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二琥自觉这次度假收获太大了。吃了一顿美餐,得了一份礼物,看了一场好戏。回到家,她就迫不及待向老倪汇报了见闻。哎呀,不知道怎么春梅就来了,那个打啊,闹啊,说是直接跳进水里打的,二琥坐在板凳上,喘着粗气,鼻子都青了,我的妈呀,骑着打,跟哪吒闹海似的。老倪叹了口气,说早知道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闹得这么狠。二琥说:我们是老了,不懂得外面的精彩了,混吃等死,就那回事儿。老倪说你才混吃等死,我还在上班。二琥听到上班二字,便说:我跟老二说了,到时候在公司给你安排一工作,轻轻松松的,也省得你去大酒店上班了,整天时间也不固定,还累的要死。
老倪气头顿时就上来了:谁让你说的,我自己能干,用不着他帮忙!二琥啧了两声,撇着嘴说,我看你呀,就是拉硬屎,自己弟弟,低个头怎么了?身上少块肉啊,再说我这次去看,人家说是公司的势头很好,现在俊俊、斯楠都进去了,还都干得不错,你装什么大爷。老倪为难道,不是装不装,实在是不想麻烦人家。
二琥喝道:人家!二弟是人家吗?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这事先这样,少啰嗦。老倪只好先应付着,二琥的脾气他知道,能避免正面冲突就避免正面冲突。
倪俊回来了,在客厅跟老倪招呼了一下。老倪看到倪俊满头是汗,衣衫不整,随口便说,像个什么样子!倪俊缩着头进屋去了。红艳坐在床上,她肚子已经很大了,但就有点犯懒,懒得动,光是吃。庆芬说你这样下去,以后生孩子的时候难生。红艳说,大不了就剖腹产,照样吃。
假度得怎么样,刚听妈在外面嚷,声音都传到这边来了。红艳捏着腰果往嘴里送。庆芬见姑爷回来,说了几句话就去洗手间洗衣服去了她也想给小两口留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别提了,二婶夜里忽然跑过去,把人给打了。倪俊说。红艳直起身子,探着头问:打人?打什么人?为什么打?倪俊说:被打的是我那个上司周琴,当时她跟二叔在泡汤,据说也没怎么着。刘红艳一边点头撇着嘴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春梅婶子估计也压抑很久了,你这个上司,怎么呢,能干是能干,但一直不结婚,周围又都是男的,滴滴答答的,难免惹人怀疑,不过我跟你说,可要小心点,别以为我大着肚子就不能怎么着,该闹我也闹。
倪俊说:你看你们女人,就是爱吃醋。红艳说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我那同学,还没给我安排个工作呢,你就来劲了,这不许那不许的,要说醋坛子,我可比不上你。倪俊见红艳要来劲,怕一吵又吵上了,赶紧转移话题,说周琴也不容易,一个人打拼,一般男人都做不到她那样。
红艳冷笑说:谁容易?再不容易,也不能借着人家老公上位。和谐的家庭是不容许被侵犯的!倪俊本来想帮周琴说几句话,却被红艳一通狂轰乱炸,唯有闭嘴消灾。
那边屋里,二琥说得口干,跑出来喝水。哪知道刚喝了一口,又觉得尿急,匆匆就往厕所跑。庆芬正坐在小板凳上,猫着腰,堆着一个暗红色的大脚盆,在搓板上搓衣服。唉呦!亲家母,这,这怎么行,这衣服哪能都让你洗,二琥垫着脚,极力用右足尖寻找一个干的地方,这些衣服塞洗衣机里转转就行了,也不用都手洗。庆芬说,手洗干净点,洗衣机容易把衣服甩变型了,再说这小衣服洗起来也不累。
二琥点头说还是亲家母懂得持家,可就在她脚尖落地刚站稳,眼光不经意中,却发现庆芬手里拿着搓的,是老倪内裤!颜色掉了不说,正当中,还有点发黄!
