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春梅找个机会跟伟强提倪俊的事。我说俊俊那个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自己亲侄子,总不能这样吧,哥哥嫂子那边虽然没说,但心里估计也犯嘀咕呢。伟强冷笑道:你都不知道现在俊俊有多过分,啃老都啃成什么样了!春梅有些不高兴,嘟嘟囔囔道:啃什么了,人家也是给你们公司跑前跑后干活的,怎么就是啃老了,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伟强说:没啃老?老家妈原来那个厂子里的方姐给我打电话了,有一个年轻人领了妈多年的工资,而且现在妈已经去世好几个月了,还在冒领。春梅头皮有些发麻:冒领?你的意思是俊俊去冒领的?他怎么有妈的身份证?
伟强发飙: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妈的身份证一直是你保管的,这样冒领工资,属于骗取国家资源,是犯法的!到了这个地步,春梅也不好提倪俊复职的事了。当天下午,春梅就约二琥出来,她要问个究竟。
粥饼店,服务员端来两碗皮蛋瘦肉粥。二琥捏着勺子搅合着,始终没往嘴里送。春梅说:嫂子,你说说,妈退休金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没人跟我提,我去跟伟强理论,说什么老家厂子里的人来问,社保局要来调查,我还碰了一鼻子灰,俊俊是不是偷老太太身份证了?俊俊工作的事,我是不管了。
二琥先是扭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点到正题上:妹妹呀,这钱不是我不说,是当初老太太不让说,钱是老太太让俊俊去领的,俊俊到了那边,领了钱,还被人打劫了,小命差点没了,后来也不了了之,真是没处说理去。身份证什么的,也不是偷的,是老太太给的,不然我们这些人哪能找到。老太太当初还说,这钱也不是给俊俊一个人的,她说她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一碗水肯定要端平的,但没想到后来这样,妈去世后之后,也不是我们冒领,是没注意,老家那边的社保局也没人来问啊,到月给钱到月给钱,也不是我们故意隐瞒不报。
春梅说:不管怎么样,也不管妈当初把这个钱怎么分配,但是嫂子你既然知道,当初应该提出来,透明化,你这样弄,弄得很被动。
二琥摇春梅的手臂,就好像春梅成了姐姐,她成了妹妹:妹妹,这事儿咱也不提了,咱朝前看,行不?
春梅说:妈的退休工资有些年头没领了,也不是小数,这属于大家的共同财产,这怎么算。二琥哎呦叫了一声,妹妹,钱真是被抢劫的给劫走了,这个月的退休工资,我给人社保局退回去,成不?看到二琥一脸苦相,春梅也不忍心再为难她,以前的就算了,妈生病花的钱,也是没个止尽的,伟贞那边你也别提了,一家人,不要这样,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二琥道谢不迭。回到家,她就直接问倪俊要钱,说你奶奶那边这个月的退休工资给我退回来。倪俊瘪声瘪气:在红艳那。
二琥径直走到红艳那屋,问:红艳啊,奶奶的工资卡上的钱,你没动吧。红艳一愣,说哦,我买了点补品吃了,燕窝。二琥有些冒火,但还是压住性子,燕窝哪能随便吃啊,现在都是假的,吃了不好!
红艳当即说:妈,也就几千块钱的事,我吃了点也是给孩子吃的,又不是我自己吃,妈你也不看看,我这怀孕,跟别人家怀孕,已经是天差地别了,回头生不出好孩子,我自己都失望。
三两句话,硬是把二琥堵得没话说。
她合上门,打了一下在外头站着的倪俊:这啃来啃去,还是啃到我头上了。
倪俊冷不丁一句俏皮话:谁让你是我妈呢。
倪俊刚失业没多久。刘红艳家这边又出事了。庆芬的新恋情引起了红艳继父儿子大毛子的注意。大毛子来收房子了。理由很简单,父亲去世,作为后妈的庆芬,既然有了新的归宿,就没必要再占着房子。
这事是红艳的小姨爆给红艳的,那时红艳正在家里剥橘子,安心养胎。小姨也不敢造次,握着手机战战兢兢说:红艳啊,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红艳说:有什么不该的,小姨你直说。小姨说:你现在怀孕,非常时期,可不要动气啊。红艳说你说吧。小姨冷不丁说:你那个哥啊,大毛子,把你妈赶出来了。红艳没有惊叫,这一天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她直起了身子,问:妈呢?小姨弱弱地说,在我家呢。红艳请小姨把电话给庆芬,一顿质问:妈,你就这么搬出来了?你也太好欺负了,这是叔留给你的房子,你们这是合法夫妻,他凭什么把你赶出来?去,你现在就回去,吃住在那,我看他敢把你怎么样!庆芬呜呜地哭了。小姨夺过电话:红艳啊,别说了别说了,你妈现在我这住着,放心,没事,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啊。刘红艳的急脾气当然耐不住,挂了电话,二话不说,也不让人这搀那扶,找了个小包,收了几件东西就往外冲。二琥刚好从外面回来,迎面撞见,也觉得诧异,说红艳你去哪啊。红艳气冲冲说:妈,我出去办点事儿,没事,很快就回来。说完就走了。二琥心里念叨着红艳腹中的孩子,刚走过去就后悔了,又往回追了几步,一直追到马路上,也没见红艳踪影,她又连忙打电话给倪俊,说你老婆跑了,你赶紧找找,护着点儿,不能让她吃亏。倪俊得令,连忙跟红艳联系,红艳这时已经在车站了。她坐着车走了一路,心思也稍微冷静了一些,倪俊打电话来,她这才想起来让倪俊陪着,总归多个帮手,便让他火速过来,夫妻俩拿着车票,上了南下的火车。
