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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年 正文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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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顶到年跟前。周末,早晨,倪伟强皱着眉在床头穿袜子。春梅从被子里半支着身子,披头散发:去哪儿?倪伟强说去公司一趟。不许去!春梅下死命令,今天都去看妈,要开个小会。伟强说什么小会。去了你就知道了。春梅说。见她态度强硬,伟强也就不坚持,本来他是打算趁着周末去公司跟周琴一起把对外合作的账目过一遍,但一提到老太太,倪伟强又心软了。他曾经背叛家庭,但家庭又是他的软肋。

    两个人洗涮好了,一起去银行ATM提了点现金,然后坐地铁又转公交,一路到了医院。请的看护已经回来了。老倪、二琥在病房前立着,小声说着什么。春梅笑说:哥哥嫂子,你们来了啊。老倪、二琥一面笑一面招呼,都说来了来了。春梅见人都到齐了,便说:这马上要过年了,今年又是妈七十九岁生日,过虚不过实嘛,就算是八十岁生日了,以前也都过,但今年更特殊一些,妈这个情况,过过生日冲冲喜,没准会好一些,我只是提议啊,还是要听听哥哥嫂子的意见。

    二琥刚想说话,倪伟强就截在前面说:我不同意。春梅回头瞪着他,问你为什么不同意。伟强说:妈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过寿吗?存心瞎折腾。春梅叫嚷道:我看你才是存心!伟强心里堵,跑出去抽烟。老倪不置可否。二琥跑出去打圆场:大兄弟,我看春梅也是好心,妈这种情况,说句不该说的,也真是挺一天是一天,现在好歹还好些了呢,过了危险期了,但你看看,也真是不能乐观,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像样的生日,到了这个岁数了,更是过一个少一个。再说妈今年是整年,过一过,冲冲喜,没准更好了。伟强眼睛动了一下,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了。

    春梅和老倪都围过来。春梅指着伟强,对老倪说:大哥你也说说他,你看我们这是开会吧,不是像他倪总请示工作吧,一点民主的气氛都没有。老倪说:老二,春梅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伟强拗不过几个人,说:那你们说,这给妈过寿,是在家里过,还是在医院过?春梅说当然在家里过,在医院怎么过。伟强说:在家里过的话,这些医疗设备有么?相应的照料有么?能像医院这么周到么?天方夜谭!我看你就是乱弹琴。春梅嘿然一笑:你也太小看别人了,医院的照顾,一个是人工,一个是器械,人工方面,我已经跟看护的小朱说好了,到时候可以到家里去帮帮忙,至于器械,斯楠的那个黑人朋友埃里克斯,说是可以从美国寄回来一个简易的呼吸设备,过个寿肯定够用了。什么是孝心,就是让老人过得顺心、顺意,倪伟强,不是我说你,妈现在整天住在这个地方,跟蹲监狱有什么区别,你以为给妈最好的治疗、最好的看护就是大孝子了?妈虽然病重,但我相信她还有知觉、有意识,她是一个有情感的人,不是一个木偶!你的所谓孝顺,不是从妈的角度出发的,而是为了满足你自己这些年不能照顾妈的愧疚,我请你自己好好想想,妈病前病后,是谁照顾妈最多,是我和二琥嫂子,我为了照顾妈,提前退休,我现在就敢跟妈说一句,我问心无愧!

    老倪也说,我们这一大家子,也该聚聚了。

    一顿抢白,入情入理,既是解释,又是反击,倪伟强无话可说,只能是同意过年的时候把老太太接回去,过年,祝寿。

    春梅在家闲着,自然也就成了天字第一号的策划人,前前后后,国内国外忙个不停,又是收拾房子,又是试用器械,不亦乐乎。

    私下里,二琥问老倪:你说老太太接回来能行么?老倪不说话。二琥打了他一下,说你哑巴了。老倪说:事到如今,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如果妈真就这么走了,那也是命。