亲家母你不用洗了,歇会儿,不用洗了不用洗了。二琥推推搡搡,要把庆芬请屋里去。庆芬却稳坐如磐石,一边猛搓布上那点黄的东西,一边说:没事没事,你看,这样一搓就没了,容易。二琥头皮有些发麻,又怕说破了尴尬,只能由她去。
第二天,二琥揪住老倪就是一通批判。我的天哪,你真是没看到,扯起你内裤就是一通洗啊,也不分男女老少了,这也该稍微注意点吧,我这还在家呢,我这还没死呢,我的天哪,你自己也是,内裤怎么能乱脱,我早都跟你说,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不一样了,不是以前了,家里家外,你注意点,现在又是夏天,有脏衣服,我说了,放在屋里,我来洗。真没见过这样的!
老倪说:你看你,人家做好事,结果还成罪人了,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做啥,就是你让我做,我现在也是有心无力。
二琥一口气堵住,猛咳了几声,跳起来吼:我不是这个意思,人不是这样做的!要不你去跟她过!去去去!说着就要把老倪往外赶。
庆芬刚好端着脸盆从门口经过,老倪半个身子出来,差点撞到她。庆芬叫了一声,老倪忙说对不起。二琥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半笑半讽刺说:还真是相敬如宾呢。老倪知道跟她缠斗下去没有个头,便拿了东西,去酒店上班去了。
酒店这天发工资。老倪去人事处领工资条,满打满算,也才三千块。黄猴子伸着脖子看老倪条上的数,老倪推了他一下,说看自己的去。
猴子撇着嘴说:呦呦呦老哥,就咱们这点钱,你还保密呢,至于么。老倪嘿了一声,说再少的钱也是辛苦钱。黄猴子把胳膊搭在老倪的肩上说,老哥,咱有个发财之道,就看你愿不愿意做。
发财之道?你能有什么发财之道?老倪摇了摇头,你有发财之道,你还在这待着?黄猴子转了一个圈,拍拍老倪的肩膀说:靠山吃山,得动脑子。
老倪说我看你是动歪脑子。黄猴子伸手按电梯,说甭管歪脑子不歪脑子,能挣到钱才是关键。
两人一路往八楼控制室走。
你啊,就是不把心思用在正经事上。老倪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缸喝了一口。可脚下却咔嚓一响,老倪感觉到自己碰到了什么。低头一看,一小堆光盘码在地上,他不小心把它碰倒了。
这是什么?老倪转头向猴子,你想干嘛?
猴子狡黠一笑。
电光火石间,老倪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他严肃地说:这绝对不行,你搞色情传播,是犯法的!
黄猴子立刻换了一副面孔,说老哥哥,你不要一说话就这么严肃行不行,我们这也不是故意的,酒店本来就有这个监控,也不是我们安装的,再说了,有些人就是不自爱啊,如果安安分分住酒店,那咱们也弄不着什么,而且我拷下来的只是母盘,仅供学习参考,海外有个哥儿们要一次性买过去,至于怎么传播,也不是我的事了。
你这是不道德的,你知道么?老倪伸手拿起一只光盘就要掰碎,你这是病,得治。黄猴子见老倪要毁掉光盘,立刻飞扑上去,一把抢过来,说倪哥呀,你可千万不能冲动呀。老倪说冲动的人是你!
黄猴子说:哥,早知道不告诉你了,要不这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就过去了,就当没这事。
老倪一口拒绝,说绝对不行,你要不销毁,我现在就报警,你这是犯罪,要坐牢的!