到了小城,刘红艳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打车去了小姨家,倪俊扶着她进门。小姨刚好从厨房倒水出来,猛然见到红艳,惊道: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来了。说完忙放下水杯,几个人拥着红艳进屋坐下。庆芬正坐在堂屋小凳子上择菜,抬头见红艳来了,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了。母女相见,上次还是在自己家中,现如今却是在亲戚家中做客,两人都感到有点伤感。小姨打圆场说:人都好好的,还哭什么,真是的,来来来,这刚好,正准备做饭呢,那就多做点。红艳和庆芬都不说话。倪俊赔不是,说真不好意思小姨,我们来得急了,也没带东西来。
哎呀,自家孩子还带什么东西,都坐吧,你姨夫这常年不在家,你弟弟出去上学,也不常回来,你们来了,倒热闹。说完小姨就去厨房了,倪俊为了给红艳母子留下说话的空间,也跟着小姨去厨房忙活。客厅里只剩下庆芬和红艳了。
红艳盯着庆芬看了一分钟,才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跟赵叔叔,到底有什么事没有?庆芬猛然抬头,委屈道:这么大年纪了,能有什么,都是乱传,只是锻炼的时候叙家常,现在见面也少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住,有几个朋友还不是应该的。红艳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庆芬说:算了,当初你叔去世后的时候,大毛子把家里翻了个遍,凶得了不得,谁都对他没辙,你现在怀着孩子,还闹什么,反正我们这也是小城市,只要有地方住就行了,先凑合在你姨这挤挤,以后再说吧。
红艳也没说什么,只说这事你别管了,也就不提了。当晚,一家人吃得乐乐呵呵,大家怕红艳动气,都故意不往大毛子和房子的事上提。小姨笑着说:我这心里呐,一直觉得红艳是个小女孩,没长大,这一眨眼,也成大姑娘了,红艳嫁人那会,我就恍惚,说啊呀红艳都嫁人了,我们真是老了,哪知道这又一恍惚,她都快当妈妈了。庆芬叹了口气,说要她爸还在就好了。多少年了,庆芬还是不忘旧情。小姨忙说,现在也是一样的,这不有倪俊呢么,咱们红艳不缺人照顾。
红艳扑哧笑了,瞅了一眼倪俊,问:你行么,你能照顾么?有那个能力么?像你这样的人,想不到也要当爸了。倪俊脸上一囧,耳朵根子就红起来了。几个人说说笑笑,时间很快就打发过去了。刘红艳的情绪,似乎也没有先前来的时候那么激动。
第二天,红艳起了个大早。约了一个在本城做律师的初中同学出来询问情况。红茶坊里,红艳把自己家里的情况前前后后说了个大概,问说现在继父的儿子霸住房产,是否合理。律师同学打趣说:你真是孝顺女儿,身怀六甲,行动不便,还千里迢迢来帮你妈妈争房产。红艳佯怒道:我都这样了,你还开我玩笑。真要死了。律师同学这才摆正了脸色说:这房子属于你继父的婚前财产,按照现行的婚姻法,是属于你继父的,你继父去世后,你妈,你哥和你,都属于继承人,所以你哥一个人霸占房产是不对的,他只能拿到属于他的三分之一。红艳心里有了大概,又跟同学东聊西扯了一番,也就回家了。晚上睡觉,红艳和倪俊睡大床,两个家长小床上挤挤红艳怀孕,一切都要特殊对待。倪俊问红艳,你真要去闹啊。红艳当时就小眼一翻,反驳道:我闹什么,至于么,我是守法公民,讲法律的。接下几天,刘红艳按兵不动,整天就是陪着妈妈和小姨聊天、散步、吃饭,一家人其乐融融,家里乱七八糟的小事,都交给倪俊打理了。结婚后,她似乎从来没有如此轻松自在。
等到了周末,刘红艳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她就说自己想去街上逛逛,揪着倪俊一起外出。结果一走出家门,她叫了个的士就回到自己的老家。倪俊刚想多问一句,坐在后座的刘红艳就狠狠地跟他说:你今天什么都别问,你的功能就是一打手,你的工作内容就是保护我的安全,听到没有?倪俊被红艳严肃的样子吓坏了,眨巴着眼,点了点头。
没多会儿,到家了。红艳掏出钥匙开门,拧了几拧,却发现门锁已经换了。红艳转头对倪俊:去敲门!倪俊得令,不敢大意,礼貌地敲了几下。红艳一见倪俊这缩手缩脚的样儿就毛了,说你没吃饭?还是挠痒痒?大力点。
倪俊哦了一声,握起拳头咚咚咚敲了三下,没人理,他朝红艳看了一眼,又重重地捶下去。没多久,门开了。
开门的是红艳的嫂子朱宝珍。她一见红艳,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手扶住门框,冷笑一声说:妹妹还真是辛苦呢,怀着下一代,还不忘找上一代的麻烦。刘红艳也是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找麻烦,但麻烦找上我,我肯定让它自找麻烦。大毛老婆骇笑道:对不起,这里不是你家,不欢迎你。说罢顺手就要关门。倪俊手脚麻利,一个垫步,整个身子卡在门框上,任凭大毛老婆怎么用力,门死活就是关不上。反倒是大毛老婆被倪俊撞了一下,一个踉跄,挤到一边,红艳这才像女皇一样,摇摇摆摆,走进客厅。
朱宝珍见拦不住,只好跟在后头骂骂咧咧,说你刘红艳还有脸来闹!你是这个姓里的人么,外来户还惦记这房子,你妄想!