    红艳的肚子渐渐隆起来了,自然瞒不住公司里的同事,特别是对她的职位一直虎视眈眈的那几位,不但在私下里放风制造舆论,说什么新的部门总监要回家待产,就是在公开场合开会,她们也都开始由防守变反击,有意没意刺红艳一下。开会的时候,红艳突然作呕,恶心了好一会儿,助理忙不迭地端茶过来。那个尹副总监见缝插针说:要不我看这会也先不要开了,总监不舒服,也没心思听。红艳强忍,说我可以听。副总监微微一笑,说不用勉强的。红艳还是咬牙坚持。公司要开年终大会,坐车,去近郊登山。红艳自然也是不能去的。副总监和她手下几个女的,又是唧唧喳喳,一个说:这二年也就养孩子了,能监个谁?真是不拉屎占着茅坑,也没见公司业务涨了多少。另一个说:就硬撑,几个月了还穿高跟鞋。

    刘红艳听着自然肺都气炸,可嘴上却说不出什么来,孩子是她怀的,有了孩子工作不便也是真的,她无力反驳。等公司年会回来,老总把红艳叫去办公室,端着茶杯,靠在皮椅子上,笑呵呵地说:怎么样,不要太辛苦啦,要不要休休假。红艳一边朝前走,一面摆手说:不用不用,胡总,真的不用,我可以的。哪知道红艳走得急了,没注意脚边的小凳子,一抬脚,高跟鞋正踢到凳子边,差点跌个踉跄。胡总惊呼。好在红艳用手撑住了桌子边。

    哎呀,穿高跟鞋多危险,你说你要是在我这屋摔了,有个三长两短,这算谁的啊。胡总一头汗。红艳忙解释说没事没事,我真没事。胡总经理语重心长:小刘啊,孩子是一辈子的事,工作以后还可以再做,不要这么勉强自己,伤了身体后悔都来不及。刘红艳还想解释,但胡总只是打哈哈摇头。红艳没办法,只好自行退出。办公室几个死对头见红艳铩羽,捂着嘴笑出声来。

    晚上到家,刘红艳越想越委屈,家里没人,二琥、老倪去帮春梅准备过大寿的事还没回来。倪俊没下班。红艳先是自己哭了一阵,过后又觉得没意思,索性洗了洗脸,打开电视,坐在床边儿上乱按遥控。

    倪俊回来了,见红艳脸色不好,只好想着法儿地去哄。又说:现在你是特殊情况,电视辐射大,妈不是说了么,最好啊,少看,还有你去上班也要对着电脑,二婶给你买的那个辐射服穿了吗?一定要穿,不然对孩子不好!

    不说上班还不来气。一听到上班两个字,红艳登时怒目圆睁,道:都怪你!我这刚升上去,就怀孕了,还上什么班,现在公司里的人都盯着我,说我干不能干动不能动,都盼着我下台呢。倪俊轻描淡写:不能上就先不上呗,我赚钱不就行了。红艳把枕头一摔:我跟你说不清!你不知道这份工作对我有多重要!

    红艳这么一嚷嚷,倪俊无端也有些来气,他一屁股坐在小沙发上,敞开两腿,两手握在一起,成拳头状:有多重要?难道比我们的孩子还重要?

    红艳的话一下被堵住了。孩子大似天,她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且她知道,如果生不出个一男半女来,她以后在倪家也很难混下去。但她就是不甘心,她常常会提醒自己,当初来到这个都市是为了什么她是要来实现自我价值的,她受过高等教育,有固定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这些东西,是她无法轻易放弃的。在工作这件事上,她妥协了好几次,为了家庭为了孩子。她觉得不公平,但却无可奈何。我没孩子不重要,但我的努力就不重要吗?红艳有些带泪。

    倪俊坐近了,温柔地用双臂圈住她:现在不是以前了,我改了,我也可以赚钱了,辛苦的事我来做,好吗?红艳转头望着倪俊,他那一双明亮的眼,满是深情,他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