面对老倪那一脸正气,黄猴子也有些动摇了。半晌,他一咬牙,一扭头,说算了算了,你处理吧,我不管了,真是天生没有发财命,我这辈子就穷死吧我,真是没个头,要死了。
老倪找了个口袋,把那一小堆光盘都装进去,他一边装还一边点数。他看到每个光盘上都标有一串数字,便问黄猴子标号是怎么回事。
第一行是房间号,第二行是日期时间。黄猴子扭着脸,有些痛苦。
老倪戴上劳工手套,关上门,一个一个掰着,掰到几个房间号808的,老倪迟疑了一下,把光盘藏进了内口袋。
自从斯楠回国以来,倪伟强一家三口很少坐在一起谈心。五龙山庄春梅这么一闹,也算东窗事发,虽然警察先生没有判定春梅犯罪,但在张春梅心里,倪伟强已经是个大大的犯罪分子他背叛了婚姻。还有斯楠,春梅也有点怨她,她是她的女儿,怎么可以与那个女人走得如此近。还有倪俊、二琥,都是她周围的人,但不知怎么的全被周琴策反了过去。看到温泉汤池里两人并坐在一起的那一刻,张春梅的心彻底死了,她咆哮,她撕扯,她甚至想毁灭掉那个鲜活的肉体,但她终于发现,她和伟强回不去了,这是事实。如果两个人同床异梦,一段婚姻,还有什么理由存在下去。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这样让公司以后怎么办下去?你让别人怎么想我?伟强叉着腰,表情拧巴,仿佛有些愤怒,但毕竟底气不足。倪斯楠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剑拔弩张的父母。客厅角柜上,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摆着,每个人都笑得那么甜,但早已是明日黄花,时过境迁。
大悲过后,张春梅恢复了冷静,几乎在一夜之间,她就看清了自己的来路和去路。这么多年,她都是在为别人活,原本春梅以为,自己可以忍、可以包容,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一个没有事业、日渐衰老的妇女,可她又转念一想,自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又是为了谁呢?女人为家庭付出,为孩子付出,可当她有一天老到无法继续付出、或者别人已经无法接受她的付出时,她又该怎么办?
张春梅决定为自己活。
离婚。张春梅定定地说。从结婚到现在,她从未如此坚定。
什么?伟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离婚,我说的不是外语,张春梅冷笑,这日子我不想过下去了。
不要因为别人的一些谗言就葬送自己的幸福!倪伟强大声吼着,我每天在外面打拼,不还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么,我不同意离婚。
这个话我已经听得太多了,如果不能协议离婚,我会向法院提请诉讼。倪伟强,我和你生活了这么多年,你敢对天发誓,对着妈的骨灰发誓,你没有背叛过我,没有对不起过这个家吗?春梅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斯楠见父母越说越激动,便躲到阳台,她不想听太多。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以前,她是百分之百向着妈妈春梅的,可现在,她也逐渐理解了爸爸伟强,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好多事情,好多感情,好多关系,不仅仅是因为你变了,或者我变了,而是时间让我们都变了,变得不认识彼此。时间始终是残酷的化学药剂,模糊了最初的温情,改变了誓言,拉开了我和你。斯楠点燃了一支烟,外面是无尽的夜,对面楼宇灯火闪烁,那是一个又一个家。她也曾经有个完美的家,但现在不再。
伟强也有些哽咽:春梅,我真的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呵呵,你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现在我做这个决定,也是身不由己,如果我理解你的身不由己,也请你成全我的身不由己。
我不同意。伟强咬着牙。
你必须同意。张春梅也站了起来,正对着伟强,转身,走去阳台。
斯楠还在抽烟。
给我一支。春梅走到她身后。斯楠没说什么,抽出一根递过去,春梅叼在嘴上,斯楠掏出火机点火。春梅吸了第一口就呛住了。
不要勉强。斯楠笑着说。
生命在于尝试,不是么?春梅也笑了,苦苦的。
倪伟强和张春梅的婚姻持续了二十七年,走到了尽头。倪伟强不同意,坚持了几天,但毫无效果,他和春梅,一人占一间房,春梅来来去去,全当他空气。春梅说,必须离婚,否则,她将去法院起诉,并提供他倪伟强出轨的证据。伟强被闹得没有办法,但他要求离婚不离家。两人还是在一套房子里居住,理由是他在北京只有这一套房,离开了这里也没有地方好去。其实伟强还是想挽救这段婚姻。但当春梅把离婚协议放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又后悔了,不看协议,也不签字。张春梅说伟强,放我自由,也是放你自由,外面的世界大好,你大可以去追求,何必呢,但伟强就是放不下。
可某天一回家,伟强却发现客厅里乌烟瘴气。张春梅正在烧照片。
你这是干什么?!伟强一边捂住鼻子,一边拿起桌子上的水壶就往上浇。你想把这个家烧了吗?这些照片都是纪念,你懂不懂?
