩国留学生。”
志明问:“学的什么?”
巧彤落落大方,“文化产业管理。”
“做什么?”
“杂志社编辑,”巧彤说,“整天给人寄杂志。”
季鹏拖长调子,“年轻人,慢慢来。”
巧彤给个白眼。
“你想做什么?”志明问。
巧彤道:“想做什么不知道,只知道不想做什么。”
“说说。”志明微笑着。一张大脸露出慈祥。
“枯燥的,无味的,机械的,没有发展的,太过僵化的,都不想做。”
“我这有个职位适合你。”志明上道。他当然明白季鹏来的目的。寿山石不是轻易送的。
季鹏大手一挥,“嗳——她做不了石油。”
“文化产业。”
季鹏露出疑惑表情。
“几个朋友投的,现在石油不好做,得多条腿走路。”
有道理。季鹏不再阻拦,问做什么。
“名人商务。”志明说。
“要喝酒?”季鹏护着女儿。
“老兄,你那种观念落伍啦,八项规定之后,谁还敢喝。卖酒可以。”
巧彤追问,“具体做什么呢。”
志明道:“就是帮名人谈生意,找活儿。”
宴席结束,亚玲指挥服务员打包。念巧带着巧彬走了,下午还有个老师要拜会。小桃拉走了冠峰,桂宝护送。亚玲带着老奶奶回家。桂圆和齐进被打发去外面逛逛。天寒地冻,两个人只能去商场。
在“大人们”看来,他们正在恋爱期,需要单独相处的时间,可真被“赶”出来,桂圆又感觉有点“无家可归”的荒凉感。桂圆给左璐瑶打了个电话。问她情况。左声音孱弱,说在涮火锅。一到过年,左最难受。她没有亲人,也没有男朋友。桂圆问她要不要出来。
左问:“你一个人?还是两个?一个说A,两个说B。”这是她们的暗语。
“B。”桂圆必须实话实话。
“我自己待着吧。”左璐瑶不愿当灯泡。她对齐进印象不好。挂了电话,齐进买奶茶回来,桂圆提议去房子那看看。二手房刚装修好,换了个地板,重贴了墙纸,家具是重买的,在散味。齐进表示同意。
两个人开小车过去。天有点飘雪,地面上细细一层白。年味更浓了。
齐进和桂圆进了屋。他连忙去把窗户打开。
一阵冷风吹进,桂圆清醒了点。
家具齐整。她东屋看看,西屋看看。
次卧里加了一张小床。什么意思?给孩子准备的?桂圆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她站在那出神,压力顿增。齐进走过来,扶着她的肩,解释:“加张床,回头有人过来,方便住。”
谁住?这不会又成他们家的办事处?桂圆想问,但心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还是自己消化。她还是未过门的媳妇,总不好就开始排斥婆家人。齐进妈当面说过,她进了门,就当家,老人们不来掺合。不过也就一听。如果她硬来掺合,她能怎么办。把人赶出去?不可能。她只能慢慢磨合、学习,好在现在还有时间做准备。
桂圆不是糊里糊涂走入婚姻的。这种心理建设,她至少做了有五年。其实还有个问题,她一直没跟齐进摊开谈过。
桂圆有危机感。念巧的“前车之鉴”在那摆着,桂圆想早点要孩子,她自己在心里打了个期限,最晚三十五岁,孩子得落地。照这么算,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
桂圆想过奉子成婚,有一回,她甚至没采取措施。不过没中。看来靠意外不行,这是难度大的活,必须好好合计。奉子成婚毕竟不光彩,于是桂圆打算正式结婚了再说。
齐进是独子。要孩子的心应该比她还迫切。
之所为没有“强人所难”。桂圆的理解是,他绅士些。她偏就喜欢他这一点,朴实,老实,踏实,切实。
手机响,是左璐瑶打来的。
桂圆接。听筒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救命……救命……”桂圆吓得脸惨白。
出租车上,奶奶睡着了。到地方,亚玲一个人扛不动,只能哄着她醒,哄着她下来走步,亚玲碎碎念着,“妈……妈……”轻轻拍她脸,“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奶奶最爱听这句话,顿时醒了,起来,走着,“九十九……咱活一百。”
亚玲听着堵心,她活九十九,她郝亚玲多大了?还有没有轻省日子?寿多则辱,也是给别人添麻烦。可这话没处说,总不能盼着老人死。
到家,亚玲给奶奶擦了擦脸,洗个脚,安顿睡觉。她自己才空出手来,洗个澡,然后坐在沙发上吃饭店打包回来的榴莲酥。光顾着应付大嫂。饭都没吃好。
咬一口,亚玲脚跷在茶几上,难得清静自在。女儿要出嫁,儿子工作稳定,她这个做妈的,舒坦。吃着吃着,她突然想起来,去洗手间摸了一张女儿的面膜,贴脸上。靠沙发上看电视。神仙日子不过如此。
商场里,巧彤跟在后面,念巧抱着巧彬在前头。老爸季鹏和志明叔蒸桑拿去。她不跟着。又没带钥匙。打电话找老妈。念巧让她直接来商场。
念巧转头,把儿子给女儿带,“看着弟弟。”
巧彤拒绝,“我不是扶弟魔。”
念巧啧一声,“你看着,没让你扶,我看看包。”
巧彤嗯了一声。弟弟长到三四岁,她还是亲不起来。
念巧看上个包,打完折五千。她犹豫要不要买。在自己的吃穿上(除了美容健身),念巧现在省。钱要用在刀刃上,孩子教育是大头。
巧彤一边拽着弟弟,一边说:“妈,跟你说个事。”
“说。”念巧没回头,注意力在包上,抓住不放。
“我要改名。”
“什么意思?”