    刘红艳内心的坚冰一下被融化了。

    你养我?红艳半笑半泪,一脸俏皮,工资卡信用卡都给我。

    拿去。倪俊一挺胸脯。

    小夫妻顿时和解,稀里哗啦聊了许多。过去的甜蜜,未来的畅想,都坐着时空机,与现在团聚。第二天,刘红艳照常上班,女同事议论,她只当听不见。

    下了班,她打了个车,直奔金色厨房餐厅。到地方的时候,沈即墨已经在大厅里坐着了。不好意思,行动不便,真抱歉,红艳欠着身子坐下,这个点实在有点堵车。即墨优雅地一招手,服务员走过来。即墨微笑问红艳是不是还是老三样。红艳忙说:不要辣的。即墨说哦,对对,忙跟服务员说把辣的换掉,冷饮也换成热饮。红艳笑笑:真是太麻烦你了。即墨说嗨,不要这样说,都是老关系了,太客气了。过了一会儿,菜上来了。牛扒、鹅肝酱、蔬菜汤,都是红艳爱吃但平时又吃不到的。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沈即墨开门见山。刘红艳见即墨如此坦诚,也就不绕圈子,把自己怀孕的情况跟老板的意思,以及周围同事对自己的看法,都跟沈即墨说了一遍。即墨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也好。

    红艳笑笑说:也活该我没这个运气,这刚通过关系上去,这没多会又要下来休息了,要不怎么说女人就是没有干事业的命,有的女人不想工作,有的女人出来工作,是为了找个好男人,女人没结婚去工作,人家说哎呀再累有什么用啊,不如找个好人家嫁了,女人结了婚去工作,人家又说,都结婚了,还这么拼干嘛,家庭第一;有了家庭又要生孩子,生完孩子要照顾孩子,好不容易孩子照顾大了,公婆又差不多了,又要照顾公婆,哪里还有心思做事业啊。

    即墨被红艳逗乐了,笑说:所以说干事业的女人都是有钱的女人,像相亲节目里的那些创业女人,谁不是靠着家里那点背景那点家底糊弄。红艳说你是嫉妒人家有钱吧。即墨说那倒没有。

    两人正说着,一个披着白色皮毛披肩的女人快速地走过来,张大嘴哎呀呀呀说了几句没说清楚。刘红艳一转头,只见一个涂着艳红口红的女人站在她面前。红艳扶着肚子起立:伯母女人眉开眼笑地抓住红艳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坐着,快坐着,好孩子,别动别动又反反复复用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红艳一番,又看看沈即墨,笑说,这都有了啊,这还没结婚即墨和红艳同时喊出来。阿姨!妈!即墨妈连忙说:好了好了,我明白我明白,我也不是那么封建的人,婚礼可以补办的嘛,哪个大家族没点这样的事,好了好了,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吃,你们吃说完,一转身,走了。

    刘红艳哑口无言。

    沈即墨百口莫辩。

    快到年了。斯楠的黑人男友从美国弄来的医疗设备也到位了。倪家上下忙忙碌碌,春梅忙得最欢。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请二琥嫂子来搭把手。房间布置得崭新的,被褥全部松软舒适,因为怕空气不够清新,春梅还特地买了一台空气净化机,摆在屋角,时不时开一开。伟强、伟民则忙着去办出院手续。这天上午,春梅和二琥站在桌边包饺子。春梅感叹说:真是的,时间真是快得吓人,想想几十年前,我刚来倪家的时候,也是我们俩这么着包饺子。以前包饺子就算过年了。当时伟贞也在凑热闹。二琥说时间是快,不敢想,一辈子哗啦一下过去了,谁能想到伟贞走到我们前头,妈现在这个样子,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二琥说到一半不说了,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

    春梅用勺子挖了一块肉馅到饺子皮里:妈现在的情况谁都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就是伟强死心眼,其实要说不孝顺,哪能轮得到我们,别说我们,就是老三,也算是很孝顺了,谁不知道钱好,那个伟贞也是个实在人,不然那么一套房子,何必卖掉?即使自己不住,留给子孙后代,也是一桩福德,唉,我这么说也不是想贪想占,我这说心里话,现在就嫂子你难一些。二琥一下子心口发热,撇着嘴说:啥都不说了,只有你知道我的苦衷。春梅说:不是我说,他们老倪家,有什么?我们混了一辈子,落到了什么?