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春梅变得十分强悍。
伟强气顶到头上,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摔,持着劲儿说:好,想离婚是吧,可以,那我们谈谈,孩子归我。
春梅笑说:斯楠不是小孩了,不存在归谁不归谁,你是她爸爸,可我到什么时候也是她妈,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呵呵,好,你提条件,我也提条件,房产分配,该怎么样还是怎样,另外,离婚协议里一定要有一条,如果你跟周琴结婚,那么你的财产则全部归我所有。倪伟强迟疑了一下。张春梅哈哈大笑:怎么,是心疼财产,还是心疼那个姓周的。
倪伟强一咬牙:行,就这么办。
第二天,伟强收拾了点衣服零碎,就搬到学校宿舍住去了。学校小圈子里为之哗然。有人说,看吧,早晚的事,别看年纪大,心不老呢,原配可怜。
另一个人说,说是男方净身出户,原配也够养老的了,最起码财产没被人占去,不然就辛酸死了。
去民政局签字那天,二琥陪着。在民政局门口,她挽着春梅,反复问:真想好了吗?出了这个门可就没回头路了。你以后怎么办?想过没有?春梅说:以前我就是太软弱了,怕这怕那,怕到最后反倒一无所有,其实现在想想,真是没意思,人生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但我却总是死死抓住不放,你看看我,事业失去了,容貌失去了,家庭失去了,我不能让自己最后的自尊再失去,一个人首先要爱自己,别人才有可能爱你。二琥有些动容,眼眶红了。
民政局负责办理手续的是一个小姑娘,二十来岁的样子,她问:你们都想好了么,要不还是回去想想吧。伟强站在一边不说话。春梅说不用了,都想好了。小姑娘老滋老味地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以后好歹有个伴,有什么过不去的,再回去想想,要不。春梅笃定地说:谢谢,真的不用了。说完便签了字。轮到伟强签字了,春梅把笔摔给他。
伟强捡起来,想要签,但又放下了笔。
我不同意离婚,我不签。伟强说。
倪伟强!你王八蛋!春梅咆哮。二琥赶紧劝她。伟强像木头人一样,面无表情。
我们不是没有感情,春梅。倪伟强说。
张春梅流泪了。她什么也没说,就朝门外跑。二琥跟着跑出去。
倪伟强一个人站在民政局大厅里,怔怔的。
只有到了悬崖边的这一刻,倪伟强才发现他对于这段婚姻的不舍。张春梅对于他,其实已经不只是一个妻子,法定意义上的妻子,而是已经成为了一种生活习惯,生命的一部分,就好像他们一个是左手,一个是右手,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生活了这么多年,春梅对他的付出,无人能比。尽管他曾经迷失,出轨,在婚姻之外寻找情感的慰藉,那也是因为他没有从春梅那得到反馈和回应。
伟强早早回到家,他没有交出钥匙,他买了菜,亲自下厨,他想做饭给春梅吃。他还要把家收拾干净,默默得等待春梅回来。天渐渐黑了,每一家都开始掌灯,伟强也渐渐明白,一个男人如果有一盏灯为他亮着,是多么幸福。
防盗门响了。伟强全身一紧。他开始解围裙。春梅脱鞋,低头没看他。
回来了伟强的声音有些弱。
春梅说:你的屋子应该在那边,不要到我房间来。伟强说不要这样,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真的,你看,我还买了蜡烛,你不是一直期待烛光晚餐吗?