红艳听了,并没有动怒,而是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岔开两脚。从皮包里掏出一张单子,放在茶几上。大毛子穿着睡衣裤从屋里出来,看那样子,是刚起床。一见刘红艳,立刻醒了,厉声说你来干嘛?红艳笑说: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现在是法制社会,你占住了,不代表就是你的,做钉子户,最后就算不被强拆,也是两败俱伤,何必呢?大毛子脾气上来,伸手就要打,倪俊架在前面,拼命保护红艳。
你让他打!红艳厉声道,一失两命,就等着去吃牢饭吧!
大毛子两眼通红。朱宝珍腆着脸说:妹妹,真的,回去吧,不是嫂子跟你吵,这房子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毛子是爸唯一的儿子,这房子不留给他留给谁?这是多少年的老规矩了,你这样闹,只能让别人看笑话。
红艳冷笑:他是爸唯一的儿子,我们都是假的,可我妈为这个家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是爸的合法妻子,爸在世的时候就反复表示过,这房子可以给大毛,但得等我妈百年之后,总不能老太太还好好的,你们就把她赶出去,流落街头!这像话吗?这是哪门子的规矩道理!
大毛子气得两个鼻孔直出气,他刚要跳起来辩驳,却被朱宝珍拦下来。宝珍笑说:妹妹,爸是说过这话没错,但爸说这话的前提,是妈没有再婚的情况下,现在既然妈有这个意向,我们也不能不替天行道,把房子收回来,总不能我们家的房子,到最后落到一个外姓男人的手里,天底下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妈要出嫁的事我了解了,纯属谣传,完全是诽谤,你们如果想要拿这个事为借口,我劝你们还是断了这个念头,红艳把茶几上的单子往前一推,按照法律程序,爸去世后,这房子算是爸留下来的遗产,我妈、我和你都是合法遗产继承人,都有资格继承遗产,只是比例的问题,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而是商讨分配比例的问题,如果谈不妥,那么就法庭见。
法庭见三个字,仿佛三根钢针,狠狠地扎到了大毛子心上,他爆粗口说:见你妈X!想要这房子?!你做他妈白日梦!倪俊怕他动粗,拦在红艳面前。朱宝珍也害怕大毛子冲动闹事,先把他拉到一边。她自己跑到屋里一顿翻箱倒柜,找出个红色的小本子,出来摔到茶几上,冷声冷气说:你看看这是什么,想闹,也得闹在点子上才行。红艳一看红本子,愣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房屋所有权证,打开一看名字,是大毛子!共有情况一栏,明确写着:单独所有!
红艳直觉得五雷轰顶。
继父在生前,就已经把这栋房子过户到大毛子名下了,人家才是亲父子!
看见刘红艳傻了眼,大毛子和朱宝珍抱着胳膊,撇着腿,在一边冷笑,说:你以为你有张良计,我们还有过墙梯,这么多年,你们娘俩花了咱们家不少钱,现在还想打这房子的主意?哼!爸早就料到你们有这招,所以也早就安排好了!好了,妹妹,你也累了,我们就不跟你啰嗦了,想去法庭你自己去,没人陪着你,别回头动了胎气,得不偿失,弄得一大家子不快活,哈哈哈。
看着眼前的房本,听着一堆讽刺的话,刘红艳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都放大了,所有的讽刺都加强了,她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往头上涌,她恨,她恼,她怨,恨继父的无情,恼哥嫂的无理,怨母亲的软弱,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办呢,她呆呆地看着茶几上那个红色的小方块,猛地抓起来,拼命地撕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