    二琥放下筷子和面皮,两手一摊,真是什么都没有,我们家就结婚时候那套小平房,这么多年也没拆迁,我是不指望了。春梅说,还是再等等,等伟强那边做起来了,俊俊也能干,不愁没有好住处。二琥冷笑一声:好住处?就算他买,也是给他媳妇住,没孩子的时候要,现在有了孩子,更是理直气壮了。春梅说我看红艳也不像个不讲道理的孩子。二琥说这不是讲不讲道理的事,人都是自私的。

    两人正说着,手机响了。春梅找了半天,才找到在里屋,一接通,是自己的一个女性朋友打来的。春梅说哦,怎么回事,我这正忙着包饺子呢,要不回头再说?朋友说:哦,没事,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春梅诧然:提醒,提醒什么?朋友作难,说我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春梅说你说,没关系。

    我今天早晨看到你丈夫和一个女的在商场里。朋友的口气有些发虚。

    顿时,张春梅觉得自己脑海一片空白,隔了三秒,她才半笑半不笑地说:哦,不可能的,我们家伟强今天都去忙着接我们老太太出院去了,这马上就回来了。估计你看错了。女性朋友见春梅这么说,便没再多说,只说了一句,你注意点便挂了电话。

    张春梅有些魂不守舍。二琥问:春梅你没事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妈出事了?春梅笑笑说没有没有,是单位的一些事,嫂子先包着,我下去买点香料去,这饺子里放点五香粉好吃,你别等我。二琥没有阻拦,但似乎也看出了点什么不对。春梅穿上衣服,下了楼,打了个车就往医院赶。到了医院,直奔病房,可病床上已经没有老太太了。春梅抓住一个护士问,这床的病人呢。护士说:病人已经被病人家属接走了。春梅又问:什么时候接走的?护士说刚接走没多久。张春梅在脑海里反复想着,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多疑了,倪伟强一大早就去忙接老太太的事,哪有时间去商场会什么女人。正想着,一抬头,倪伟强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伟强问。从脸色上看,并没有什么异常。春梅支支吾吾,说我看你老不回来,有点担心,就过来看一下。伟强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走过去墙角拎起一个保温桶。不能打电话吗?还值得特地跑一趟。

    春梅笑笑,没说什么。

    两个人到了门口,老太太已经在面包车的尾部躺好了。倪伟民扶着。伟强开车。春梅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几个人一路到了家。下车的时候,老太太的担架车太重,伟强伟民一起搬,一开始搬不动,伟强脱了衣服,让春梅拿着。两个人费了好大气力,才能极力保持平稳,把担架车抬下来。二琥也下来了:可回来了,慢点,慢点一边说,一边跑着去按电梯。怎奈电梯太窄小,担架床太长了,怎么都杵不进去。我来背吧。倪伟民说。伟强立刻挡住,说我来背,我年轻点。说着,倪伟强就半蹲着,双手摆在后面,头耷拉着,二琥、伟民小心慢慢地把老太太架起来,春梅帮扶着嘴上的呼吸面罩。她用脚把滑轮车踢出去,按下电梯按键。

    到家了。几个人手忙脚乱去安置老太太,春梅打开全部的灯,屋子里一下灯火辉煌,配上一点轻音乐,优雅又祥和。她把伟强的外套随手朝床上一扔,哪知口袋里顽皮地跌出一张小票。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兔皮大衣,¥9888元。春梅全身的血一下就冲到脑袋上了。

    倪伟强,你过来一下,春梅站在伟强面前,冷冷地说。伟强正在帮老太太铺被子,他说快来帮把手,这被子怎么有点潮。春梅站着不动。伟强愣了一下,说你傻站着干嘛,来帮弄一下啊。春梅转身走了。二琥用胳膊肘子捣了老倪一下。老倪转头说你干嘛。二琥又挤了一下眼色,笑着说没事没事,我们弄就行了,饺子都包好了,妈就喝点粥就行了,二弟,你去炒两个菜。倪伟强起身去了外屋。

    你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倪伟强站在春梅面前。春梅背对着他,慢慢从床边站起来,一个转身,手一扬,一个小纸团直蹦到伟强脸上,撞到了他的鼻子,又跌下来。这是什么?春梅质问,她没法温婉。

    伟强倒也没慌乱,他弯下腰,把纸条捡起来,展开,笑笑说,这个啊

    这个什么?春梅讪笑,她抱紧胳膊,没话了吧?