春梅苦笑说:倪伟强,你不要这么可笑好不好,以前我是放不下,现在我放下了,也许结束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好的开始,但你却要重头开始,以前的每一天,哪一天不能从头开始?可惜现在不是以前了。我们都老了,厌倦了,你如果选择去找你的幸福,那么我也可以选择找我的幸福。
伟强有些哽咽,他想走过去抱春梅,但却被春梅挡开。伟强跌坐在沙发上:我们都老了,以前我们说好的,要慢慢变老,你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犯错,我糊涂,但是我也在改过,今天在民政局我忽然明白了,我的未来不能没有你。
春梅走到桌子旁边坐下:你的未来也可以有别人。
伟强说:我断干净还不行么。
春梅不耐烦地说:好了,这些话我不要再听了。先这样吧。随便你怎么选择。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每一个选择,你都要付出代价。
伟强一个人头靠在沙发上。春梅重重地关上了卧室的门,她不想再说什么,她觉得自己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说了、做了。
靠在卧室的门上,春梅泪流满面,她知道,伟强还爱她,她也不是把他往门外推,这一刻她知道,如果一个男人不爱你了,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如果一个男人还爱你,你做好自己,或许才能挽回他的心。
伟贞知道了春梅和她二哥的情况,说愿意出机票钱,请她到悉尼玩一趟。春梅高兴地答应了。她需要一场旅行,需要透透气。
悉尼机场,伟贞带着孩子来接春梅。
春梅亲昵地把鼻子凑到孩子的小脸上。春梅和伟贞对视了几秒钟,忽然都笑了。分别不久,但却是天上人间,她们都改变了许多。
伟贞住在一栋二层别墅里,她现在在当地做房地产中介生意,也做社工,孩子由婆婆照顾着。宽敞明亮的客厅,舒适的卧室,春梅躺在床上,阳光从玻璃窗射进来,暖暖的。春梅说,我从没想过你这么独立。
伟贞说,我从没想过你这么狼狈,女人还是要活出自己。
春梅笑笑:活出自己,其实我现在也明白了,放下,才能得到,这么多年,我太累了,身累,心累,关键还很蠢。
伟贞不解:蠢?
春梅说:丧失了自我,丧失了尊严,丧失了理想,丧失了追求,偷窥他的手机,大吵大闹,打了小三,把自己弄得像一个泼妇,有什么意思?我对你哥是有感情,但在这段感情中我自己在哪里呢?我没了事业,没了青春,即便被人说一句贤惠,最后还是不免是个可怜的角色,弄得不好身体还坏了,我图什么?与其这样,我还不如空出时间好好做点事情。
伟贞说:这个我支持。春梅说我这次来澳洲,一个是休息,一个是见你,一个也是来考察考察这边的养老模式,因为我之前不是在健康类杂志么,对于养老也很关注,心理上的,生理上的,我都想了解了解。
伟贞说你别急,既然来了,住几天,你不是想去悉尼歌剧院么,明天我们就去看看。
春梅的离婚尽管没成功。给了二琥,很大震动。以前二琥总觉得,什么出轨啦,离婚啦,都是年轻人做的事,过了五十五之后,似乎就安全了。正如老倪常常所说的,那是有心无力了。但张春梅和倪伟强的分手,却让二琥脑子里那根弦一下子绷紧了。她越发的看庆芬不对劲儿。
又是个晚上,二琥坐在梳妆台前,手握着梳子,一本正经地问老倪:你觉得我和亲家母,哪个好看?老倪说,都这年纪了,还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那也有高低上下,更何况是同一个年龄段,更有的比!你说实话!二琥来劲了。老倪嘟囔了两声,二琥没听清,说什么,老倪半天吐出一个字:你。
我什么?二琥诧异,你能不能不要挤牙膏,把话说全乎了!