“叫郝彤。”
念巧立刻会意,“跟我撇清关系?”巧字从她的名字里化出来。“不是,别(第四声)嘴。”巧彤说。
“随你,身份证上不许改。”念巧说。
巧彤没想到老妈答应得那么痛快,更加确信她只看重弟弟,不看重她。她心里反倒更不痛快,“妈,您这教育专家,培养人才培养得怎么样?”
女儿从来不问老二的教育。这冷不丁一问,念巧不知她什么居心。
“有指教?”念巧问。
“不,我就是看看投入产出比。”
念巧拉过儿子,“彬彬,给姐姐背首诗。”
巧彬听话,真哇啦哇啦背起来,“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郝彤暴笑。念巧也意识到这首意思不吉祥,喝道:“换一首,春眠不觉晓。”巧彬说没学过。
唐念巧着急,“怎么没学,妈妈教你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巧彬愣背不出来,季鹏睡前老给他念的死去元知万事空。郝彤笑得肚子疼,蹲在地上。念巧气得拿包打她。
营业员走过来,“女士,不可以这样的。”
“我买了还不行吗?!”念巧怒。
郝彤站起来,接过包,“妈,我来买,”又对营业员,“走,去结账。”
念巧愣了一下,“你哪来的钱?”
“年终奖。”郝彤大气。因为有背景,头一年就发年终奖。
结完账,包拎过来了。郝彤伸直胳膊,递给老妈。念巧快哭了。这是女儿第一次拿自己挣的钱给她买东西。不容易。养了这么多年的二百五女儿,终于只知道回报了。虽然长成的是稗子不是麦子,可真饿的时候,也能凑合当粮食吃。大女儿这样,念巧知足。
“喏,”郝彤打趣,“我可是报答您的养育之恩了。”
一个包就养育之恩?开国际玩笑。
“远远不够。”念巧故意绷着脸。
“那得多少。”
“一百个包吧。”
“哎呦我的老亲娘。”郝彤扑上去,亲了老妈一口。她马上要做名人商务,心情大好。念巧也跟着受惠。
母女俩嘻嘻哈哈一番。一低头,彬彬不见了。
“彬彬!”念巧顿时被抽了魂。
东看西看。没人。
“都怪你!”念巧吼女儿。
郝彤委屈,可她知道,这会儿,她什么都不能说。念巧顾不上包,冲出店门,哭嚷着喊彬彬。郝彤跟出去。不远处的甜品站边,一个小萝卜头站在那。念巧眼尖,惊呼一声儿子,跑过去一把搂住,亲了又亲。
郝彤凝望这一幕。她深刻认识到,即便自己送了老妈一百个名牌包,可能还是没有弟弟重要。因为她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帮老妈完成梦想,上哈佛。在老妈眼里,她不过是个破罐子破摔的人。
不知怎么的,这一瞬间,郝彤突然充满了斗志。对,她不是巧彤了,她是郝彤。那就按照郝彤的活法儿,好好活出精彩。她决心让老妈另眼相看。
左璐瑶躺在抢救床上,正在被推往抢救室。
她抓着桂圆的手不肯放。
桂圆只能安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小手术小手术。
左璐瑶得了急性阑尾炎,送到医院前已接近溃脓。很危险。必须立刻手术。
人推进去了。齐进和桂圆站在抢救室门口。
“你先回去吧,家里还有人。”
齐进不动,陪桂圆。
“回去吧。”桂圆又说,“我在这就行,一会喊桂宝过来。”
“真没问题?”齐进确认。
“没事,回吧。”桂圆说。
齐进又站了一会儿,真走了。看着齐进远去的背影,说不失落是假的。桂圆的真实期盼是——她让他走,他死都不肯走,一定要陪着她。
现实中没这剧本。
齐进不懂女人心。
桂圆打给桂宝。他跟璐瑶熟,不尴尬。电话刚接通,就听到桂宝小心翼翼地声音,“出事啦——”
桂圆的心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