    噢,这个是给合作方的老婆买的,过年了,送点礼,也是正常的。都是为了工作。伟强还是微笑,浑身上下透着儒雅。

    春梅恨恨地说:可惜你工作到别的女人身上去了!不三不四,不干不净,倪伟强你可真会装啊,要不怎么说你们这些教授都是衣冠禽兽呢,别人都看到啦,你还嘴硬,是不是非要找个侦探把你那些破事都拍下来你才承认。倪伟强,你不要太过分了,我生病之后,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好多事情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计较太多,但今天是接妈回来的日子呀,我忙忙碌碌操持这些容易吗?你自己摸摸良心!春梅有些要掉泪。

    倪伟强说:真没有你让我承认什么。你情绪太过于激动了,平静一下,被大哥大嫂看到了不好。

    其实这天,倪伟强的确是见缝插针陪周琴去了一趟商场,但也的确是为了公事给投资商的新老婆买一份礼物。人情往故,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没想到巧了,刚好被春梅那个爱八卦的朋友看到,再加上春梅发现了小票,人证物证俱在,不由得她不信。

    你也知道不好,那你一大早跟狐狸精去逛商场就没觉得不好了?张春梅咬住不放。

    张春梅!伟强被逼急了,大喝一声,正色道,不要无理取闹!

    什么?你说我无理取闹!春梅只觉得一股气从丹田冒上来,飞扑上去,就要对伟强一番踢打,哪知伟强高,力气又大,只是手臂一挡,春梅就像拳击手撞到防护栏一样被弹了回去,跌坐在床上。

    春梅呜呜地哭了。

    二琥和伟民闻声而来。二琥失措,说怎么了怎么了,刚才还好端端的,这一会工夫怎么了这是,妈刚回来,你们可别吓到。老倪也问怎么回事,这都到年前了,有什么事过了年再闹。说完背着手走了。二琥坐下来安慰春梅,两个人嘀嘀咕咕说着。伟强叹了口气,出去了。

    老倪在帮老太太调整呼吸面罩,调整完了,一个人去阳台抽烟。伟强走到他身后,说:少抽点烟,对肺不好。伟民把烟头碾灭在窗台上,窗台上挂着几只咸鸭子几段香肠。别玩得太过了。老倪说,春梅也不容易。

    伟强扭头:谁容易?妈容易?你容易?我容易?活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容易。老倪说你存心跟我吵是吧。伟强说我没有这个意思。老倪说你跟那个女人算咋回事。伟强也直接,说女人,哪个女人?

    就是俊俊给她打工的,你以为你能瞒得过去是吧。老倪又点一支烟。

    断了。伟强冷静。

    断了?真的?老倪问。

    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假的,但是我真是把握住尺度了,家庭在我这里永远是第一位的。伟强说。老倪说,家庭是第一位的,那对那位姑娘就公平了?你让人家以后怎么过?伟强诧然,说什么怎么过。老倪说:她不嫁人了?她不做人了?伟强说这是两码事情。

    这就是一码事情。是男人,就要负责任。老倪激动。

    我没说不负责任,对妈,对家庭,对工作,对身边的人,我从来都是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哎哥,你别一跟我说话就抬杠行不行。说完,倪伟强就走了。到了11点半的样子,倪俊扶着红艳来了,手里提着味多美的生日蛋糕。

    春梅还在生气,但看红艳来了,也不得不出来应酬一下,但还是不跟伟强说话。红艳一进门就问:奶奶接回来了?二琥说:接回来了接回来了,也没请护工,就我们几个就把她老人家给弄回来了。红艳说回来就好,我说让倪俊去帮着搭把手,他非说他工作忙,你说可笑不可笑,我说再忙,也是给二叔打工是不是,怎么就忙成那样,我说别就是去伺候那个女老总了。

    听到这话,春梅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了:女老总,什么女老总?红艳,你把话说清楚。红艳一下愣住了,支支吾吾,这才觉得自己得意忘形说错话。只好用眼神向倪俊求救。春梅看出端倪,转向倪俊:快说,什么女老总?伟强猛使眼色。倪俊咳了一声,笑着说:就是我们一个合作方,有时候要陪着吃饭,纯属业务往来。春梅不信,又问了一遍:真的是业务往来?倪俊说真的是业务往来。春梅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不出什么,便打趣儿为自己解围:业务往来,有时候也保不准往来出感情,红艳,你可要看紧点,现在男人没几个可靠的,外面花花世界可是诱惑太大。