你好看。老倪说得很艰难。
二琥嘿嘿笑了。我也觉得我好看点,只不过亲家母的皮肤好像白一点,南方人嘛,我皮子糙了,不过幸亏我气质好。二琥对着镜子,看看左脸,又看看右脸。老倪在她背后努嘴。
二琥扭头要打,说你什么怪样子。老倪讨饶。
红艳房里,倪俊在给红艳按腿,红艳肚子大,说自己坠得腿疼。红艳问:妈呢?倪俊说出去散步去了。红艳说妈这些天真是太辛苦了,我这快生了,她真是前前后后,处处注意。倪俊说妈就是细心。红艳说对自己孩子当然要细心点,你看看你妈,最近花枝招展的,真是老来俏了。倪俊没接话。红艳说,不过妈这样也好,有点事做了,算是比较积极的人生观。
倪俊慢慢放下刘红艳的腿,耳朵轻轻贴在刘红艳肚子上,柔声说:马上我们就要有小宝宝了,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红艳没接茬,转而说,知道要有宝宝了就更要努力,不光是为自己,更是为宝宝,孩子出生以后开支不得了。还有几个老人要养,你想过没有?
倪俊低头,说知道。
红艳学他的声音:知道,每次你都说知道,就是不见行动。倪俊说我现在不是上着班呢吗,待遇也还不错,工资卡也由你保管,还要怎么样哦。
嗯,最近表现我还比较满意,不过我也是担心啊。红艳抚摸着肚子,皱着眉头。倪俊说你担心。红艳说我口渴了。倪俊出外屋帮她端了一杯水来。红艳喝了几口继续说:现在二叔二婶离婚了,据说两个人心情都不是很好,斯楠的状态也一般,那个周琴我觉得她在公司也干不久,以后这个公司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倪俊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想过。红艳说:你就是什么都不想才混成今天这样,算了算了,不想也罢,等我生完孩子,也得赶紧出去赚钱,在这个小房子还住到什么时候?到时候你想想,两个妈一个孩子,还有爸,还有你,还有我,怎么住得下,退一步讲,就算住得下吧,这一天到晚这事那事,难免有矛盾。所以现在我们不光要赚钱,还要会省钱,活期一上万立马转定期,不能耽搁,大票子少破开,一破开就容易花掉。按说像我现在这时候,预产期差不离了,都应该去住院了,我想想还是算了,生孩子也花钱啊。
倪俊听得一阵心里憋闷。他心疼红艳,但就目前看,毫无办法。
要不出去租房子?倪俊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你知道房租现在一个月多少吗?像我们出去住,很不划算,有这个钱不如先存下来,以后买房用。算了,今天先不聊这个了,你出去睡吧,我也有点困了,妈也快回来了。倪俊闷头出去了。去睡他的行军床,好在倪俊属于那种很容易入睡,且睡得特别死的人,在哪睡对他的影响不大。
没多会儿,庆芬回来了。老倪和二琥那屋子还有声响,倪俊已经在堂屋睡着了,有轻微的鼾声。红艳卧室里的灯没关。庆芬走进去,发现红艳手里拿着本书,睡着了。床头柜上,半碗鸡汤剩在那,红艳只喝了几口。最近半个月,红艳始终调不起来胃口,任凭庆芬换着法儿地给她做好吃的。没用。
一顿鸡汤,吃了好几天了,一直剩,庆芬心疼那点鸡汤,端起来咕咕嘟嘟自己喝干了,才悄悄地在红艳旁边躺下。
隔壁屋,二琥却还在跟老倪掰扯,电视机响着,老倪迷迷糊糊坐在那。二琥这道经,隔一段时间不念就不行。在夫妻生活中,她是唐僧,可惜他不是孙悟空。
二琥讲了一通,忽然发现老倪已经闭眼了,便狠狠地拍了他一下,这才几点就睡了,哎哟真是老年人。老倪咕咕哝哝,又要闭眼。