    二琥见越说越离谱,忙着打岔说:好了好了,把饺子下了,菜该摆的摆上,我再去现吵两个菜,待会妈是主角,都踏踏实实的,春梅,你来帮帮我。

    大伙听了,也都还听劝,各就各位,有去扶老太太起床的,有去摆板凳碗筷的,有钻进厨房的,也就忙活开了。在厨房里,二琥对春梅说:我说妹妹,你这个脾气真该改一改了。春梅说我改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是我做的。二琥说:谁又伤天害理了?夫妻之间,过到最后,有什么这这那那的,不就是个过么,二弟有他的一堆毛病,但他也有他的优点。说着,二琥把一筐西洋菜往油锅里一放,把油烟机按到大档。优点?没看出来。春梅说。

    二琥一边炒菜一边说:没优点怎么会有女人上赶着,对吧?牢牢抓住,他就是你后半辈子的靠山,抓不住,他就是你后半辈子的遗憾。春梅哧了一声,从牙缝里喷出一些气。两个人都笑了。

    红艳坐在老太太旁边说话。老太太闭着眼,格外安详。红艳念念有词:奶奶啊,您看,您的曾孙子很快就要来这个世界见您了。四世同堂,多理想的一个家庭,奶奶,你若有知,也应该替您的曾孙子想想,他一出生,就要在那个贫民窟里住,生活,长大,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您老人家若是但凡知道这事儿,真是不会就这么不管您的曾孙子的红艳魔魔怔怔说个没完,倪俊进来,有些不高兴,他说你说这些干什么。红艳一听不乐意了:我跟奶奶叙家常,不可以吗?倪俊说奶奶现在情况本来就不好,你跟她说这些,对她的康复能有益吗?

    红艳一手扶着绒布椅子的边,硬撑着站起来:奶奶是不是我们这个家的一员?倪俊说是。红艳说:既然是我们家的一员,就有知情权。倪俊问说要知什么情。红艳说:知情她宝贝曾孙子的生存现状啊。倪俊没说话,扭头出去摆桌子去了。

    午饭时间到了。红艳把带来的大蛋糕打开,上面有个红红的寿桃,寿桃下面写着,寿比南山四个大字。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几个人都撺掇着让红艳把蜡烛点上,红艳照做。要不要唱个生日快乐歌?红艳提议。

    没人搭茬,短时间内一片静寂。二琥见有些尴尬,圆场说:老倪,你说两句。老倪清了清嗓子,说:今天给妈过个整寿,也是我们这个家得机会聚一聚,给妈冲冲喜,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想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一直给妈治病,一直竭尽全力地来照顾妈保护妈,也许有人说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妈,是生养我们,照顾我们,培养我们的妈,孝顺是每一个人应该有的基本素质!不过我想,妈在我们这个家,更是一种精神的核心,有妈在一天,我们这个家,我们这些人,都还能聚到一起,乐乐呵呵的,像一个家,如果妈一走,唉,一天云彩都散了,大家伙再想像现在这样,就难了,珍惜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是这一个意思。

    倪伟民的一通话,说得每个人心里都凄凄然。伟强想起了他和周琴的聚散,春梅想起了他们夫妻关系,二琥想起了伟贞及她留下的房子,红艳想起了她老家的妈妈。一时间屋子里寂寂的。

    好了好了,该上菜了,妈的粥我来喂,嫂子你去把那个长寿面下了,就劳动你了,红艳你坐着别动,俊俊去把那个呼吸面罩拿来,以防万一,这里还少一把椅子,麻烦大哥去阳台上拿一下。一圈子人都提了,春梅故意晾着伟强。

    伟强也不看她。就站在老太太旁边。

    红艳把生日蛋糕切开了。每人分一块。桌子当中也摆了寿桃、喜饼,就等二琥端长寿面上来。

    不多会儿,长寿面上来了,摆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睁着眼,嘴角微微上拉,但也看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

    春梅说:今天是妈出院,有好的,有不好的。大家见她这么一说,都探着头等她说下文。先说不好的吧,就像大哥说的,我们这家,心没有以前齐了二琥见春梅又要扯伟强那些事,忙插嘴说也没有不齐,主要都太忙了,一家人到什么时候都是一家人。春梅接着说:都说相亲相爱一家人,我就怕有些人贵人多忘事,给忘了,反倒去跟外八道的人相亲相爱去了。伟强脸有点僵。

    这好的,就是我们红艳,真是争气,春梅转头向老太太,妈你马上就要见到第四代人了,这福气现在有个人能比。红艳有点害羞,说看婶子说的。

    这坐月子的时候要小心,不行请个保姆,我就是坐月子的时候没注意,现在一到天阴下雨,腿就有点不舒服。红艳脱口而出:我妈会弄,到时候让她来伺候我。二琥一听不乐意了,阴着脸说:我不能伺候吗?