去,把我包里两个鸭头拿来。二琥发话。自从集资吃饭之后,二琥经常顺一点零食回来自己品尝,是为开小灶。老倪说你怎么还有鸭头,还放包里。二琥说我回来的时候买的,忘了吃了,咱俩吃了吧,明天也不好吃了,周黑鸭的,味道都说不错。
老倪应命把两只鸭头拿了来,老两口凑在床头仔细吃了,因为太辣,吃完两人又猛漱了漱口才睡觉。
哪知道一觉睡到半夜,老倪最先不舒服起来,肚子咕嘟咕嘟叫,他没太在意,翻了个身,想忍一忍,可后来实在忍不住,掀起被子就往厕所冲,一屁股坐在坐便器上,只听得一声巨响。老倪舒服了。
鸡汤喝多了,庆芬半夜憋得受不了,也晕晕乎乎朝洗手间摸。进了洗手间,庆芬褪掉裤子,一屁股坐下去,却感觉下面软软的、热热的、凹凸不平,紧接着,两只手从后面抱住了她。两个人叠罗汉似的坐在一起。
啊庆芬一声锐叫。
她身后的老倪一下也醒了,魂被吓得差点出了壳儿,黑暗中,他两手胡乱抓爬,庆芬就叫得更厉害,以为遇到了鬼。她顾不上提裤子,就跑了出去。
倪俊醒了。二琥从屋里冲出来。红艳坐了起来。
二琥按开客厅里灯。只见庆芬穿着个内裤站在当中,老倪提着裤子走出来。庆芬吓得往屋里跑。
你别跑!二琥指着庆芬背影叫道。倪俊起来了,揉着眼睛。老倪呆站着。二琥猛坐在地上,满地打滚哭着,一边哭一边说:还让我怎么活呀!这大半夜的,老公跟亲家母都不穿裤子呀!都脱,都脱,我这老脸也不要了,不要了呀!二琥撕扯自己的上衣领子。倪俊吓得赶紧去阻止。
庆芬逃回了卧室,惊魂未定。红艳肚子大行动慢,刚把衣服穿上,看到庆芬这样,脱口而出:妈,你的裤子呢。庆芬喃喃自语,我的裤子我的裤子。红艳赶紧从床上撤了一块毯子让她先裹住。吴二琥哭了半分钟见没什么效果,爬将起来,一掌劈开红艳卧室的门,指着孙庆芬的鼻子骂道:臭不要脸!好事不干,半夜三更勾引我们家老头子,你坏了心,瞎了眼,也不知道为子孙后代积积德,臭不要脸你!偷人偷到我房里来了,你也不去街坊四邻问问,我吴二琥是个什么人物!我他妈,我他妈我灭了你,臭不要脸你老婆子!庆芬被骂得还不了嘴,只是说亲家母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可二琥珀哪里肯听。倪俊过来拉住二琥,二琥回手就是一下,不偏不倚,刚好打到倪俊眼睛。倪俊疼得嗷嗷叫。
二琥越骂越难听,红艳实在听不下去,厉声说:妈,您能不能先别骂我妈!二琥骂急了眼,听到有人回嘴,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起来嚷:我骂的就是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庆芬一脸难受,捂着肚子,要往外跑,却被二琥伸出胳膊挡住。
不许跑!谁都别想跑,报警,报警!二琥喋喋不休。庆芬说亲家母你让开一下,我忍不住了,忍不住了。二琥一听更加恼火:什么,呵呵,这才当寡妇几天,就忍不住了,真他妈不要脸,不要脸!庆芬啊了一声,尿沿着腿流了下来,毯子湿了,地上瞬间一小片。
红艳以为她妈是被吓得失禁,更恨婆婆二琥欺人太甚,赤着脚跑过去跟二琥撕扯。二琥杀红了眼,也分不清谁是谁,红艳刚走进,就被她扬手打了一下。
哎哟!红艳短促地叫了一声,妈,倪俊
她一只手向空中抓着,张着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但嗓子里却冒出些锥心的呻吟。倪俊不顾一切冲了过去,扶住她。老倪也跑过来看怎么回事。
我恐怕,要生了疼红艳气若游丝。
二琥不嚷了,呆住了。
庆芬叫道:快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