    红艳这才发觉自己又说错话了。倪俊救场说:妈,没说您不能伺候,这不怕您累吗?老倪也觉得二琥又要吵架,说好了好了,吃饭吧。

    二琥觉得自己委屈,不肯这就过去了,也转头向老太太:妈,您给评评理,我是不是这个家最冤枉的,我也不怨别人对我不满,实在是穷家的婆婆最难当。红艳低声声辩,说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桌上其他人都傻眼,不知道怎么劝。二琥瞬间带哭腔:妈,当初我嫁到咱家的时候,你答应我的五间大房呢?妈你不能不管啊。众人惊讶,老倪强拉住二琥,说你这说什么,你疯了吧。二琥继续哭着说:妈你可不能偏心,你想啊,我们退休就那么点钱,又不像机关单位退休的能拿那么多,我们也就顾个糊口,你让我们怎么办。

    老倪越听越听不下去,说俊俊,快,快把你妈拉到那屋去。倪俊愣住,不动。老倪大喝:快点!倪俊只好手忙脚乱跑过来,架起二琥,劝着往里屋拖,二琥不配合,身体往下秃噜,两条腿搅得像麻花,但还是被拖过去了。

    这时,伟强的手机响了。他站起了去卧室接电话,话还没说完,不经意一转头,赫然发现春梅站在他跟前。春梅一把夺过手机,对着听筒厉声问:你是谁?对方不说话,挂了。春梅问伟强,是个女的吧。伟强说春梅,你不要闹了,都是为了工作,把手机给我,是一个大项目,很关键。是谁?我今天就问问这到底是谁?哼,没鬼?没鬼为什么不说话。春梅把手机背到腰后。

    伟强无奈,只能由她去。打电话来的是周琴,但也确确实实为了工作。这段时间以来,他和周琴的关系已经淡了,他们确实是为一个目标在努力,那就是事业,她是他的红颜知己,也会止步于红颜知己。这一点,他知道张春梅不会理解。

    今天妈的大寿,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倪伟强说。春梅拉着伟强的袖口,硬把他扯到老太太的轮椅前,然后,一个飞踢,稳稳踢中伟强的腿弯,伟强脚下一软,扑通一下跪在老太太的轮椅面前。老倪惊得站了起来。红艳叫了一声,筷头夹着的一片肉也应声掉在地上。

    春梅也顺势跪下,死死拉住伟强,泪眼对老太太:妈,今天您过寿,我跟伟强都给您磕头。说完哐当磕了一下。伟强也有点被春梅的举动吓到了,整个身体硬在那,无法动弹。一颗大泪珠从春梅脸上划过,掉在地上。妈,伟强还有话要跟您说,他要说他是如何照顾这个家,忠于这个家;他要说他是孝顺,多忠心,一万年不变;他要说他谨遵了您当年对我们的教诲,踏踏实实过日子,他要说他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他要说他会对我们这家负责,不管您在,还是您不在;他要说他品格高尚,够格为人师表,配得起教授这个头衔,算得上栋梁之才。妈,您睁开眼看看,也来管管,有您在,您不会不做主伟强按捺不住,一下扑倒了春梅。春梅人往前一倾,双手扑在老太太腿上,老太太一个不稳当,脑袋一歪,连人带车侧翻了过来。所有人惊叫:妈!

    扶的扶,站的站,连二琥都从屋里赶来,看事发现场,轮椅的一个车轱辘转着,一圈一圈,似乎没有尽头,倒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呼天抢地,他们谁也想不到,寿宴变成了送别宴。老太太送到医院没多久,在一个天蒙蒙亮的凌晨,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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